护士长安娜及同事兼朋友的爱玛成为我心灵上的引路人。她们让我知道护理老人要具备的首要条件是:必须拥有爱心和同情心。
尽管我当时的英文水平还处在一知半解的极简单的会话阶段,尽管我从未有过在老人院里工作的经验,但我仍旧有着十足的信心,因为我有充足的理由能把这项工作做好。其一,我是由北京医科大学护士院校毕业的专业护士。出国前,已有近十年的临床护理经验,并被提升为护师。其二,我在常年的护理工作中,一直本着关爱病人、仔细认真、耐心平和的态度行事。
美国的医院也好,老人院也罢,所有的护士一律分成三班,早上7点到下午3点,下午3点到晚上11点,夜班11点到次日早7点,而且不轮换,也就是说,一个护士可以是长年固定在同一个时间上班。
最初,我被分在夜班部。这个时间上班的护士和助理们都是相当辛苦的,因为要从头天晚上11点接班,一直熬到次日清晨。夜班护士助理的工作职责大致可以分为:协助老人喝水、服药、如厕,而且还要给瘫痪的老人换尿布、清洗阴部、翻身,等等。
我刚上夜班的前两周,是有专人带我的。我当时英文不好,在耳朵和嘴巴不管用时,我发现了“眼睛”的真正价值,真可谓是“眼里有活”。我一边仔细观察,一边默默牢记,再加上以前对基础护理知识的理解和掌握,使我很快地就进入了状态且独立工作了。
夜间经常需要帮助的有两种病人:一是患有慢性前列腺炎的患者;二是糖尿病患者。前者是男性老年人的常见病、多发病,表现为慢性的不定位的腰痛、排尿不适等症状;后者则是一种常见的内分泌代谢性疾病,其典型的临床表现为:三多一少,即吃得多、喝得多、尿得多和体重减少。这两种疾病不仅会给老年人带来身体上的不适,同时还会给他们带来很多精神上的困扰。
马尔文就是这样一位患有前列腺炎的老人。他虽然要以轮椅代步,但夜间却坚持不用尿壶,而必须起身坐轮椅去厕所。几乎是从他一上床开始,他就打灯通知我,他需要如厕。于是我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到他房间,帮他起身,坐上轮椅,推到厕所,然后再送他回到床上。但他上床不到半小时,又会打灯告诉我,他还需要再去厕所。于是,又是一番从头到尾的折腾。此外,再加上还要给那些完全不能动的老人定时定点地换尿布、翻身等等,一夜工作下来,真是筋疲力尽。
然而,工作上的辛苦还是次要的。与老人之间语言上的沟通是否良好,才是我最关心的,因为这直接关系到护理质量的问题。
我当时虽然是边工作边努力学英文,但是语言障碍的突破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而是需要一个长时间、不懈的努力才能实现的一个内在的飞跃。
于是,终于在一天夜里,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在我管的老人中,有一个叫贝丽尔、患有慢性焦虑症的老夫人。这种病是以焦虑、紧张、恐惧为主的情绪障碍。慢性焦虑症又称为无名焦虑,即患者说不清恐惧什么、担心什么,却表现为惶惶不可终日,似乎总是等待着什么不幸的发生,而且常会有一些突发奇想的问题困扰着病人。
那一天夜晚,本是个平和的夜晚。月亮高高地挂在悠远的夜空中,只有淡淡的浮云,映出一丝丝忧郁的条纹。我独自坐在寂静的夜里,老人大多已进入了沉沉的梦乡。多好啊,平安就是福。
然而不!有人的地方怎么能没有事呢?!就在我悠闲自得的时候,贝丽尔房间的指示灯亮了。我便飞快地来到她的房间。她的房间处在走廊的尽头。那是一个洁净雅致的睡房。一张舒适的单人床摆在屋子的中间,右侧是一张精致的小沙发,左侧是一张床头桌,上面放着一个玻璃雕花的小台灯。床中间睡着瘦小的贝丽尔。我看看她,轻声问:“我可以帮你做什么?”谁知她答非所问,眼里写着巨大的疑问,“你要杀了我吗?”我突然懵了,如坠入五里雾之中。再问,贝丽尔仍是同一句问话。我不明白,但又不肯明说。于是,我犯了初来美国、不精通英语的许多东方人爱犯的通病,即不善于摇头说“NO”、却爱点头说“YES”。谁知当我说了“YES”之后,贝丽尔脸上的疑问更浓了,伴着紧张与恐怖,她睁着一双迷惑的老花眼,直直地瞪着我,好像要把我的心看穿似的,但却再也不说什么了!任凭我怎么问,她也不回答了。我只好回到我的办公室。
谁想我刚刚落座,贝丽尔的指示灯又亮了。可怜的贝丽尔可能是想,或许可以找到一个美国护士来问个究竟。但,不幸的是我又出现了。她又问:“你肯定,你是想杀了我吗?”我仍旧含糊其辞。
但当贝丽尔第三次打指示灯时,我感到这中间一定是出了什么“鸡同鸭讲”的岔子,于是拉上了一个美国护士助理和我一块去。这才搞清了贝丽尔的问题,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人命关天”的大问题,难怪贝丽尔不搞清楚,就无法入睡呢!当时我感到既尴尬又内疚。经过美国护士助理的一番解释,贝丽尔才算打消了疑虑,安心入睡了。
但这件事就像一块小小的石子投进了我湖水一样平静的心中。只因为语言上的问题,我非但帮不了想要帮的人,反而使她雪上加霜,让贝丽尔承受了本来不该承受的心理负担。我想我现在是身处异国他乡,护理着一群白皮肤、黄头发、蓝眼睛、以英文为母语的美国老人,光凭着一颗赤诚的心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尽快地掌握好能与他们沟通的语言。这样才能更好地进入他们的内心,懂得他们的情感,了解他们的需求,才能助他们一臂之力。
于是,我迫不及待地要拜师学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