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分裂 (一)病魔降临

在松潘,周恩来病倒了。

毛泽东、洛甫、博古、彭德怀等中央和军队领导人站在周恩来的病榻前,忧心忡忡地看着王斌、李治两位医生给周恩来会诊。沙窝会议后,周恩来已经不能进食,发高烧,常昏迷不醒。医生最初当作比较流行的疟疾来治,好几天了仍不见退烧,而且发现肝部肿大,皮肤黄染。

周恩来此时病倒,对毛泽东他们这几位中央常委来说,实在是太不是时候了。虽然向张国焘作了一些让步,使他的争权气势有所收敛,但他们很清楚,这只能说是告了一段落,这场风波远没有结束。张国焘欲壑难填,野心勃勃,肯定还会玩弄花招,向中央发难的。而在中央常委中,周恩来是抗衡张国焘的最佳人选,张国焘对他也礼让三分。因此,在沙窝会议上,为防张国焘再挑事端,尽管周恩来已在病重中,毛泽东他们仍让他担任新组建的红一方面军司令部的司令员兼政委,目的在于在张国焘掌握军委大权后,仍不能接管整个红军。张国焘可是做梦都想一手遮天的。

两位医生给周恩来检查完后,脸色都不对了。毛泽东急切地问:“情况怎么样?”

王斌说:“是肝炎,已变成阿米巴肝脓肿。”

毛泽东脸色刷地一变。洛甫他们也很惊愕。阿米巴肝脓肿要急需排脓,可在这种环境下无法消毒,也不能开刀或穿刺。这就意味着病人生命垂危!

毛泽东两眼盯着王斌和李治说:“你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抢救周恩来同志!”

王斌脸上充满哀愁,说:“我们现在只有治痢疾的易米丁,没别的药了。”

“那……”毛泽东两眼猛睁着,说不出话来了。

李治说:“现在我们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弄到冰块,冷敷在他肝区上方。可雪山距这六十多里!……”

“那怕六百多里,你都要给我搞到冰块!”毛泽东盯视着彭德怀说。

彭德怀点了点头,说:“我把一个警卫班调来,专门听医生们吩咐。”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警卫员进来报告说,是邓颖超赶到了。见周恩来昏迷不醒,毛泽东派人赶到几十里以外的休养连驻地,把邓颖超接来。平时休养连不跟中央在一起行军,他们夫妻俩很少见面。有几回周恩来路过休养连,来到妻子身边,只能说上几句话又走了。有一次蒋军飞机轰炸,休养连死伤十几人,他半夜赶去看望,也只跟她交谈了几分钟就分手了。

邓颖超气喘吁吁地进屋来,直扑向周恩来病床前。此时,周恩来仍在昏迷之中。看见丈夫静静地躺在木板床上,面色腊黄,呼吸微弱,邓颖超心如刀绞。她紧抓住丈夫的手,急切地呼唤:“恩来啊,你醒醒!……醒醒啊,恩来!……”

周恩来双目紧闭,纹丝不动。

“恩来,是我来了,你醒醒呀!……”邓颖超声音发颤,一边呼唤着,一边摇动丈夫冰凉瘦削的手。“恩来,你醒醒呀!.....你醒醒呀,恩来!……”

周恩来没有丝毫反应,长及胸口的胡须,随着邓颖超的轻摇微微颤抖。

在场的人都不禁为之动容,潸然泪下。

毛泽东走过去,安慰道:“邓颖超同志,你放心,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抢救恩来同志!”

邓颖超望着毛泽东,泪似雨下,抽泣着说:“恩来太疲劳了,他要休息……”

毛泽东说:“恩来同志是太疲劳了,但他还不能休息。党和军队需要他,非常需要他啊!”

邓颖超看一看没有丝毫知觉的丈夫,又望着毛泽东,揩了揩眼泪,说:“但愿马克思在天之灵能保佑他!……”

邓颖超坐在丈夫床边,头低垂着,像在为丈夫祈祷。毛泽东给在场的人使了使眼色,大家都退了出去。日光透过窗户,直射到床前。屋里有些闷热。这时,邓颖超才注意到,丈夫头上在冒汗。她替他把身上的那件灰色羊毛背心脱下来,用一条破成烂布条样的毛巾给他擦去脸上和身上的汗水。她在羊毛背心上发现了什么,拿起来一瞧,上面爬满了虱子,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在羊毛背心上一边挤,一边找,一口气挤死了一百七十多只虱子,挤虱子的血把她的指甲都染红了。

自长征以来,一路上没有谁比他更繁忙辛苦。每到驻地,他要参加中央或三人团会议,会议对军事问题作出决定后,部队的行动要由他具体落实部署。他还要夜以继日地处理各军团来的电报,与三人团或军委其他负责人研究战情,下达作战及行军命令。遇到紧急情况,常常是彻夜不眠。繁重的工作量使他积劳成疾了。

警卫班很快就从六十多里外的雪山取来冰块。王斌和李治两位医生将冰块敷在周恩来肝区上方,这是唯一的治疗方法了。冰块很容易融化,警卫班轮流上雪山取冰块。靠着用冰块局部冷冻的办法,从上午十点钟到下午五、六点钟,周恩来身上开始出现抽动,发出轻微的呻吟。

正处在悲伤沮丧之中的邓颖超,一听见丈夫发出呻吟,红肿的双目一亮,急拉住丈夫的手,大声呼唤:“恩来,你醒来呀!.....恩来,是我呀!……”

周恩来身上一阵一阵地痉挛,脸上因抽搐而扭曲,发出极痛苦的呻吟。邓颖超和王斌把他扶起排便,终于排出了半盆绿色的脓来。这样,他身上的烧也慢慢地退了。当他睁开眼睛,看见邓颖超时,惊讶地问:“是你吗?”

“是我,恩来!……”邓颖超紧捏住丈夫的手,脸上充满惊喜的笑意,却不禁泪似泉涌。

“你什么时候来的?”周恩来声音微弱如游丝。

“我上午来的。”

“哦!……”周恩来凝望着妻子,恍若隔世。“你来的时候,我睡着了。”

“我终于等到你醒来了!”

“我这一觉怎么睡这么久呢?”

“你太劳累了。”

得知周恩来醒来,毛泽东、洛甫、博古和彭德怀急忙赶到。见周恩来已经可以跟邓颖超交谈,他们既感到惊诧,又觉得高兴。毛泽东拉着王斌医生到一边去,问这是否可以断定周恩来已经脱离危险。

王斌说:“以我们现在的医疗条件,总政委是不可能得以救治的。虽然还不能说他已经脱离危险,但可以说有一线希望。”

毛泽东说:“就是说,可能出现奇迹?”

王斌点了点头。

“老彭!”毛泽东把彭德怀叫来,郑重吩咐道:“部队马上就要行军过草地,恩来同志我就交给你了。”

“就交给我吧!”彭德怀说这话时语气很坚定。其实,他也有难处,原先抬担架的战士,因劳累加饥饿,都已一个一个病倒了。抬担架过草地,需要的是身强力壮的战士,上哪找这样的战士呢?回到军部,见军部门外几个战士正擦拭两门迫击炮,他灵机一动,对参谋长肖劲光说:“把那两门炮扔了,叫他们去给总政委抬担架吧。”

“彭总,我们军只剩下这两门炮了!”肖劲光犹豫道。“再说,抬担架也不用那么多人呀?”

“要是总政委不能活着过大草地,要这两门炮有什么用?”彭德怀以不容辩驳的语气说。

“执行命令。”肖劲光说。

在张国焘为了“统一军事指挥”和“解决组织问题”与中央讨价还价之时,胡宗南已集中重兵于松潘城,并在松潘附近地区构筑成了堡垒线,使红军丧失了攻克松潘的有利时机。在此之前的一段时间里,松潘城内已是人心惶惶。就连胡宗南也惴惴不安。他的大部队人马尚未赶到松潘,城里城外只有少量部队,只要红军一攻城,他很快就束手就擒。他是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生,蒋介石的得意门生,也是周恩来的学生。他已经做了当红军俘虏的准备,想着要是能见到周恩来,这位老师不会叫学生为难的。现在,他不用请老师帮忙了。

红军只能绕过松潘城,从茫茫的大草地北上了。

这时候,红一、四方面军按照中央及军委的决定混合编组,分左、右两路北上。右路军由红一方面军的一、三军(原一、三军团)和红四方面军的四、三十军组成,由中央率领,以徐向前为总指挥,陈昌浩为政委,叶剑英为参谋长。左路军以红四方面军的九、三十一、三十三军和红一方面军的五、三十二军(原五、九军团)组成,由红军总司令部率领,以朱德为总指挥,张国焘为政委,刘伯承为参谋长。右、左两军分别从毛儿盖、卓克基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