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城会议结束后,毛泽东来到周恩来的住处,有要事相商。本来,有什么事都应在刚才的会上提出来的,毛泽东这时候单独来找周恩来谈,显然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毛泽东点上一支香烟,连吸了几口,说:“恩来,你对博古最近的表现,有什么看法吗?”
周恩来给毛泽东端来一杯开水,望一望毛泽东,说:“我正想听一听你对博古的看法哩!”
毛泽东喷出一道长长的烟舌,直截了当地说:“博古对遵义会议的这种态度,在同志们心目中已没有什么威信可言了。若叫他再领导下去,也是比较困难了。几天来,洛甫一直在跟我商量,不能让博古再领导下去了。”
在这个问题上,周恩来再一次与毛泽东不谋而合。他颇有同感地对毛泽东点了点头,说:“遵义会议以后,博古再领导实际上就没有人服了。现在,这事既然提出来了,我看还是宜早不宜迟。”
毛泽东面呈悦色,盯着周恩来说:“博古下去以后,谁来接替合适呢?”
周恩来想了想,说:“依我看,你来接替比较合适。”
毛泽东摇了摇头,说:“我不合适。自宁都会议我离开中央核心,已有3年多了。现在,才刚刚复出,不能马上就把这担子挑起来。”
周恩来用劝告的语气说:“现在书记处成员只有你、我、洛甫、博古,我是原三人团成员,不宜担此重任。那就是你和洛甫两人中选择其一。你是中央政府主席嘛,在党中央负总责也是在情理之中。”
毛泽东又摇了摇头,说:“我看让洛甫做合适。他在遵义会议上,系统地批评博古、李德军事指挥错误,得到大家好评。他是莫斯科回来的,也能团结一大批留苏同志。共产国际对他也较信任,让他接替博古,以后我们也好向共产国际交待。”
周恩来沉思片刻,说:“既然你不接受我的建议,那我只能说,事关重大,我们书记处几个同志再商量一下,再作最后决定吧。”
毛泽东吁了口气,说:“最关键的问题还是在博古那边,还得劳驾你去做他的思想工作哩!”
周恩来迟疑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变得沉重起来。要去说服博古自动放弃党中央最高领导权,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啊!而这时候,在中央核心成员中,除了他周恩来,还有谁能去说服博古呢?
博古见周恩来登门造访,感到很奇怪。这事要是发生在一个月以前,那自然是很正常的。在遵义会议上,周恩来没有同他和李德站在一条战上,从三人团中“分裂”出来了,他对此现在还是耿耿于怀。
他怎么也想不通,同是三人团成员,为什么同志们对周恩来的批评是那样的温和,而对他和李德是那样严厉,那样毫不留情,近乎残酷?同样是在军事指挥上犯了错误,为什么周恩来最终得到同志们的谅解宽容,不但没有被处分,反而取代他成为“党内委托的对在军事指挥上下最后决心的负责者”,他和李德却军事大权旁落,还被指责为军事错误路线的“罪魁祸首”?
不过,恼懑之余,他又不得不钦佩,一向以采取灵活策略而著称的周恩来,在关键时刻所表现出的大智大勇,是他和李德所望尘莫及的。如果在会上他也采取周恩来那种态度,那他现在的处境肯定不会是这个样子。可他却办不到。
自1931年9月在上海担任中共中央总负责人以来,他的处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尴尬过。虽然名义上他的党中央第一把手的职务没有改变,但不管他走到哪里,不管碰见什么人,已经很少见到以往那种敬重的表情,甚至有不少人向他投来谴责的目光。
在党中央的日常工作中,洛甫越来越多地接管了,在某些方面显然是没有他的存在一样。在重中之重的军事指挥方面,本来政治局是指定毛泽东为周恩来的帮助者,由于周恩来的谦逊恭让,毛泽东越来越反客为主地向主角靠近了。
不再有人来向他请示汇报,不再有人来征求他的意见,他这个总负责人已形同虚设。被孤立的哀愁,无时无刻不在心头折磨着他。他常喃喃低吟:“我是多伤惨,光阴犹如胆,何日胆光转,红军出青天。”
见博古情绪低落,周恩来没有直接跟他谈变换中央总负责人职权的事,而是拐弯抹角地先说一些听似题外的话。他说:“你在遵义会议上对同志们的批评不满,对我周恩来也有成见,这一点我是理解的。跟你说实话,对同志们的有些批评,我也并不是完完全全地心悦诚服地接受的。但是,我们必须承认,同志们的批评大部分是正确的,在这个前提下,我们没有必要去为一些次要问题纠缠不休。”
博古凄楚一笑,说:“你周恩来有耐性,能受那种窝囊气。我可受不了。我博古执行的是共产国际的路线,要说我有什么错误,应该由共产国际来裁决。毛泽东、洛甫、王稼祥这帮人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周恩来说:“这些问题以后我们有时间再争论吧!再说,遵义会议上,大家还是肯定我们的政治路线是正确的,只是批评我们军事指挥上的错误,要求改变军委领导方式。这你能说不是合情合理的吗?”
博古说:“我执行的是共产国际的路线,说我们的军事路线是错误的,这就等于说共产国际的军事路线是错误的。我的这个观点决不改变!”
周恩来说:“博古同志,请你设想一下,如果在遵义会议上,你、李德同志、我和凯丰同志几个人固执已见,寸步不让,那样会开成一个什么样的会呢?我们现在的局面又会怎么样呢?”
博古阴着脸,不吭声。
周恩来说:“老蒋现在可是动用几十万兵力来对我们进行围追堵截啊!五次‘围剿’我们没能在中央苏区粉碎,西征以来军事连连失利,部队由八万多人锐减到三万多人,再用老办法指挥下去,不但不能摆脱敌人的围追堵截,恐怕同志们也不会再听从我们的指挥了啊!”
博古低垂着头,还是不作声。
周恩来说:“尽快冲出敌人的包围圈,去创建新的苏区,是我们的当务之急。现在谁的办法成,就采用谁的办法,只要能把部队带到目的地。在这个大前提下,我们个人的一些得失,一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博古抬起头,两眼睁了睁,盯视着周恩来说:“恩来同志,你今天来找我,是不是……”
周恩来用异常庄重的语气说:“博古同志,我们要顾全大局啊!……”
博古又低垂下头。经过长时间的苦思,他抬起头望着周恩来,语调低沉地说:“其实,这些天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事到如今,听我的话的同志越来越少,指挥不灵了,如果再由我继续领导,就不好办了。既然你们也已考虑这个问题,我只能服从多数同志的意见了。”
周恩来感激地说:“博古同志,你如此深明大义,同志们会十分地感谢你的!”
“都是为了把党的工作搞好嘛。”博古吁了口气,望着周恩来说。“谁来接替我?”
周恩来成竹在胸,说:“初步定洛甫同志。不过,中央常委还要开个会正式讨论一下,再作最后决定。”
博古点了点头,说:“那我今后的工作呢?不能叫我无所事事呀!”
周恩来说:“为加强总政治部的工作,你来担负总政的工作,怎么样?”
博古想了一想,爽快地说:“好,总政的工作是应该加强,我就暂时把总政的工作抓起来吧。”说着,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床头靠墙脚的几副担子,那是党中央最高层的档案,党内最高权力的象征。离开江西中央苏区西征以来,这几副担子一直跟他形影不离。他走过去,与老搭档道别似的,依依不舍地伸出手去抚摸着那几副担子。
周恩来见此情景,心一沉,不知该说什么。两人的心情都很复杂。
博古唤了一声,门外的警卫员跨步进屋。博古叫警卫员把那几副担子给洛甫挑去。周恩来对欲行动的警卫员摆一摆手,对博古说:“先别急嘛,这事中央常委还没讨论哩!”
博古苦笑着说:“这不影响我把这担子交到洛甫同志那里吧?”
周恩来说:“等中央常委会讨论通过后再办理吧。”
博古说:“不等了。总政那边有没有担子,你就叫他们给我挑过来吧!”
几个警卫员和勤务员按照博古的吩咐,将那几副担子挑到洛甫的住处。
长征途中,中共中央最高权力就这样交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