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左”倾路线的终结 (一)闯过湘江

“总政委,军委纵队再不赶快过江,我们是没法顶住了!”林彪从脚山铺给周恩来打来电话。“敌人进攻太猛烈,而我们连续作战已经很疲劳,部队伤亡越来越大啊!”

周恩来说:“不管付出多么大的代价,一定要坚持住,直到命令你们从阵地上撤下来为止。”

“总政委,你听见了吗,炮弹就落在我十几米外的地方爆炸啊!”

“你们要注意安全。现在我是要你们守住阵地阻击敌人,不是要你们与阵地共亡,明白吗?”

“军委纵队要快过江,要快!不然,我们只能与阵地共亡了!”

“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军委纵队迅速过江的。你们一定要守住阵地,一定要把敌人阻击住!”

刘建绪以4个师兵力向1军团2师脚山铺阵地猛攻。他已得悉红军渡湘江,而白崇禧又将全州以南至界首段所部署的正规军撤掉,只留下一些民团,刘建绪识破了白崇禧想让红军入湘的阴谋,便全力堵击红军。增援的红1师赶到后,顾不得休息,即投入阵地。

30日,全军团在抱子岭、米花山、尖峰岭、美女梳头岭阻击刘建绪部。在十多架飞机的掩护下,刘建绪部攻击越来越猛烈,先是突破了米花山防线,威胁美女梳头阵地。入夜,红1师见刘部利用夜幕迂回进攻,为避免被包围,退往西南方向水头、夏壁田一带。刘部占领米花山和美女梳头岭后,从三面进攻红2师的尖峰岭,尖峰岭仅有红5团两个连,尖峰岭很快失守,团政委易荡平负重伤,誓不当俘虏,开枪自杀。

红2师主力退守黄帝岭,即遭强敌围攻,在红1师撤出之后,红2师为避免被强敌包围也主动撤退至珠兰铺、白沙,与红1师占领夏壁田、水头,构筑第二道阻击线。在激战中红4团政委杨成武身负重伤。

接完林彪的电话,周恩来举着一把火把走出指挥部,来到江边浮桥旁。深沉的夜幕下,部队举着火把,连夜从浮桥上通过。那一列列人马,宛如一条火龙在滔滔的湘江上舞动。这条火龙舞动得太缓慢了,敌人都追到屁股后面了,还毫不在乎的样子,拖着沉重的负担慢悠悠前进。这样的行军速度,无异于在强敌的进攻面前坐以待毙!他忧心如焚,却毫无办法。他不是首要决策人,自己的主张不被首要决策人接受,作为战场指挥员,没有比这更令人苦恼的事情了。

回到指挥部,已是半夜时分。他与参谋、警卫员们一起啃着干粮充饥。电台还在“嘀嘀哒哒”地响个不停。

参谋从译电员手上接过一份电报,只瞧了一眼,就急忙交给周恩来。电报是林彪、聂荣臻从脚山铺附近拍来的。

电报给军委主席朱德,因周恩来是党内指定的军委的总负责者,各部队给军委的电报均由他处理,然后以朱德的名义给部队下达命令。这是一封很紧急的电报,电报说1军团向城步前进,由脚山到白沙铺只20里,沿途为宽广起伏之树林,蒋军能展开大的兵力易接近一军团,而使一军团火力难发挥,正面又太宽,如蒋军明日以优势猛进,一军团军在目前训练装备状况下,难有占领固守的绝对把握。希望军委须将湘水以东各军,星夜兼程过湘江。一军团的红1、2师明天继续抗击蒋军以掩护大部队过湘江。

周恩来看完电报,问参谋红3军团那边情况。参谋报告,红3军团5师第14、第15两个团从28日开始在新圩抗击桂系两个师又一个团,现在已撤离阵地,自师参谋长以下,团、营、连干部几乎全部伤亡,损失人员1000人左右。14团的团长和参谋长都牺牲了。第4师第10团在光华铺地域顶住桂系一个师又一个团,战斗很激烈。

周恩来低垂下头,长叹了一声。思忖片刻,他吩咐参谋给红1、3军团发报,要他们坚守阵地,阻击敌人,无论如何要掩护中央纵队安全过江。参谋很快就拟好电报稿。他将电报稿修改了一下。强调“1军团全部在原地域有消灭全州之敌由朱塘铺沿公路向西南前进部队的任务。无论如何,要将汽车路向西之前进堵道路,保持在我们手中。”然后,交给发报员立即发出去。

电台“嘀嘀哒哒”地响着。

周恩来走到地图前,看了看地图。经过一番沉思,他给博古打电话,说:“博古同志,无论是对阻敌掩护部队,还是渡江部队,明天都将是很关键的一天。我建议马上开个会,对我们的行动方案重新布置一下,你意见如何?”

博古稍犹豫了一下,说:“我看可以的。”

周恩来说:“要不要请政治局的其他同志也来参加?”

博古说:“没必要吧。”

周恩来说:“至少应该请洛甫和朱德同志参加。”

博古说:“为什么?”

周恩来说:“他们俩一个是书记处书记,现在在这里只有你我他三个书记处书记;一个是军委主席和总司令!”

博古征求了李德的意见,对周恩来说:“李德同志不同意。还是我们三人团开吧!”

周恩来放下电话,愁烦地吁了口气。

12月1日1时半,三人团先是以中革军委的名义向全军下达紧急作战命令。接着,又于3时半以中共中央局、中革军委和红军总政治部的名义,给林彪、聂荣臻、彭德怀、杨尚昆发去“万万火急”电报。

电报说:“1日战斗,关系我野战军全部。西进胜利,可开辟今后 发展前途,迟则我野战军将被层层切断。我1、3军团首长及其政治部,应连夜派遣政工员,分入到各连队去进行战斗鼓动。要动员全体指战员认识今日作战的意义。我们不为胜利者,即为失败者。胜负关全局,人人要奋起作战的最高勇气,不顾一切牺牲,克服疲惫现象,以坚决的突击,执行进攻与消灭敌人的任务,保证军委1号1时半作战命令全部实现,打退敌人占领的地方,消灭敌人进攻部队,开辟西进的道路,保证我野战军全部突过封锁线应是今日作战的基本口号。望高举着胜利的旗帜,向着火线上去”。

“轰隆轰隆……”爆炸声把周恩来从酣睡中惊醒过来。其实,他在桌旁打盹还不到一个钟头。

他睁开眼睛往窗外一看,天刚麻麻放亮,蒋军的飞机已经光临湘江上空。

他走出指挥部掩体,见蒋机轰炸后,江边一片混乱。部队一乱,过江没了秩序,在浮桥上争先恐后地抢道,像夺路而逃的败兵之师。由于浮桥上过于拥挤,马一受惊,连人带马翻下江去。他见状着了急,赶紧向江边跑去。

“大家不要慌!……”周恩来向慌乱的人群挥臂呼喊,“不能这样过桥。要按单位按秩序一个一个地过,各单位的负责人要把本单位的人员组织好,不能这样乱抢道!……”

天上,蒋军飞机一架接着一架掠空呼啸而过,炸弹一颗接着一颗扔下来。随着那轰隆隆的爆炸声,人们乱作一团。起初,人们根本就顾不上去注意是谁来维持秩序,都抢着往浮桥上挤去。忽然有人喊:“那是总政委!……是周总政委!……”

人们恐惶的情绪稍稳定了下来,纷纷回望着周恩来。

周恩来大声说:“我们的主力部队正不惜一切代价阻击敌人,掩护我们过江。大家都不要着急,只要中央纵队还有一个人在这里,我就不会下令阻敌部队从战场上撤下来!”

“总政委,你先过江吧!”人群中有人说。

“我的指挥部设在东岸。”周恩来指着河岸上那临时搭起的简陋的掩体,大声对大家说。“中央纵队最后一个过江的人,就是我周恩来!”

叶剑英骑马过来,到周恩来跟前跳下马,给他敬了个礼。

“剑英同志,请你马上把准备过江的部队调整一下,要按秩序一个一个单位地过,不能这样兵慌马乱的象一群逃兵!”周恩来严肃地说。

叶剑英面呈苦色,把周恩来拉到一边去,说:“你看这象大搬家一样,一天内怎么能过得完呢?”

周恩来抬头往浮桥上一看,十几个战士抬着一台笨重的钞票印刷机,一步一步往前挪动,挡去了后面队伍的道路。

昨晚三人团开会时,他又一次提出要中央纵队和其他准备过江的部队丢掉一些沉重的负担,轻装前进。李德反对这样做,认为这就等于是向部队宣布,这不是战略转移,而是一场溃逃。

李德还认为,情况并没有他想的那样严重,按他和博古两人的分析,不用扔任何装备,中央纵队完全可以在一天内顺利过江。

李德和博古显然是低估了蒋军的空中力量,也没有考虑到过江部队由于受轰炸所产生的心理上的恐慌情绪,总以为有主力部队阻敌掩护,中央纵队就能够顺利过江。当然,阻敌掩护部队要为此而付出多少代价,他们俩就不会去考虑了。

他双眉紧蹙,略一思忖,说:“把这些机器扔掉吧!”

“这些担子呢?”叶剑英指着江边那一担担行李、伙食挑子、书籍文件、苏区印制的钞票等等。

周恩来长吁了一口气,说:“这些……看情况再说吧。先把那些笨重的机器扔掉。”

“我这就去安排。”叶剑英说,“恩来同志,你是总指挥!这里不安全,你快回指挥部去吧!”

“部队还这么乱,我怎么能离开这里呢?”周恩来叹气道。

“半个钟头……不,十分钟内,我叶剑英保证把这里的秩序维持好!”叶剑英庄重地给周恩来敬了个礼,忙去召集部队。

天空响雷似的,又有五六架敌机低空飞来,在江面上扔下炸弹。几十枚炸弹惊天动地爆炸了。没有炸中浮桥,弹片击中了正从桥上过的战士和骡马,人喊马嘶,跌进水流湍急的江中。岸上的人骤见此情此景,又恐慌了起来。

叶剑英向熙熙攘攘的人群喊话:“周总政委就和我们在一起,请大家不要慌!……”

人们掉头一看,周恩来正泰然自若地站在岸上一匹被炸死的骡子旁,炸弹炸起的泥水溅了他一身,他都没有擦一下。人们很快又安静了下来,各自回到各自的队列中去。有的在慌乱中丢了担子的,又回头挑了起来。

李德和博古骑马过来。李德一下马,就指着浮桥上——那边十几个战士正将一台印刷机推下河,用英语责问周恩来:“这是谁下的命令?”

周恩来平静地用英语回答:“是我下的命令。”

李德脸膛一阵血红,厉声说:“你这是干什么?你以为你丢的只是几台机器吗?你这是把我们部队钢铁般的意志给丢了!你这样做等于向我们的红色战士宣布,我们已经到了惊慌失措的地步,不得不丢下家产逃跑了!”

周恩来冷冷一笑,说:“李德同志,没有这么严重吧?”

李德气忿忿地说:“你不能擅自下这样的命令,这样做的后果是不可想象的!周恩来同志,你必须马上收回这个命令!”

周恩来摇了摇头,说:“我不能收回这个命令。”

李德两眼瞪了瞪,问:“为什么?”

周恩来郑重地说:“我要保证浮桥畅通无阻,保证部队顺利过江。”

李德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又不敢当众过分责怪周恩来,只能无奈而又怨懑地说:“总政委同志,你这样要犯错误的!要犯大错误的!”

周恩来坚决地说:“现在不是讨论谁对谁错的时候。”

天空又传来雷鸣般的震响。人们还来不及反应,又是五六架敌机呼啸而来。随即,几十枚炸弹飞鸟下蛋似的落了下来。周恩来大喊一声,拉着李德卧倒。

“轰隆轰隆……”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其中有一枚炸弹就落在距周恩来和李德仅几米的地方,爆炸后一堆泥土把他们俩埋了半截。警卫员赶紧跑过来,将两位首长搀扶起来。博古也被爆炸的气浪冲出几米以外,滚了一身泥,眼镜也掉了。警卫员帮他找回眼镜,他才看清楚眼前的情景。当他看见十几米开外的地方,几个刚刚从他跟前走过的战士被炸得血肉横飞,不由一阵惊愕,浑身都打着哆嗦。

周恩来替李德掸去身上的泥土,见李德没有受伤,对仍一脸惶悚的博古说:“博古同志,你快和李德同志过江吧!这里的一切由我负责!”

博古显得忧心忡忡,而又一筹莫展,说话的声音发颤:“恩来同志,这里的一切就拜托你了!……”他说着就急跨上马。

李德受了惊吓,有点失魂落魄,也不再计较周恩来那个擅自下的命令。他向周恩来道谢一番后,由警卫员扶上马,跟博古匆匆踏上了过江的浮桥。

周恩来回到指挥部时,见朱德骑着马风尘仆仆赶到。他知道总司令刚从阻敌前线督战归来。见总司令疲惫的脸上带着焦虑的神色,料到阻敌前线情况不妙。他一边将水壶递给总司令,一边急切地问:“老总,彭德怀、林彪、董振堂他们还能顶多久?”

朱德从周恩来手上接过水壶,顾不上喝水,连连摇头说:“伤亡太大了!好多师团级干部都牺牲了!”

“坚持到傍晚有把握吗?”周恩来又问。

“每坚持一个钟头,都要付出一个连,一个营,甚至一个团的代价啊!”朱德沉痛地说。

周恩来不再问了。他内心比谁都着急,却不能在表情上显露出来。如果连他都象博古那样显得不知所措,还有谁能率领这支队伍冲出包围圈,完成战略转移的伟大历史使命?

他凝望着浮桥上拖着沉重负担缓慢过江的队伍,心一阵一阵地紧缩。阻敌部队在用血肉之躯掩护中央纵队过江,中央纵队每慢走一步,阻敌部队就要牺牲多少生命!而按中央纵队这样的前进速度,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啊!

他咬了咬牙,手臂一挥,大声说:“下命令,把所有重担丢掉,轻装前进!”

站在一旁的参谋以为是听错了,怔愣地望着周恩来。

“快下命令!”周恩来指着参谋说。

“早该这样了!”朱德舒了口气。想了想,他又说:“不过,恩来啊,李德、博古他们……”

“一切后果由我承担。”周恩来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惨烈的战斗在脚山铺、新圩红树脚、光华铺进行。在红1军团在十多里的阻击战线上,炮声隆隆,杀声震天。在茂密的松林间,红军与湘军展开了你死我活的白刃战。直到中午,第1师和第2师才交替掩护,撤出战斗。与此同时,红3军团第6师第18团在新圩红树脚,第4师在光华铺地域和桂军激战。由于两个主力军团的顽强阻击,掩护了后续部队渡过湘江。到12月1日晚为止,除红8军团一部被敌击溃,红3军团第6师18团及红5军团第34师被敌切断外,其余部队都已渡过湘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