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病中吟” 远离“阶级斗争”谈诗论词

在养病的那些日子里,胡乔木遵毛泽东之嘱,除了“专事游山玩水”之外,还“专看闲书,不看正书”。

他原本写过诗,也就喜欢看诗。他对1962年6月18日《人民日报》所载郭小川的长诗《厦门风姿》发生兴趣。

1962年9月6日,胡乔木致函陈毅、康生、谈起了诗歌创作——

陈总、康老:

介绍你俩看一首诗——《厦门风姿》,这首诗除感情热烈、文采富丽外,特别可注意的是一百六十行通体都用对仗(隔句对和当句对,略似骈赋)调平仄,每句押韵(北方流行的所谓十三辙的宽韵),章法严谨(每四行一节,每一大段一韵到底),虽然篇幅略感冗长,不无小庇,但用白话写新式的律诗,究为诗史上的创举,也是主席号召的在古典诗歌基础上发展中国诗的一个认真的努力。这首诗发表已两个月了,我也是由于报刊的推荐和电台的朗诵才找出来看的。因为您俩都关心这方面的情况,不揣冒昧,特以奉上,并请对所见不当之处予以指正。

敬礼

胡乔木

1962年9月6日

收到胡乔木的信之后,“元帅诗人”陈毅作了如下批语——

康生:

乔木同志送来郭小川长诗,请阅。我觉得郭小川在新诗人中是有前途的。乔木同志意见甚对,的确太冗长,不耐看。如何,请提意见。

陈毅

9月8日

翌日,康生作了如下批语——

已阅,甚好,确是创举。“无韵律不成诗”,这是历来的看法,读此诗,心中甚喜,唯词句尚欠精练,不知对否?

康生

9月9日

就在胡乔木谈论郭小川的诗的那些日子,中国的历史车轮在毛泽东的驾驭下越发向“左”。1962年9月24日至27日,中共八届十中全会在北京举行。毛泽东发出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号召。会议批判了“单干风”、“翻案风”。

倘若胡乔木不请病假的话,他该为中共八届十中全会起草公报了。也许,他还得根据毛泽东的指示,为《人民日报》写上一篇“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之类的社论。然而,他如今却在研究诗词,远远离开那“阶级斗争”的风云。

就在中共八届十中全会结束不久,各报大谈“阶级斗争”之际,他却对杭州大学教授、词学研究家夏承焘的两篇谈北宋辛弃疾的词的文章发生兴趣。两文是上海《文汇报》所载《谈辛弃疾的〈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及《辛弃疾的〈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

胡乔木写了这么一封信——

承焘先生:

近读大作谈辛词《水龙吟》一文,略有所见,写上呈政。

词中下片首两句,先生以为反语,这种说法对帮助读者了解稼轩抱负之不同凡俗,可能是好的。但作者原意果否如此,似尚有斟酌之必要。我国封建时代地主阶级文人羡慕归隐,几成通例,虽豪杰之士如稼轩者亦不能免,此在辛词中所在多有,即在与此作同一时期,用同一故实以示对张翰之向往者,亦屡见不鲜,所以这里很可不必曲为之说。求田问舍云云,直承上文,只是深一层来宣泄自己的痛苦心情,盖退既不能乐享林泉,进又不能报国救世,心非许汜,而迹则无以异之,坐视华年,冉冉以去,此真所谓大无可如何之曰,故欲红中翠袖为之一揾英雄泪也(红中翠袖解为离骚求女之意,亦失之凿)。此词用意本甚显豁,先生一代词学大师,岂待班门弄斧。意者或求之过深,将以现代进步观点要求古人,解释古人,遂不觉大义微言,触目皆是。前之释苏词“朱栏绮户”句,殆亦生此耳。古人之进步,终不能如今人之进步,其于君臣男女家国出处之间,观点径庭,直不可以道里计。我们只要还古人一个本来面目,便是马克思主义的唯物主义的历史主义的态度。这样,古人留给我们的好东西,其价值并不因而减少,反是亦未必因而增加。私见如此,不敢自必,献之高明,曾其或有一助手。书造口壁词解释很好,邓广铭先生考辨金兵实未追至造口,但宋后确曾逃经造口,谓与此词起兴全不相涉,现由似不能认为充足。

专此,即颂

着安

胡乔木

1962年12月13日

那时,胡乔木在研究辛弃疾的词,也喜爱苏东坡的词,自称“苏辛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