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谈到潘石屹与他的SOHO中国的时候,他的妻子张欣是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色。
1995年,潘石屹与张欣夫妻共同创办红石(SOHO中国前身)。张欣被视作对潘石屹产生巨大影响的人。王功权告诉我:“张欣对他的影响是转折性的。原来潘石屹和国际资本对接不是特别强,张欣在国际大投行干过,所以一下和潘结合,如虎添翼。我认为张欣对潘石屹的影响,主要是国际化思维方式,包括交往的人际关系,很多老外成为他们的朋友。潘石屹本人学习能力特别强,迅速走到了我们前面。”张欣的国际化,有一个细节可以说明。采访完张欣后,我还在收拾东西,她已经走出门外,用英语吩咐她的秘书、美国人韩杰。
有人说,潘石屹不就是娶了个好老婆吗?我在采访潘石屹时,谈到了这个话题。像闪电一样,刹那间,潘石屹的脸色微微变了,旋即恢复平静,他说:“张欣对我最大的帮助,就是她的国际化视野。还有一点,我们所有建筑的设计,主要是她负责。”
采访张欣前,我给张欣秘书发提纲。其中,有一个问题是“如果没有你,SOHO中国可能做不了这么大,可能也造不出这么多比较时尚、前卫、具有现代感的房子……”秘书在电话里告诉我,要将“可能”二字改为“肯定”。他还指出了几处问题,我改了其他问题,但正好没改这“可能”二字。我见面采访张欣之前,秘书拿着打印好的提纲再次告诉我,“可能”二字要改为“肯定”。
任志强说:“张欣在设计上起到很大主导地位,他们两人可以说是个团队,不是完全凭潘石屹一个人的治理。如果没有他老婆在金融融资、上市等的安排,以及建筑艺术上的研究,可能潘不会这么成功。他们夫妻这么一个有机的结合,是潘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
张欣出生于北京,14岁就移居香港,她曾在香港工厂里做过一阵子女工。后来留学英国,从剑桥大学毕业,获得经济学硕士学位。此后,张欣成为华尔街的一名白领精英,操着流利的英语,拉着行李箱穿梭于各大机场。
她穿着考究精致,对上镜的要求额外高。即使是我认为很得体、足以上杂志的一身装扮,她却说没有准备好,拒绝了拍摄的请求。
她相当直率。她问我,我看过你们杂志的文章,不过几千字,你们能写出一万字的文章吗?这与任何时候都试图与人交好的潘石屹截然相反。在中国做生意,人际关系是一门非常重要的学问。
我看了不少有关潘石屹和张欣的文章。人们在关注张欣的“海龟”身份、国际化视野的同时,常常把潘石屹描绘为来自黄土高原的“土鳖”。在鲜明的对比里,“土”所联想到的落后、小农意识等负面含义被凸显出来。而“土”的本义,千万年积累起来的厚重、沉稳的形象却被淡化了。
张欣这样形容生意场上的潘石屹:“有的人个子看起来很威猛,其实很害怕挑战。潘石屹刚好相反,个子不高,态度很谦和,但他总是敢于接受新的挑战,胆子很大,原创性很高。”说到这儿,她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摊开双手哈哈大笑。
在她眼里,潘石屹“最难得的是,他是个很有原创性的人。这可能和他在大西北的大山里长大,没有在城里闹哄哄的烦嚣有关”。张欣认识潘石屹的第一天,同时也认识了王功权、冯仑。她觉得王功权有诗人气质,冯仑有哲学家气质。可潘石屹在他们中是最有原创精神的,他的想法一定是他自己想的,不是从某一篇文章学来的。
张欣说:“我以前是比较西方的传统思维,潘石屹给我了一种原创性的思维方式,不要受西方传统的思维方式约束。打破中国传统思维的愿望大家都有,但同时打破西方传统思维的束缚,是潘石屹给我的启发。”
在中国文化里,“土”是根,是“厚德载物”,是家族绵延百年的精神气的载体。这种精神气隐埋于生活的点滴细节、在一言一行的潜移默化中传承下来。不管是大富大贵,还是家贫如洗,在家族大起大落的命运里,在国家动荡飘摇的历史里,这种精神气在苦难的拷打中一遍又一遍地夯实,是家族扎根厚重黄土不倒的根本。
潘家祖上在天水一带是读书人家,也算富过。曾经拿着铁棒呼赶野狼的潘诗麟告诉我:“我太爷爷是读书人;我爷爷是秀才;我父亲上过黄埔军校,当过团长;我考上了大学;潘石屹也上过大学。我们家是读书人家,没有断代,传承下来了。”
潘诗麟父亲,即潘石屹爷爷20世纪20年代曾在北京(当时叫北平)读过北平高等警官学校,又去了广州黄埔军校读六期步科。后来做了国民党的团长,参加过中条山抗战。潘诗麟说他父亲,再热的天风纪扣都是扣得严严实实的。
潘诗麟20世纪50年代初即考上陕西师范大学,因父亲去世没有生活费,中断学业,回乡找工作。他骄傲地向我细数家里有谁上大学,他的妹妹是甘肃工业大学毕业的,他的弟弟是师范大学毕业的,三兄妹的后代共有18个大学生。“我们的下一代有上清华北大的、有上浙江大学的、有上哈尔滨工业大学的。我们家族重视教育,在那年代大家都看不起教育时,我们尽量让孩子们上学。”
潘集寨过去的学校原本是座庙,庙的厨房权充了潘石屹与他同学的教室。桌子、椅子都是土坯,坑坑洼洼的。潘石屹母亲给他缝了个小垫子,他父亲给他做了块木板好让写作业时平稳一些。其他小孩还跟他抢小垫子和小木板用。
他曾经因为没有钱买笔和本子完成作业,被罚在教室外罚站。他母亲找来了一角钱,买了铅笔,潘石屹才完成了作业。
潘石屹说:“小时候,同学们都很聪明,他们都比我强,但家庭氛围不一样。我家是读书人家庭,家里穷得一无所有,只剩下书。记得我小时候,我爸让我姑姑送来一套《毛选四卷》,他天天在看。别的小孩很聪明,但只是个人聪明,他家没有读书的氛围。家里读书气氛特别重要,我看书的习惯也是从小养成的,受益了一辈子。”在当时,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学校对出身不好的学生,哪怕他成绩再好都是要被打压的,而不是鼓励学生要学习好。“如果没有上进心和荣誉感,是念不好书的。”潘诗麟说。
在潘家始终坚持读书人家的骄傲里,隐约可摸索到这种精神气的脉络。潘诗麟家的客厅有两面墙是书架,书很杂,天文、地理、历史、中医、欧洲文学、日本古典文学……潘诗麟平常就待在家里看书、看电视、练书法、下棋。和父亲一样,潘石屹特别爱读书,他最喜欢的书是《平凡的世界》。这部书他看了七遍,小说主人公孙少平和孙少安的经历和他的经历都特别像,他们深深激励并改变着潘石屹。
无论是潘家穷得一无所有的时候,潘诗麟仍让潘石屹姑姑给自己送来一套红色的《毛选四卷》的做法;还是潘家忍痛送女,叮嘱收养人家供女儿读书的坚持;还是潘诗麟对潘氏家族18名上大学后辈如数家珍地自得;还是潘石屹祖屋后门门楣挂着的匾额“耕读第”,你都可以窥探到,这个家族是如何坚持着读书传统,坚持着对知识的汲汲追求,在最穷困的时候都没放弃对精神的追求,以不屈的意志坚持自我的道德修养,不甘沉沦、不随波逐流、不走歪门邪道,始终保持着纯正的精神气。
这种精神气,浓缩于潘诗麟的一句“少年难买家来贫”中。正是这种精神气,带给潘石屹不甘平庸、不甘沉沦的坚志,带给他修身养性的自省。虽然在他的人生中对金钱的渴求一度占了上风,但是潘家的家风更容易影响他,“不为恶、不干邪事”;当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潘石屹就从少年贫困的境遇里摆脱出来,他所接受的家庭教育容易让他有这样一个思想基础,可从财富超脱出来,追求思想的升华。
到了那个时候,他可以从容不迫地说:“我的家族,一百年来,大起大落,财富有时有了,有时没了。人如果不能超越这些财富,如果把注意力、心都会聚在财富上,那么,一会儿有一会儿无的财富能把人气死。所以,一个人和家族的健康,要超脱物质的东西,精神的东西才是最本质的。只有精神才能驾驭财富。”
金怀南记得在现代城这个项目发展还是很难的时候,潘石屹专注写了一本书叫作《茶满了》,这是他最早的一本书。茶满了的意思是,如果人把茶倒满了杯子,就不能再添加新的茶水了,好比知识满了再有新的你就接收不到。所以潘石屹提倡到了一定时候要把茶倒掉,杯子空了,就能接受新的东西。在资金、销售都很难的情况下,潘石屹还写书,追求创新意识,这让金怀南受到很大影响。“有些开发商有钱了可能去喝酒、赌博、打球,但他都没有。他最大的特长就是读书。”
潘石屹出版《我用一生去寻找》这本书之前,将打印稿给王功权看。王看后非常震撼:“之前,他赚多少钱,我早就服气了,在思想和文笔上,我不觉得他比我强。但看了那本书后,我心里感慨这小子思想能升华到这个地步。我不认为钱是他追求的东西,我感觉他的梦想是一个人文方面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