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员,朝鲜提出邀请您访北的事宜。”
正当我在为韩国未来联合创党做准备时,我同时担任欧韩财团(EKF)的理事,而欧韩财团提出了可否请我拜访朝鲜、行程为四天三夜的意外邀请。
隶属于驻韩欧盟商工会议所的欧韩财团一直以来都在向朝鲜儿童寄送足球与医药品等,进行积极的支持活动,对于欧洲与朝鲜的经济协作问题也提了许多提案。朝鲜对于欧韩财团非常关心,并想表达谢意,所以邀请了包括我在内的几位财团理事。
我以前就听到从朝鲜访问回来的人提及朝鲜想邀请我的事,但这次是直接收到邀请。
朝鲜对我而言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母亲被朝鲜间谍枪击身亡,曾经还有朝鲜特殊部队为了袭击我父亲和家人而侵入青瓦台。父亲为了抵御北方的威胁,为国家劳心操神的模样,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因此,决定是否要去朝鲜对我而言并非易事。
但如今我认为应该放下过去的痛苦与记忆才是,而且正因为我经历过那样的痛苦,反而更能够解开南北关系。于是,我决定前往朝鲜。
“朴槿惠女士真的要来共和国吗?”
听到我决定要去朝鲜的消息,反倒让朝鲜惊讶了。我还收到了朝鲜方面的请求,要我写一封确定访北的确认书,而我也照此做了。
出发前,我将一直以来政府在南北关系上应该促进却毫无进展的事项做了一番整理。例如国民俘虏问题、金刚山水坝问题,之前韩国媒体报导金刚山水坝有溃堤危险而使南北关系趋于紧张,还有离散家属的常设会面所、长久以来梦想的南北铁道连接、举办南北统一足球比赛等亟待协议的几件事项。我将这些事项告诉了统一部,并在与统一部的郑世铉长官会面时,谈到这几件想向北方提出的待处理事项。
2002年5月10日下午一点,我从仁川机场搭飞机前往中国北京。在机场里知道我要去平壤访问的人,都纷纷对我说:“祝您一路顺风。”
其中一位七十七岁的老爷爷走近我,将手里拿着的一张纸条递给了我,紧握住我的双手。那张纸条上写着他在朝鲜的离散家人的身份数据明细,他请我一定要帮忙找寻他的家人。听到老爷爷恳切的请求,我感到非常沉重,心想:“我一定要早日化解这些人一生的遗憾……”
到达北京隔天,当我们在机场候机楼等着搭高丽航空前往平壤时,同行的一个人急忙跑来告知消息:
“金正日委员长派了特别专机来,要我们搭专机去。”
抛开痛苦的过去,决定访问朝鲜,是希望能对南北关系有所帮助。于平壤妇产医院。
这实在出乎我们的意料。上午十一点五十分,这架专机只载了我们一行四人,从北京机场飞往平壤。专机在下午两点半抵达平壤顺安机场,机场挤满了欢迎的人群,朝鲜的媒体以及劳动党的中央委员长等相关人员都到机场迎接。踏上平壤的第一步百感交集,同时心里也有股强烈的使命感。
平壤市区和电视里看到的一样,没什么差别。路上没有什么车子与行人,感觉空荡荡的,整顿得相当干净。大同江也像首尔的汉江一样,江水缓缓流过市区。一进到我们下榻的百花园迎宾馆,劳动党中央委员会的金永顺秘书正在门口等我们。金秘书引导我们去房间,并介绍说,我住的房间是2000年金大中总统曾住过的房间。
不久后,等到房里只剩我一人时,才终于有到了平壤的真实感。
天色尚且昏暗的清晨五点半,我就醒了。可能因为紧张的关系,身体一直无法放松,进行完丹田呼吸之后,我慢慢走到庭院去散步。这时开始下起了雨,真是天降甘霖啊!因为我在来的路上得知朝鲜正为干旱所苦,这场雨对于六月插秧应该会有很大的帮助。几个旅馆员工路过,笑着对我打招呼,说道:“似乎是您把南方喜悦的雨带来了这里。”
早餐之后,和金永顺秘书见面聊了一个小时左右。金秘书提及金刚山水坝的问题,他说上次因为韩国报导金刚山水坝工程偷工减料,使朝鲜很不高兴,才会取消南北会谈。
我冷静地回答:
“我能理解你们不高兴的原因。但是既已约好要会谈,北方理应遵守约定。信守承诺才能彼此累积信赖。”
5月13日,我到处看了平壤的许多设施。其中,朝鲜最大的妇产科医院——平壤妇产医院,最令我印象深刻。我和他们的医疗团队一起参观医院设施的时候,医疗器材科的一位医生道出了他的苦衷。他说2000年南北领导人会谈时,李姬镐女士来访并带来了超声波检查器,但是故障之后因为没有零件而无法修复。我立刻问是什么零件并且记录了下来。
5月13日晚上,结束了正式的行程,正准备休息的时候,突然从外面传来了热闹的声音。接着就有人转告是金正日委员长到了我下榻的百花园迎宾馆,说是要在百花园迎宾馆内的独立会议室里与我单独面谈一小时。
在只配了一名记录员在旁的情况下,我与金正日委员长面对面坐着。他是个很坦率且直爽的人。互相简单地寒暄之后,过了没多久,他突然讲到1968年朝鲜特殊部队袭击青瓦台的事件,向我道歉说:“当时是极端主义者们犯的错事,我感到抱歉,犯错的人都已接受了惩罚。”
金正日委员长的说话方式与态度令我印象深刻。我先起了头,说道:“我认为,南与北在强化交流的同时,必须互相配合才能自然地打开和平统一的路。”
金正日委员长点了点头。我继续说道:“离散家属的问题以及韩国战争时失踪的国军与民众的生死确认问题,应该立刻进行才对。要让那些一辈子怀有心灵伤痛的人们与失散的家人相见才是,我认为应该尽早设置离散家属的常设会面所。”
离散家属常设会面所的设置非常必要,但在政治上是敏感的部分,所以对朝鲜而言很难轻易接受。不过,金正日委员长竟爽快地同意了此项提议。我们的对话立刻加快了速度,我也提到了关于金刚山水坝的事。
“对于偷工减料的指责,我知道北方这边非常不高兴。然而,既然如此就应该组成南北共同调查团一起调查。查明之后,有需要修复的地方就予以修复,不是事实的地方就予以正确报导,这样朝鲜才能洗刷冤屈,南方的民众也才能够安心。您认为呢?”
“好,那就由北南的专家组成调查团一起来调查吧。”
金正日委员长对于南北铁道连接之事显得格外关心。我建议通过南北铁道连接,使朝鲜半岛成为国际物流基地,让南北都能创造出经济利益。他对于我的提议表示了强烈的肯定之意。对于通过南北东海线的连接,一直连到西伯利亚铁道的方案,我们也讨论了实际执行时的一些现实问题。
经过约莫一小时的谈话,金正日委员长与我约定了不少事。南北足球比赛已有一段时间中断交流,我们也约好要重启这类的运动交流,以展开相互之间的友好往来。
我最后问他:“您说好要回访南方,是否真能遵守约定呢?”金正日委员长说他会再找适当的机会去,而且如果来访的话,会到朴总统的坟前参拜。我表示希望将所有谈话内容透明化提供给媒体,他随即说:“请您自行决定。”显示了对我的信任。
单独面谈结束后,金正日委员长与金永顺秘书、劳动党组织部第一部部长张成泽、第一部部长林东玉等人和我们一行人共同用餐,时长大约两小时。在最后的晚餐时间,我再次强调南北信赖建构的必要性。金正日委员长将刚刚与我谈话时协议的内容告知在场的朝鲜与会人员,并且嘱咐:“你们要切实执行。”
用餐途中,金正日委员长说了一段关于我父亲的秘史。在《7.4朝韩共同声明》发表前一刻,南北之间的交涉过程中,朝鲜的代表提到:“南、北各自减少几万人数的军队吧。”我父亲随即打断他的话:“那可不行。”朝鲜代表说:“那是对双方都有利的提议,为何不同意呢?”对于北方代表的问话,我父亲回答:“北方即使减少八万名,只要吹个哨子就能重新号召,但是南方不行,即便是敲锣打鼓,也无法迅速号召。”
在百花园迎宾馆与金正日委员长单独面谈。
晚餐即将结束时,金正日委员长问我要走哪一条路线回去,我说当然是经由北京再坐飞机回韩国。
“有必要绕那么远的路吗?您何不经由板门店回去呢?”
这是我从未料想过的提议。
“如果能那样,当然好。”
结束四天三夜的行程后,要回韩国的那一天,我们搭车从平壤出发,经过开城到板门店。从平壤到开城的道路非常直,道路两旁盛开着洋槐花,花香从车窗飘进了车内。途中参观了一下开城遗址,以前只看过照片,如今亲眼看到善竹桥,心里百感交集。现在已成为高丽博物馆的成均馆,入口处立着几株上百年的榉树,与历史一起度过悠久漫长的岁月。
访问完朝鲜,回程路上我一直在想,身为同民族却要被停战线这堵高高的墙壁给隔离开来,对这样的现实不禁感到心痛。特别是越过板门店回来时,彻底感受到原来南与北是如此近在咫尺,我们却得绕远路走,希望统一的心愿也就变得更加强烈了。
去了一趟朝鲜回来后没多久,便接到北方的联络信,他们希望金刚山水坝的共同调查能开始进行。我回信告诉他们,访北时的协议事项若要进行必须经过政府与政府间的透明程序才可以,今后请和韩国政府商议,而这所有一切都通报了统一部。
之后,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9月举行的红十字会谈,原本连国军俘虏这事也不承认的朝鲜,竟然主动先提议要找战争时失踪的军人,把我方会谈人员吓了一跳。北方的代表团则表示,金正日委员长曾亲自指示必须确认战争失踪人口的生死与地址,并显示出一定会遵守这项指示的意志。朝鲜的态度非常积极。
特别是七十七岁老爷爷在机场递给我的纸条,我在访北时已转交给北方,而北方的负责人员通过统一部已经告知了那位爷爷离散家人的生死情况。在我得知了这件事之后,感到十分高兴。还有平壤妇产医院的超声波检查器以及其他一些因故障不能用的机器,也都通过统一部解决了问题。得知这样的消息,更是令我高兴不已。
南北统一足球十二年来首次重启,南北间的运动交流也由此展开。以此为契机,于釜山举行的亚运会足球赛,我们组了一支“南北单一球队”参赛。从各方面看,金正日委员长确实在努力敞开心怀并且尽力遵守约定。
从朝鲜回来后,我找到了解决南北问题的头绪。那就是以真心为基础,相互信赖,才能期待有更多协商结果与约定。如果只是观察北方的动静或只重视政治性的算计,将无法彼此信赖,只注重见面的次数与谈话时间也毫无意义。应该说,不信赖的见面次数越多,两边的信赖度反而会变得越低。
但是我们也必须检讨,为何只要政府对政府见面就会变得无法遵守约定。我想是因为过去可能有一些不透明的事情介入的关系吧。和北方坦诚地谈过话就会知道,他们也在努力遵守自己所承诺过的约定。我通过访问朝鲜,确认了这样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