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二年(太平天国壬子二年)岁尾,奔腾呼啸的朔风,挟着蒙古大沙漠上的滚滚寒流,直灌北京城,一场冰晶玉洁的雪珠,叮叮咚咚敲打着千家万户的门窗,接着昼夜不停撒下了满天飞旋的鹅毛大雪,吞噬了整座北京城。到处银辉满眼,凛凛皑皑,寒意直透万户千家。地上积雪被车马行人踩成泥泞一片,一夜北风紧,全冻成了滑溜溜的冰道了。皇宫中上玉泉山取水的双马套车,也步步艰难,几乎误了宫中供水的时间。紫禁城中殿阙宫瓦和树梢檐角处处积上了厚厚的银雪,无数太监在扫除各处庭院和通道的积雪,不时停住大扫帚,呵呵热气,喊一声:“今年特别冷!”宫中供应暖气的庞大的地下管道,加足了柴火,才驱除了窗户中钻进来的深深寒意。
不但气候酷寒,人心比严冬更寒。从皇城到街头巷尾都已被南方战事连连失利的警报惊呆了。十月十九日长沙侥幸解围之后,十一月初三日失岳州,十三日失汉阳,十九日失汉口,眼看武昌也将不保。传说太平军进抵武昌江面的战船,有几千艘之多,人马迅速扩大到几十万,也不知是从那儿冒出来的。向荣率领官军两万多人追到武昌城下,却隔着太平军攻城的堡垒,无法挽救武昌的命运。自从太平军起事以来,坏了督师文武大臣无数。头一个钦差大臣李星沅,被太平军拖得又愁又急,一病呜呼;第二个钦差大臣赛尚阿因为调度无方,劳师耗饷,非但没有平定广西会匪,反而把乱事蔓延到了腹心的湖广地区,被革职拿问到京师来,由大学士、刑部尚书三堂会审,定了死罪,眼看就要绑到菜市口去杀头了。至于督抚大臣革职问罪的有前后任广西巡抚郑祖琛、邹鸣鹤,前任湖广总督程矞采,武将问罪和阵亡的更是无其数。这回武昌若是失守,又不知有多少人倒楣了,人人都不忙过年了,而在窃窃议论战局的前途。
三堂会审的奏折,放在养心殿西暖阁御案上已有两三天了,赛尚阿曾是首席军机大臣,皇上登基后的心腹,派他去广西平定匪乱,给他遏必隆刀,给他兵,给他钱,原想借重他的威望,早早平乱回京。不想越陷越深,猖獗的“发匪”(太平军蓄发,官方称为“发匪”,民间则称“长毛”)竟至攻到了武昌城下。三堂会审时,赛尚阿跪在案前痛哭流涕说:“武臣之间不和,互相攻击,坐失战机,又往往临敌畏缩,甚至夜间遇敌,则灭灯息鼓,以避发匪,臣不忍以御赐遏必隆刀杀一儆百,以致辜负圣恩。”皇上有些可怜赛尚阿了。他到了广西,还是尽忠尽职的,大局坏到如此地步,能叫他一个人担当吗?只要皇上在三堂会审判语:“论大辟。”(死刑)后面,朱批一个“可”字,赛尚阿就人头落地了,可是他犹犹豫豫提不起这支笔来。
皇帝奕詝这一阵被南方丢城失地的连连奏报惊吓得手足无措,可怜的皇上今年才二十一足岁(巧得很,和石达开是同年)。登基几个月就闹拜上帝会起兵,折腾了两年,非但未曾平定,反而越来越近中原腹心地区,威胁到了他的宝座。他心旌悬悬,寝食不安,身在养心殿中,两耳时时谛听窗外,若是听到疾促的脚步声,便以为是武昌失守的奏折来了,他在等着它,却又不想它来,希望武昌也能像长沙那样,成为大清江山的中流砥柱,顶住“发匪”的进攻,他甚至许下心愿,这回一定要重赏守城有功的官员,——上回长沙守城的奖赏太薄了。
十二月十三日午后,皇上小眠起来,惦念着武昌战事。先到养心殿西暖阁,看看有无武昌来的奏章。才坐下来,便有内奏事处太监送来一份湖南岳州以四百里加快递来的奏折,具名是湖广总督徐广缙。他是在太平军离开岳州去武昌后,进驻岳州的。奕詝皱了皱眉,武昌战火险恶,这个徐广缙不去武昌督师,却逗留在岳州有什么事启奏。不料打开奏折一瞥“事由”,却是:“为飞奏武昌失守,巡抚常大淳以下文武全数殉难,仰祈圣鉴事。”奕詝大惊,武昌陷落虽在意料之中,满城文武全都死难,却给了他极大的冲击。他眼前一暗,仿佛夕阳西坠,暮霭北来,把整个养心殿都笼没在阴暗中了。武昌失守文武殉难的悲惨之事难道就是大清朝前途的缩影吗?他神经震颤,呆愣愣地默坐了好多时候,脑中空空,无悲、无怨、无忧、无怒,好似进入了另一个无人无我的空空世界,假如就这么痴痴木木地生活下去也好,省却许多烦恼,然而一抬眼,朔风吹着雪花满院飞舞,毕竟又回到了存在无数烦恼的大千世界。皇上的悲,皇上的怨,皇上的忧,皇上的怒,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谁想像得到做皇帝的有这么多的忧愁苦恼!头疼啊头疼,怎么扭转目前的危险局势呢?首先必须严办丢失武昌的人,可是巡抚以下都殉职了,这些官员将给他们褒奖,以奖励誓死守城的地方官,惟有徐广缙远在岳州,隔岸观火!
“这个可恶的徐广缙非处死不可!”皇上拍案骂道,“否则督抚大臣还有谁肯守城?”
皇上立刻在养心殿中召见军机大臣,君臣相对叹息,匆匆做了几项决定,徐广缙革职拿问,湖南巡抚张亮基继任湖广总督,又以武将之中惟有广西提督向荣一军由广西尾追太平军至武昌,立功最多,忠勇可恃,在朝廷无人可为钦差统兵的不得已情况下,降格以求,任命向荣为钦差大臣,统率与太平军作战的各路官军,同时下旨沿江诸省督抚大臣加强戒备,以防太平军由水路东下。
做了这些应付眼前的决定后,奕詝默默沉思了一会,忽然问道:“赛尚阿近在狱中说些什么?”
首席军机大臣祁窩藻叩头道:“听说他常在狱中叹息说:‘若是动用了遏必隆刀以肃军纪,当不致落到今日的地步,’”
奕詝道:“这也不尽然,合数省兵力,几百万粮饷,竟然平定不了穷山村中冒出来的股匪,难道用遏必隆刀杀几个临阵退缩的统兵大员就能彻底改变局势了吗?这两日,朕看了三堂会审赛尚阿的供词,一再思索,不得要领。他虽说了很多话,却不曾解答官兵为什么一败再败的根本原因。这个问题不弄明白,官军还会再败下去,我们能有几座像武昌那样的大城,经得起丢失啊!”
“是啊,丢不起了啊。”祁窩藻又叩头道。
其余军机大臣也跟了叩头,说道:“是啊,是啊,不能再丢失了!”
皇上沉吟了一下,喊道:“彭蕴章!”
“臣在!”蕴章心惊胆战,这个时候被皇上使唤,定是差去南方送死。可是蕴章猜错了,皇上心情沉重地说道:“你去刑部大牢提审赛尚阿,就以朕的意思问他,究竟官军失利的根本原因何在,如何才能扭转危局、压制贼氛,若他说得有理,朕将赐恩宽赦。”
“喳,臣立刻就去!”彭蕴章叩头道。
军机大臣都以为皇上有意赦免赛相的死罪,派彭军机去提问,不过遮人耳目的形式罢了。谁知他们猜错了,年轻的皇上确实想要找到挽救清室危亡的灵丹妙药,赛尚阿督师一年,深知军中弊端,若是好好朝皇上提的问题想想,一定能总结出一条使官军脱胎换骨的条陈出来。赛尚阿的话可能事关军国机密,知道的人愈少愈好,奕詝加意吩咐道:“彭蕴章,尔去刑部,单独提审赛尚阿,左右一概回避,赛尚阿的话由尔亲自记录,切勿假手他人,复旨时可单独请起。”
“喳,臣明白。”蕴章又碰头道。他知道此事关系重大,退出养心殿后,立刻驱车至刑部衙门,由该部司官安排了一间密室,单独传讯了赛尚阿,两人密谈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回到养心殿复旨。
殿中只有君臣二人,虽是单独召见,仍然保持了君臣的礼仪,皇上高踞高背蟠龙御座,蕴章俯跪在下,奕詝急不可待地问道:“提审赛尚阿,他说了些什么?”
蕴章小心翼翼地奏道:“经臣口宣上谕,赛尚阿颇能领会,但是心存顾虑,说是本朝开国两百年,承平已久,诸事积弊亦深,平时因循粉饰,如今一旦暴露,对症施治,不能不下重药,说了出来,言辞不免激切,恐有逆耳之处,因此赛尚阿不敢言,臣亦不敢传,伏望陛下恕罪,方敢据实陈奏。”
奕詝道:“国家到了这么危机四伏的时候了,朕渴欲改弦更张,倾听臣下之言,以救时局,尔与赛尚阿应尽忠直言,方是为臣之道,何必顾虑?”
蕴章磕了几个响头,说道:“臣叩谢皇上隆恩。赛尚阿首先奏言,‘臣细细想来,官军失利,实不在于一将一地之得失,而由于整个八旗与绿营暮气太深,官气太重,将骄卒惰,难以言战。官军勇敢作战舍生忘死不如贼,吃苦耐劳士气不衰不如贼,行军神速长途奔突不如贼,同心合力团结如一不如贼。虽然也有奋身杀贼立功的人,究竟少数,不足以挽回大局。当兵的只知拿饷打仗,一旦无饷或赏银少了便不愿作战;当官的则只为了保顶戴和身家性命,或彼此争权闹意气,打仗反而放在第二位,如此军队岂能克敌制胜。’”
皇上倾耳细听,脸色却渐渐难看起来,眉峰频蹙,打断了蕴章的话说道:“八旗与绿营真是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了吗?除了他们,朕又能依靠谁呢?”
蕴章道:“赛尚阿也想到了这一方面,他启奏皇上,‘今日灭贼,必须倚重地方士绅办的团练,士绅与团勇都是为了保卫家乡而战,入团亦非为了饷银生计,遇贼则更是拼命阻截围攻,奋不顾身,比官军顽强得多。举人江忠源在家乡举办团练,称为“楚勇”,在广西蓑衣渡口拦击发匪,立下大功,又在长沙守城中,城墙随破随堵,若不是他的楚勇,长沙早已不保’。所以,赛尚阿托臣奏请皇上,今后惟有大办团练,以团勇逐渐替代八旗、绿营为主力,才能建立一支生气勃勃的军队,担当平定发匪的重任。”
皇上合目静听,似在斟酌赛尚阿的建议是否可行,又听得彭蕴章继续说下去:“赛尚阿还说:‘发匪一路骚扰,一路扩军,所招纳的多是农村贫苦农民和矿工,如果大办团练,能将这些人都招为团勇,编为军队,则原来盲从发匪的人将转而为朝廷效力。因此,办团练一则为了强兵;二则可以与贼人争兵源。兵源在我,则发匪无能为力;三则团勇兵饷概由地方自筹,兵力强大可以出省作战的,才由户部酌拨兵饷,这样,朝廷可以有限兵饷维持更多的兵勇。’一举三利,似可采择。臣意各省督抚无力兼顾团练之事,不妨另选在籍三品以上官员充当本省团练大臣,才能将分散在各府县的零星团勇训练成一支可用的大军。谨将提审赛尚阿的问答,录为供辞,恭请皇上圣鉴。”
奕詝接过蕴章双手呈上的笔录,虽然赛尚阿的陈述颇有见地,终觉远水救不得近火,并不将挽救大清江山的希望寄托在团练身上,他略略翻阅了一下,说道:“很好,团练之事就先从湖南省试办吧,军机可以看看湖南在籍官员,有谁可以出任团练大臣的?”
蕴章叩头道:“原礼部侍郎曾国藩是湖南湘乡人,现在丁母忧在家守孝,似可下旨以他为湖南全省团练大臣。”
奕詝道:“曾国藩这个人很讲究理学,立后大典还是他主持的,但不知书生是否能带兵,且先下了谕旨再看他办事如何吧。其余沿江各省,军机上亦可以提出团练大臣人选,候朕圈定。”
蕴章退下之后,第二天一道以曾国藩帮办湖南全省团练的廷寄谕旨,就由兵部差官飞快地递往长沙巡抚衙门去了。至于赛尚阿,皇上挥笔朱批,将他释放出狱,发交直隶总督差遣,不久又调回京城协办城防,侥幸免于一死了。
却说礼部侍郎曾国藩是京中有名的理学家,很得皇上器重。咸丰二年挑选各省乡试主考,皇上钦赐曾国藩为江西主考。京官清苦,往往入不敷出,一任主考,可得棚费二三千两银子,不但弥补了亏空,且可在家乡买田造屋了,这也是皇上调剂他的恩意。国藩于六月二十四日出都,由门生李鸿章送到芦沟桥,方才分手。不料行到安徽太和县境内的小池驿,正逢家中男仆赶来京中报丧,却道是江太夫人病故。国藩大恸,只得放弃学差,换了孝服,于八月二十三日赶回湖南湘乡白杨坪家中哭殡,上了奏折报忧,他是道学先生,决心服丧二十七个月方才回京做官。
这时候,太平军西王萧朝贵突击长沙失败,大军由郴州续发,正开始新的攻城战斗。长沙城内外士民家口纷纷逃难,就连远在百里之外湘乡白杨坪附近的乡绅地主们也惶惶不安,以为一旦长沙失守,沿湘江一带地方的城镇乡村都不免为太平军所侵扰,富户必然落得倾家荡产,陆陆续续逃走了不少。曾家五弟兄,国藩居长,守灵哀祭之余,除了老二国潢里里外外安排家事外,其余国华、国荃、国葆三兄弟时常聚在国藩书房中议论时局。国华告诉大哥,本县知县重视团练,已经礼聘教书讲学的罗泽南先生去县城训练团勇二三百人,好友李续宾、李续宜兄弟是罗先生的门生,成了团练的骨干,他也准备去参加。国藩道:“这很好,面对逆匪猖獗,只有号召乡人团结一心,训练成一支能够勇敢作战的乡勇,才能保卫家乡,不然坐受宰割,或是消极逃避,都只能助长贼势。”
过了几天,国华进城参加县里团练去了,国荃、国葆来到大哥书房,神秘地抽出几张石印的文书,放到桌上,笑嘻嘻地说道:“大哥,你瞧瞧这是什么?”
国藩伏案瞅那上面一张标题是:
真天命太平天国奉天讨胡檄
不觉大吃一惊,慌忙用桌上的一叠稿笺遮住了,斥责道:“你……你们怎么把贼人大逆不道的狂吠乱言,都带进家中来了!我家世受皇恩,一门忠孝,怎可看这些东西!快快拿去把它烧了!”
国荃笑道:“莫慌,莫慌。兵法云,打仗讲究个知己知彼,大哥就譬如做了一军主帅,探子得来的敌人文书,你也闭上眼不看,说是怕污了双目。也许那文书中有重要线索可以打胜仗呢,你也不看?”
国藩叹口气,说道:“你们也太淘气了!”于是移开稿笺,将那《奉天讨胡檄》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忽然默默地不作声了。国葆顽皮地笑道:“大哥,怎么样,这篇文章不坏吧。他用民族大义,打动我们汉族士民的心,号召起来跟他们一起造反。我和九哥(国荃,大排行第九)都被感动了,你呢?”
国藩长叹一声说道:“感动的话,不能说,不能说啊!身为汉族,很容易被这些以民族大义为幌子煽惑人心的话所打动,可见发匪营中有人,知道利用民族仇恨来举兵谋反。可畏,可畏!我家所受皇恩深重,自然不会听信草泽匪徒的盅惑之言,别的士绅之家就难说了。特别是科举落第或是仕途不得意的人家,只要发匪打了几次大胜仗,占了许多城池,难免没有人改换门庭,投靠他们。或为他们出谋献策,或为他们领兵打仗,朝廷就更加危险了。北宋时代,辽金两国所以突然崛起,固然武功强盛,而重用了许多很有才干却不得意的汉人,有着莫大的关系。发匪这一篇檄文。是离间满汉关系很厉害的一着棋啊。”
国荃笑道:“大哥莫急,且再看了下面两篇文书再说。”
国藩看那第二篇是《救世安民谕》、第三篇是《救中国人民谕》,都是由太平天国“左辅正军师东王杨、右弼又正军师西王萧”联衔发布的,读了之后,不觉拍案大喜道:“朝廷有救了!”
国葆故意问道:“何以见得?”
“你们看!这下面两篇文字,满纸上帝耶稣,什么‘上帝降凡主张’,什么‘天兄耶稣降凡拯救’,什么‘天王奉天诛妖’,什么‘速即反戈替天诛妖’,荒唐,荒唐!我们中国士大夫能信这个吗?他们那个所谓‘拜上帝会’哄骗穷山僻村的无知愚民,居然裹挟了一些人到处流窜。以为也能使通都大邑的士绅跟他们作乱,那就大错特错了。中国士大夫历来信奉儒家思想,与洋教格格不入,发匪以上帝耶稣来诱说,适得其反。看了《奉天讨胡檄》,也许还能触动极少数人的民族情绪,可是一旦看了他们搬弄上帝耶稣的文书,就会嗤之以鼻,断定他们不能成大事。而且这两篇东西一概鄙俚粗俗,文字不通,满纸‘斩妖’、‘诛妖’,令人生厌。可见他们不过是一群愚昧小民,其中或有一二落第书生。乡村冬烘塾师,一辈子不曾读通诗书,才胡诌出这样的文字来,贻天下人笑话。这一来,愚兄放心了,发匪纵然乘朝廷措手不及,得逞于一时,只要全国士绅拥戴朝廷,明白事理的乡民也不跟他们走,他们注定是要失败的。”
国荃道:“大哥的话一针见血,发匪鼓吹洋教,又听说批斥孔孟之道,妄称孔圣人为孔某,并且禁止夫妻同居,又不许有私家财产。这些倒行逆施的事,不但使士绅之家望而远避,就是平民百姓,只要有一口饭吃,也断不肯去投靠他们。这些长毛实在太愚蠢了,他们怎么不学学明太祖朱元璋推翻元朝统治时,广延天下英才的高明手法。”
国藩恼道:“九弟,你怎么替发匪惋惜起来了。”
国荃笑道:“哪里,兄弟只是骂他们愚蠢罢了,不过他们虽然不能成事,却给官绅百姓带来极大的灾难,这个局面不能让它长此下去。大哥既然忧国忧民,何不以在籍侍郎登高一呼,举办全省团练,保境安民,以与发匪抗衡?江岷樵(江忠源)不过区区一举人,以团练从军,他带的楚勇已经成为一支劲军,誉满湘中。岷樵也从候补知县连升数级,保举了四品道员,前程未可限量。大哥若是练成一支湘军,为朝廷平定发匪,不但乡里感德,为万民造福,皇上也会格外褒赏,封公封侯都在迟早间罢了。”
国葆也道:“大哥出山吧,带小弟们救乡里,打长毛,大小也搏个前程。”
国藩抚摸浓黑的胡须,缓缓摇首道:“不,大哥一生倡导理学,一言一行都得合乎礼教,守孝二十七个月是不能少的,你们不要来怂恿我。何况我为在籍侍郎,非罗罗山(罗泽南)辈可比。我若出山,必须皇上明旨敦促,给我以举办全省团练的全权,可以专折奏事,才不致为地方掣肘,现在还不到时候。”
兄弟之间闲谈,说过也就算了。不料到了十二月十三日,果然接到湖南巡抚张亮基转来的军机处廷寄上谕,命在籍侍郎曾国藩“帮同办理本省团练乡民、搜查土匪诸事务”,通称“团练大臣”、国藩仍想在家终制,以友人郭嵩焘及诸弟的敦劝,终于毅然出山,去长沙训练湘军,担负了挽救清室于危亡的重任,从此成为太平军的死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