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冯国璋已经声明怎么盖印都可以,但方枢拿来请他盖印的这道命令仍让他觉得难以容忍。他把眼光停留在命令上有两三分钟,似乎在凝神注视,但同时又像在思索着什么,之后脸上慢慢地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
冯国璋一面用手指着命令,一面转过脸对方枢说:“陆朗斋(陆建章的字)就是有一百个该死,徐树铮也不是能够枪毙他的人,况且徐树铮这个副司令,到底是谁给的他?所以我认为这个命令可以不下,你们再斟酌斟酌吧!”
在冯国璋说这些话时,方枢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冯国璋说完之后,他仍然一言不发,如同木雕泥塑一般。
大概觉得像这样的僵局就算再坚持个八分钟十分钟,也不会再有什么好结果,冯国璋就随手把“陆令”放到一边,接着再看其他还没有看过的命令。最后,他把所有命令全部看完了,已从国务院回到总统府的恽宝惠也全部盖好了印,并且一件一件递还给了方枢。
就在这时,冯国璋又把“陆令”重新拿在手上,翻过来倒过去地足足看了三四遍。说是在看,其实倒不如说是还在思索什么,终于,他似乎下定了“由你们去造吧”的决心,带着极不满意的表情将“陆令”往恽宝惠面前一推,意思是可以盖印了。
等恽宝惠把印盖好,交还给方枢时,方枢仍是一言不发地收拾着所有命令。完了,他向冯国璋鞠一躬,便退出了春耦斋。
方枢走后,冯国璋才愤愤地对恽宝惠说:“你看,这有多么荒唐!徐树铮这么胡闹,难道芝泉(段祺瑞)就一点儿也不管吗?”
从劫械案到诱杀案,段祺瑞对徐树铮确实一路纵容下来。这固然是因为小徐在他心目中独一无二,即便闯下天大的祸,也愿意替对方背下黑锅,但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徐树铮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归根结底还是为他老段着想。
如同劫械案后改变了主和派的被动局面一样,诱杀案也使得随后召开的天津督军会议风向突变。本来与会者已倾向于主和,只要陆建章再放一把火,就足以让会场变成主和派的专场表演。可是陆建章的人头落地,把好些人都给吓坏了。
陆建章是袁世凯武卫右军(即小站练兵的基本部队)的老人,曾经做过陕西督军,生前虽已无实权,但还是上将衔的陆军中将。可是说杀就杀了,死后还要革去军职、勋位、勋章。主和还是主战,不就是张嘴表个态吗,多大的事啊,犯得着触这个霉头?
连冯玉祥都做了缩头乌龟,更没有谁愿意逆势而动。于是会议基调立刻由主和转向主战,众人不仅一致同意徐世昌为下届总统,还一致赞同继续对南方用兵,这里面既包括原来的主战大将张作霖、倪嗣冲,也加入了曹锟、张怀芝。
要继续南征得有人领衔挂帅。几个重量级的人物,张作霖、倪嗣冲都不愿离开自己的地盘南下,曹锟指盼着当副总统,也不肯走,只有张怀芝因为在回到山东时,督军位置已被别人抢走,所以乐于向南找地盘。
1918年6月20日,北京政府连发数道命令,特派张怀芝为援粤军总司令、吴佩孚为副司令。一周后,段祺瑞下令湘南、湘东各部队开始总攻,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南北统一的希望。
可是事与愿违,张怀芝在北洋系中资格虽老,却实在不是一个惯于征战的良将。相比之下,吴佩孚在军事上颇有韬略,且已成为北军中的第一号杀手,然而他又偏偏不买段祺瑞的账。
为了使吴佩孚能够为己所用,老段可谓想尽了办法,使尽了招数。发动总攻之前,他以总理和北洋元老的身份,破例屈尊直接打长途电话给吴佩孚表示慰问,接着又授予吴佩孚“孚威将军”的称号。
“将军”本身是个代表荣誉的虚衔,一般情况下只有督军一级的人物下台后才能被授予。吴佩孚仅仅是个师长,既未下台,又无督军资格,竟然能获得这样的头衔,民国创建以来从无此先例可循,由此足见段祺瑞对他的重视和拉拢。
问题是,吴佩孚虽为北洋新秀,但在自命不凡、刚愎自用方面,却与段祺瑞这个老前辈绝对有一拼,更主要的是他只效忠于冯国璋、曹锟,段祺瑞待他再好、恩宠再多,也休想让他改换门庭。
7月3日,吴佩孚公然派代表参加衡阳各界人士召开的罢兵息战大会。在他的影响下,冯玉祥也在湖南常德宣布停战,整个湖南战局由此急剧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