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开注了。”
叶醇盯着下方的赛场,慢悠悠道。
蓬莱宗宗门大比的历史传统之一,逢决胜局必开注赌谁赢。
买定离手,不带后悔的。
芈渡饶有兴致地拄着栏杆,看下方弟子们滋儿哇闹哄哄下注:“真是让人怀念的一幕。“
“是啊,当年大家都喜欢把注压你身上,”叶醇淡淡冷哼,“有一年你背地里发出消息,说要把注押给对手再故意输,搞得那年大比大家纷纷把赌注压在你对手身上……”
“然后你给自己下了一注,比赛时把其他选手按地上摩擦了一顿,狠狠大赚了一笔。”
说着,他深深吸了口气:“师叔们把钱输了个溜干净,转头冲上山找师尊评理,又被一顿狠抽。”
芈渡:“……”
芈渡:“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叶醇冷笑:“因为我他马也输了个溜干净。”
芈渡:“……”
她嘴角抽搐了两下,强忍着没笑出来。
比赛锣鼓咣咣咣地敲响,叶醇凝视着台下白衣的少女,忽然开口:“赌不赌?”
芈渡闻言就笑了:“赌啊,怎么不赌,你押谁赢?”
“柳成霜才华出众,但终究是外门弟子,接触剑道不足一年,经验甚少,”叶醇沉稳道,“而此子之对手为内门弟子,受门内各长老传授,经验丰富,且成绩斐然……”
芈渡:“所以呢?你想押对面那只菜鸡?”
叶醇:“所以我押气运之子。”
芈渡:“……”
那你认真分析前面一堆干什么!!
显得自己学识渊博吗!
叶醇微抬下颌,肯定地看着师姐。
拜托,那可是气运之子。
传说中走路能捡着神级灵器,摘个果子能打通任督二脉,修仙祖师爷给喂饭吃的气运之子。
不押她押谁?
芈渡看出来师弟眼中的坚定,默默移开眼神。
“我也押柳成霜,”她指尖有节奏地敲打着红木栏杆,“咱俩押了同一个人,看来是赌不起来了。”
“本来就赌不起来。”叶醇摇摇头。
“胜负已分的对决,赌着有什么意思,”他说,“还是魔尊和剑尊打起来时赌得爽快,下次咱们押那个。”
果不出两人所料。
比赛开场三分钟,柳成霜已然占据了上风。
虽是外门弟子,可她招招式式全然不输于内门对手,剑光上下翻飞如同白鸟振翅。
芈渡远远看着,忽然感觉有某一瞬间,柳成霜竟有了几分百年前剑尊的影子。
肆意、漂亮、英姿飒爽。
入门几个月就到如此境界,堪称前途无量。
白衣少女神采飞扬,仿佛站在此处大放光彩,才是真正让她快乐的事情。
原文中,女主因受人嫉恨陷害,身负重伤根骨尽断,剑尊向药圣求得稀世药草喂下,这才捡回她一条命。
可至此之后,柳成霜便再也练不了剑了。
当然,对于一位爽文女主来说,练不了剑算不上什么。
她可以当符修,可以投往药圣门下,甚至转投魔道成就复仇人生也不是什么问题。就是她嫌修炼费事选择双修,也有大把大把的优质修士扑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在气运之子面前,除了剧情杀,还有什么能阻止她前进的脚步?
一道剑骨,弃了就弃了,阻不了她飞升的既定命运。
可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柳成霜再也拿不起她引以为傲的长剑时,会是什么心情?
她再也练不了剑法刀法,曾被人称赞的天赋彻底弥散。
从那以后,她只能做男角色的附庸品,只能做他们口中的,完美的恋人。
就是飞升,也不能孤身一人干干净净地飞升。
书中写着:“就这样,女主与男主终成眷属,与所有爱她的人一起飞升上界,享无边极乐。”
芈渡一时失神,忽然听见师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师姐,你看。”
叶醇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道:“比赛马上要结束了。”
她放眼看去,只见内门弟子已被柳成霜逼至绝路,招式凌乱全是破绽。
他连连后退,柳成霜步步紧逼,丝毫不肯退让。
一时间,场内剑光烁烁,观赏性极高。
“好气度,”芈渡看罢锤了叶醇一下,轻声赞道,“胜局已定还能保持如此心性,步步谨慎,真不愧是女主。怪不得那煞笔剑尊一见她就喊老婆。”
芈渡这一下锤了个叶醇猝不及防,险些吐血。
“师弟,百年来血条还这么薄啊,”她斜睨狼狈咳嗽的叶醇,微笑,“这可怎么行?”
叶醇抬起浅碧眸,冷笑道:“修仙界千年来也难出师姐这么有天赋的法体双修,这宗主位置不如师姐也来试试?正好给我放几天假。”
芈渡立刻抬头看风景装作没听见。
她苦逼的宗主师弟冷哼连连,恨不得把自己千疮百孔的肝掏出来扔她脸上。
此时,台下的柳成霜纵身上前,一剑挑飞了对手的武器。
长剑在空中划过弧线,咣当落地。
场外的外门弟子大声发出欢呼,声音里是难以掩藏的骄傲。
被一招挑飞了武器,内门那弟子两手空空,仓皇后退几步,逐渐被逼向赛场边缘。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牙关咬紧。
大比之上,外门胜了内门。
这对他们这些天之骄子来说,是何等的耻辱。
放在他人眼里,又是何等的笑话。
他心思飘忽脚下忙乱,一时不察,竟扑通摔倒在地。
柳成霜居高临下地俯视满脸狼狈的他,犹豫几秒,反而把剑收了起来。
“我的剑向来不对着同门,”她轻声说,“这位师兄,自请认输吧。”
放在旁人眼中,柳成霜这番行为的确是君子之风的表现。
手无寸铁之人,又是师门兄弟,自然不能再提剑逼迫。
可放在对手眼里,却成了极致的侮辱。
内门弟子牙关咬得咯吱咯吱作响,浑身都在发抖,眼中不甘的怒火熊熊燃烧。
他死死盯着依旧清风明月般美丽的柳成霜,恨意毫不掩饰。
“你以为你赢了吗?”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告诉你,绝对不可能!”
“在这个赛场上,能站在最后的,只有我一人!!”
内门弟子以手撑地,发狂地咆哮出声。
柳成霜忽感脊椎骨一阵凉气腾升而起,想要向后退去,却已经来不及。
只见那对手浑身剧烈颤抖,忽然张开大嘴。
他口中猛然间爆出紫黑色雾气,迅速飞散凝结成鬼魂般的形状,嘎嘎怪笑着冲上云霄。
这雾气凝滞速度极快,半空中飞窜着的成百上千道紫黑鬼魂面目狰狞,刺耳尖叫声近乎能穿透耳膜!
赛场上防护法阵立时被触发,却被那源源不断涌出弟子体内的雾气妖鬼冲散。
象征灵力的蓝光被紫黑颜色,尽数吞噬。
仅眨眼的功夫,整个对决台就被浓重阴森的雾气包裹淹没。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大比会场内满座皆惊,惊恐尖叫声与呼救声此起彼伏。
其中外门弟子声音最大:“柳师妹!快来人啊!快救柳师妹!”
观众席乱成一锅粥。
叶醇眉头一皱,见状就要召来灵气,却被芈渡抬手阻止。
“是巫蛊聚成的屏障,”芈渡神色严厉,一改刚才随意轻闲的神态,“巫蛊吸食灵力成长,从外面强行破坏只会让它们吸食速度加快,里面困着的人会更危险。”
“巫蛊……”
叶醇指尖不着痕迹地颤抖一下,面色难看:“会场里怎么会出现这东西?当年师尊他们不是……”
他最终还是没能说下去。
“寻根问底等之后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救人,”芈渡冷静道,“师弟,先去召集长老修复防护法阵,再找人把这些滋哇乱叫的菜鸟们疏散出去。”
叶醇对他师姐何等了解:“你又要单打独斗?”
“什么叫单打独斗?我若不出手,风头可就得被北边那家伙给占尽了!”
说话间,芈渡已经一脚踏上红木栏杆。
巫蛊魂魄肆虐,紫黑雾气弥漫,天色连带着都昏暗许多。
唯有芈渡一人披黑衣戴斗笠,衣摆随烈风席卷扑打,回头看他时,唇边还扬起了一抹笑意。
她眼睛光芒璀璨,炽热得让人无法直视。
“这可是蓬莱宗,”芈渡笑说,“哪有让外人大放光彩的道理?”
叶醇扯了扯嘴角,却说不出什么话。
他凝视着她,最后只勉强埋怨了一句:“你又争着当英雄。若是被师兄知道了,不知要教训你多久。”
芈渡预料得没错。
她刚纵身一跃,雅间那边窗口就已然飞出一道冰冷剑光。
剑光劈砍上巫蛊屏障,活生生将那堆紫黑怨鬼撕裂开一道口子。
透过剑光造出的缝隙,芈渡清晰看见,屏障内柳成霜与对手尚在对峙。
听见响动,她朝缝隙瞥来无助慌乱的一眼,正与芈渡对视。
很快,源源不断的雾气补充上来,屏障缝隙被填满。
眼看着又一道剑光劈砍而去,芈渡迅速抬手,掌心灵力聚形,弹飞了那道剑光。
剑光所来之处,风临深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半空中,华美白衣飘飞如同谪仙。
他蹙着眉,看向芈渡:“贵宗是如何审查弟子的?巫蛊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语气中谴责之意毫不掩盖。
“巫蛊伺人魂而匿,寻常法阵测不出来,这是常识,”芈渡也不留情,反唇相讥,“且蓬莱宗近些年大比从未有失,今年剑境甫一到场便横生祸端,剑尊不找找自己的毛病吗?”
剑尊神色严苛,放弃纠结巫蛊来源,转而看向巫蛊屏障:这些弟子修为尚浅,救人要紧。”
“巫蛊吞噬灵力而生,不比其他邪物。强行突入只会让屏障内弟子处境更危险,”芈渡点头,“剑尊在外护法,我进去救人即可。”
风临深不以为然:“同为大能之境,我剑意冰寒,为何不让我去?”
“再说……”
他抬眸,凝视着被层层包围的赛场:“或许,这场灾祸,亦是我与那孩子的机缘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