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1996年的9月11日,我接受了《每日导报》撰写一篇有关世界青少年杯赛的报道任务;这项赛事类似于为青少年球员而设的戴维斯杯赛,而且正好在我们报社总部的苏黎世举行。一开始我相当疑虑,一项由那些不知名的十五六岁小球员参加的团体赛,谁会对这种报道感兴趣呢?我将这次报道看作是一项苦差,我得“感谢”瑞士网球协会,他们为了庆祝协会成立100周年而主动承担了那一年赛事的举办权。唉,这肯定不会成为一次有趣的报道任务。
也正是在那一天,我第一次遇见了罗杰·费德勒,他在一片由铁丝网围绕着的外场上比赛。瑞士网协的官员告诉我,费德勒是一位相当不错的少年球员;除了有时候脾气太坏之外,其余方面都无可指摘。当时刚刚15岁的他还没有达到参加这项赛事的年龄标准,但他却已经拥有令人吃惊的资历——他已赢得了五个瑞士青少年锦标赛的冠军头衔,并且成为瑞士16岁以下年龄组最好的球员,甚至已拥有了第88位的全国排名。
那一天,费德勒的对手是一位叫做诺胡尔·弗拉卡西(Nohuel Fracassi)的意大利少年;在和费德勒的这场比赛之后,我就再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弗拉卡西比费德勒大一岁,也更加高大和强壮;当我来到比赛现场时,他已经拿下了第一盘。比赛的氛围就像是一场不那么重要的俱乐部休闲比赛,现场只有三四个观众和一位裁判,没有球童,所以球员必须自己捡球。然而,我立即就被费德勒那优雅的球风吸引住了。我在15年的网球记者生涯中已经见识过很多球员,但很明显,一位非凡的天才正呈现在我眼前。他能够轻松地打出上旋球,以至于他的意大利对手即便在自己擅长的慢速泥地球场上也只能一次次地眼睁睁看着来球从身边飞过。几乎是悄无声息地,他用他的黑色球拍送出得分球,并且快速而优雅地在球场上移动,他的击球动作协调且才华横溢。
费德勒成熟的球技和他的场上行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可真是个暴脾气!在这个9月的下午,他的脾气会因为是哪怕最微小的失误而突然爆发。有几次,他因为愤怒而将球拍远远地摔出球场;他几乎从未停止过苛责自己,即便球只是稍稍出界,他也会对自己大喊“蠢货”或是“笨蛋!”有时候,他甚至会在赢得一分后大声责怪自己,因为他对击球并不满意。
他似乎对他身边所发生的所有事都毫不在意,整个世界里只有他、网球、球拍——以及,他暴烈的脾气。在这样的高压氛围下,他在这一天与自己交战的程度甚至超过了与他隔网相对的对手。这种双重折磨将他推至极限,我猜想他会最终输掉比赛,尽管他在技术上高人一筹。我错了,费德勒以3比6,6比3和6比1赢得了胜利。
我事后又发现,费德勒一天前已经从一位叫做莱顿·休伊特(Lleyton Hewitt)的顽强澳洲少年手中赢得了另一场艰难的三盘比赛,他逃过了一个赛点并最终以4比6,7比6和6比4获胜。这场费德勒和休伊特之间的比赛在大约30位购买了当天门票的观众前上演,另外还有四位购买了赛事季票的球迷。当时,谁也不会知道这两位少年最终成为了两位伟大的球员——他们都获得了世界第一的排名,并且在坐满观众的网球界最盛大的舞台以及成千上百万的电视观众面前献技。
我想更多地了解费德勒,于是我和他约了一个采访。当他坐在健身房更衣室我对面的木桌旁时,他又一次让我吃惊。我担心这个年轻人会因为一家国家级报纸的陌生面孔的出现而沉默寡言,以至于说不出任何有用的或能够被我引述的话语。但情况完全不是这样,带着顽皮的笑容,费德勒一直流畅而充满自信地表达着自己。他解释说他的偶像是桑普拉斯,他已经在日内瓦湖边埃库布朗(Ecublens)的瑞士国家网球中心训练了一年。他还说他也许是世界上他这个年龄组中最好的三四十位球员之一,他想成为一位顶尖的职业球员;当然,他还必须改进他的技术——以及他的态度。
“我明白我不能总是抱怨和怒吼,因为那会伤害我并让我打得更糟,”他说道:“尽管失误是正常的,但我总是很难原谅自己的任何错误。”他看向远方,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人就是应该打出完美的网球。”
打出完美的网球——那才是他的动力之源。他并不只是想打败对手和赢得冠军,尽管他承认他也愿意名利双收。但对他来说,出于本能地,作为球员的旅程意味着击球并且用球拍将球打向球场上尽可能完美的位置。他似乎沉溺于这个想法而无法自拔,这也恰好可以解释他为什么在赢得分数后仍会变得沮丧;他并不是想在这个中间有网的长方形球场里去统治对手,他想统治的是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网球。
费德勒在世界青少年杯赛上的胜利是徒劳无功的,缺少了一位强大的第二单打球员以及富有经验的双打组合的瑞士队,最终只位列第15名。罗杰·费德勒赢了,但瑞士队却输了——这种情况在未来的戴维斯杯赛中又多次上演。尽管如此,这个暴躁少年仍然得到了参加世界青少年杯赛的澳大利亚代表队教练达伦·卡希尔(Darren Cahill)的称赞,这位前美国公开赛男单四强球员当时是莱顿·休伊特的教练,“他已经拥有了日后在职业巡回赛中成功的所有能力。”卡希尔这么说道。
当我回到办公室时,我已经收集到了能够写出一篇好报道的足够素材。这是我第一篇关于罗杰·费德勒的报道,当然也远非最后一篇。那篇报道的题目就是——“人就是应该打出完美的网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