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yjunjun
中国传统文化的主流是儒家文化,所以本文说的传统,就是说的儒家文化的传统。
要分析张国荣与传统文化的关系,必须将他的事业分为前后期。前期,是从出道到退出乐坛,这时是他的奋斗期和成名期,这个时期,他主要是谋生和追求成名;后期,是退出乐坛之后的十几年,这是他对人生和艺术的自觉追求和把握期。
在前期,作为一个首先要解决衣食住行的普通人,实践的是儒家积极入世的精神,“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种入世的自强不息精神是一种锲而不舍的努力和奋斗,需要坚强的意志和坚定的道德情操,中国格言说:“君子当思一黍一粟来之不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自强不息的奋斗,不是巧取,也不是豪夺,必须亲身去一步一个脚印地做。
如果说在前期,他追求的是成名,在后期,作为一个有自觉人生追求和艺术追求的人,他实践的是儒家文化的“仁”,这是儒家文化的核心和根本精神,即是“人性本善”的善,即是“爱人”,即是“思无邪”,就是真善美的人生真义。
儒家追求真善美的人生真义,就是保持人的真性情,并且将人的真性情付诸事业。小孩子的本真,那是一种自然天然的本真,而经过后天世事的历练依然保持的本真,才是真正文化意义上的本真,这种本真因为经过理性的洗炼,经过社会各种美的丑的事物的洗涤,所以,真正显示出深沉而纯净的美,张国荣的美正是美在这里。这种气质,是在他的后期,才明显起来,所以很多人说他三十几岁之后才越来越美。
保持本真,可分为两个层面,一是自保,即保持自身的真性情,二是将本真付诸自身所追求的事业,即在事业的追求过程中体现真善美的人生真义。前一点做起来容易一些,因为自保是退一步的做法,陶渊明在社会中实现不了自己“仁”的理想,就寄托山水,比起杜甫的“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醇”,一辈子为了仁的理想颠沛流离要容易得多,要舒服得多。在自强不息中追求本真,于艺术家,就是要艺术发乎真性情,于学术,就是要始终坚持真理,于政治,就是用对大众最好的制度方式方法来行政,在工商界,保持本真,就要问怎样取得财富才于己与于社会最有利。
张国荣的可贵,不仅是保持本真,而且是张扬本真,在后期的艺术与人生追求中自觉的实践本真,张国荣在退出乐坛之后,实现真我,创造了多少个高峰,一个又一个的突破:《霸王别姬》、《红》、《热情》、《春光乍泄》……他始终在不停地探索进取,在探索中展现自己,张扬本真。特别是热情的突破是要有巨大的勇气、胆识、魄力,这是张国荣张扬本真的极。整个热情演唱会,从头到尾,他无论以何种造型,总是那么的自信潇洒,无不洋溢着一种坦坦荡荡、大无畏的“我”,到最后,穿着浴袍出现,这次,是一个赤裸裸的“我”的正式告白,这就是在整个热情演唱会里表达的“赤子之心”:从母腹中出来的一个赤子,经过人世的历练,仍然是一个赤子。然而,在这以真我追求艺术的过程中,他又在某种程度上突破了传统。因为在儒家文化虽然追求人的真性情,但非常注重集体和社会,尤其是汉以后的儒教,更是注重个人对社会和伦常的片面义务。在热情中宣扬的“我”是一个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的“我”,即是人生而自由平等,上天生人,就给了人支配自己、发展自己、表现自己的权力,他宣扬的是“我”,不是你,不是他,无论这个“我”是怎样的“我”,人们有接受与不接受的权力,但人们没有诋毁、歧视、压制的权力。这个就是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区别,在中国,是个人服从集体,少数服从多数,个人和少数没有位置,在西方,少数不必一定服从多数,个人和少数有表达自己的权力。在传统中国,一个人的言行不符合主流,绝对没有他大肆张扬的地盘,在西方,个人和少数可以大肆张扬,只要他没有侵犯别人的权利。在热情里,他以高调的个人主义突破了传统。这个其实也体现在服装上,因为其中的服装是西化的,也许这跟热情表达的意义本来就来自西方有关。
在热情里,他颠覆了传统的视觉美学观,长发可以和胡须结合,男性也可以梳髻穿裙装,但是,并不代表他在扮女人,他只是展示给人们看,人是多面的,有多种的可能性,至少他自己是如此,他集阴阳之美于一身,是由于他有着超越于性别的人的本质美,即本真的人性、纯净的人的美。《热情》是多种美学效果的综合,有阳刚、也有妩媚;有狂野,也有沉静;有嬉戏,也有深沉;有明媚,也有晦涩;有轻灵,也有缠绵。
哥哥的这些对传统的颠覆又并不是有意为之,而是在表现真性情遵循传统的过程中,实现的对传统的不自觉的突破,哥哥的目的不是要哗众取宠,要故意引人议论,只不过他在探索自己的对爱、美、人生的理解,对于要引起议论,他也不是不能预见,他一定能预见到社会的接受程度,还是他自己说得好,这在他只是一种探索。
他的这一种探索的确是在突破一种社会的禁忌,是一种亚文化向主流文化的呼喊,这种呼喊,不是叫板,只是一种表达,表达这种另类事物的存在,这究竟能在社会有多少认同,有多少的包容和排斥,这真的要考验社会的承载能力,我们目前的社会似乎认为男即男、女即女,而想象不到人是可以超性别的。
一个开放文明的社会和文化,对于另类文化至少是包容,而不是一味的排斥和贬责。在今天,尤其是在大陆,哥哥也因为这大胆的探索而处于一种敏感的地位,就是在港台也还是有些禁忌。但是历史总是进步的,社会是越来越开放和文明的,对于异己的事物人们会越来越学会理解和尊重。也许将来某天,哥哥的这些探索会作为社会学和美学的课题为社会研究。
哥哥是前卫的,是超前的,他作的这个探索实在是太大胆。但奇异的是,在某种程度上,他的这种探索已经是大大地成功了,上面谈到的对传统的颠覆事实上已在观众听众心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有认同的,有震撼的,至少也有觉得新奇的,表面上他颠覆了我们的感觉,在骨子里,他让我们思考很多很多,美、爱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