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脑子里昏昏沉沉,只觉得什么要炸裂,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将脑子攥紧。
“娘子?娘子?”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急切呼唤。
耳边的声音又换了一个,却是个清润的声音,“宜之,快看看。”
接着,便觉得手腕上搭了手指。似乎有人在说话,但也不是很真切。
外界的声音被隔绝了去,脑子里涌入别人的记忆,很是清晰,一个健壮威武的男子抱起小孩子,小孩子的笑声,而旁边那个温柔的女子纵容的眼神。让人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被宠着的孩子。
又看到军旗飘动,残阳如血,回城的残军带回的却是一具被万箭穿心的尸体。
又看到那温柔的女子扑上去的绝望,那发自内心的迷茫和悲痛,四周跪着的百折不挠的汉子的悲痛……
“娘……”梦中的人下意识拽着母亲的衣袖。眼泪却不由自主涌了出来。
场景又转换,那个温柔的女子,不哭了,抱着她,絮絮叨叨地说,也不管她能否听得懂,“……圆圆要乖,好好开开心心活着,什么都不用想,娘已经安排好了,你有需要,便可以凭着这玉佩……”
那个温柔的女人还在说着什么,在漫天缟素的环境中,她想用自己的双手去抱着那个女人,想用力量给予她安慰,可什么都还没说。
再之后,又陷入一片昏沉。
坐在床沿的人看着被紧紧抓着的袖子,忍不住和往日一般,伸手探了一下躺着的人的温度,圆圆的脸庞,未显露的五官,紧闭着眼睛,眼睫毛上还有湿润的痕迹。
“宜之,她这什么时候能醒。”他来到的时候,霍夫人只和他说了拜托的话之后。让她叫了自己叔叔。
转头霍夫人便背着他们直接用刀自尽了。当时他只好直接将孩子继续抱着,用手护着她的眼睛。一边指挥人看霍夫人情况,一边根本不敢让这孩子回头。
那边霍夫人刚去,她一直想回头,挣扎不开,便咬了他肩膀,试图挣脱他怀抱。没想到衣服太厚重,她牙又小,就没咬上。没想到她偏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他抬着护住她后脑勺不让她转头的手,咬了一口,血是流了,虽然看起来文弱,但一个三岁的小女孩,终究没能成。
可能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再后来便晕了过去。他只能把她交由乳母带回房间,又让人护着,也找了大夫。
当时各种事情只能由他处理,到了晚间,稍微松快了,没想到她已经高烧。
刚晕倒的两天一直是高热状态,直到薛然赶到,忙了一天,这热度才退了下去。又过了一天,还是没醒。
这昏睡的四天里,除了刚才那次叫娘,手拽着他的袖子,一点反应都没有。
“明早应该能醒来了。她有反应才好。”薛然一脸疼惜看着这孩子,毕竟霍夫人也是他看着长大的。现在这场面,谁都不想看到。
他听说霍将军的事之后,便知道要糟,连忙从江南赶来,但依旧是晚了一步。
他知道霍将军之死对霍夫人影响极大,却没想到,她竟就这样跟着去了。
“只是不知道,此次之后,会不会对她有影响。”
薛然担忧说,根据多年从医经验,这样小的孩子连着发热了两天多才退下,也就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成为痴儿。
“什么影响?”
那男子一脸沉重,平阔秀长的眉毛往眉间凝起,她父母也只愿她一生平安顺遂。可这才交到他手里不久。
“只怕会有髓海不足之症。”
薛然还是把实话说了出来。这髓海不足之症,说成白话,就是,这个孩子可能会成为傻子。
那男子用手握住拽着他袖子那只手,小小的手被他大手包着还有余,试图缓解她紧张的骨节。
“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我总会护她一世喜乐。”
那男子叹道。
薛然听到这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以他们之间的友谊和交情,就连他,也会忍不住为孩子尽一份心意。
他发现手中那只小小软软嫩嫩的手,却有似乎有很大的力气,主要是他并不敢用力将她手中的袖子扯掉。
“她这手这样紧,醒来时,会不会痛。”
那男子小心翼翼问。
“痛是可能痛一点,但可能这是她最大的心理安慰了。她的恐惧,我们无法理解。”
薛然看着她由于病痛过分苍白的小脸,这两日,可见地瘦了下去。
那男子听到薛然的话,也打消了离开的念头。反正这两日事也处理得差不多。
“叫人拿棋子过来,咱们手谈一局如何。”
“好。我也好久没对手了。”
薛然自然知道,今晚却是要守着这孩子了。他还是细心的,也让婢女在一旁伺候着。他俩也能随时知道小孩子的情况。
熬到天光的时候,终于看到孩子松了手,本拿着一枚棋子的男子似是信手将棋子放到位置,但两人的目光都转向躺着的那个孩子。
全身都没有力气,睁眼都难,迷迷糊糊看到的光亮,想到之前看到的景象,娘……大概是去了。想到这不由得努力睁开眼睛,只看到那个王爷,张了张嘴,便感觉喉咙火辣辣的,也就没法发声。
旁边的那个王爷似乎是看出她的窘境。
“把水端来。”
他朝着旁边的人说,听应答的声音,应该是云卷的声音。
青绵习惯性想抬手坐起来,但全身软绵绵的,无法调动身体的力气。
青绵在努力的时候,水端了上来。
“把圆圆抱起来喝。”八王爷吩咐道。
一旁的云卷立即靠在头边沿,用右手环着她的背,一个小孩子,虽然圆润了点,但也不是很沉。再加上本人的配合,舒冬一只手拿着小碗,环着她的那只手用小小的勺子将一点点水慢慢放入她唇中。
“慢慢来,别着急。”
八王爷倒是开了口。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的作用,也可能是她刚醒来,不太能动。云卷喂水的速度也是慢了。
喂了小半碗水之后,霍青绵才闭口,微微摇了头。
才把目光移向八王爷,正想张嘴。
八王爷正想着措辞,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去说明白,对一个三岁的小姑娘说清楚生和死的问题,的确太难为人了。
“宜之,你先给她看看。”
哪怕能拖一会,也是一会。现在醒来的她不哭也不闹,也不知道是不是会有什么问题。
云卷会意,便把旁边的被子摆出个斜度,让她靠着。刚喝了东西,若直接躺着,怕不是很舒服。
“这是薛神医。”
他往床尾移了移位置,而从这个斜度看,霍青绵才发觉自己的手拽着他的衣袖。
八王爷顺着她目光,看到她略微松动的手。
“让我来吧。”
上前的薛神医本想把脉,看到她的手握着的样子,也怕太久血脉不通。便先在她手部揉了几个穴道。
她的手似乎有了一些知觉,也能松开了。
“你知道你娘的好友薛姨吧?”
八王爷一边观察她的眼神。发现她目光里的冷静,心里不由得一叹,看起来还是清明的,没有之前说的最坏的结果。
只是这几日父母突然离去,哪怕她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应该也能冥冥之中感知父母不在身边。
只见她点了点头。
“你薛姨便是小女,你叫我薛爷爷也行。”
薛然又按了几个穴位,似是帮她按摩。
“爷……”
霍青绵试图发音,刚才喝的水是能缓解部分,但一发音,就知道难,一个音都难。喉咙的刺痛甚至让泪水条件反射要流出来。也牵动了她的眉毛。
“先别说话。”
薛然一边把她另一只手放好,开始把脉。
“你这是风寒之邪犯于皮毛,内应于肺,壅结于咽喉,为风寒喉痹①”
八王爷听这话,想着这孩子怎么能听得懂。
“你薛爷爷医术很厉害,你别担心,过会就好了。”
八王爷尽量用直白的语言试图让小姑娘明白。
薛然一时间也忘了,这是个小孩子,只好说。
“是,我让他们将药做成糖丸,你按时服用就好,”说着把把完脉的手塞入被子中。
“好好休养便是,无大碍了。”
薛然一脸慈爱看着她,又继续补充,“你薛姨本来想要来的,被我劝住了,她有了小宝宝,不方便走那么远来看你,所以我先来看看你,若是你喜欢,待回去之后,我带你去见她。”
“谢……”霍青绵依旧努力把音给发全了,后一个谢字却因为太痛了忍不住咽了下去。
薛然和八王爷看着这样的她都生出不忍之心,如此乖巧懂事的孩子。
八王爷看着她,似乎是忘了事。正暗自庆幸。却看到她另一只手扯过他的袖子。
八王爷似是与她心有灵犀一般,将手递到她前面。
霍青绵没有说话,只是用她还能用的右手,在他掌心上写字。
八王爷看着她微微抿嘴的倔强模样,手心上软软的指尖,感受到她写了一个“娘”字。心里想着,没想到这还没绕过去。
“你娘呢,和你爹爹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所以她让我好好照顾你,你先别想太多好吗?”
他尽量温和说,眼前这个小团子,完全不哭也不闹。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能用这种模糊的措辞,终有一天她会明白生死的含义。但现在还太早。
霍青绵心中一恸,手从他手中滑落,直接流泪满面。喉咙发不出音,只能像个小兽一样呜呜地捂嘴哭。
纵然是见惯了生死的薛然,也不忍看到这个画面,只好偏了偏头。
一旁她的两个婢女,本来看着娘子醒了,也算是大好了,看着她如此伤心的样子,也忍不住偷偷抹了眼泪。
八王爷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犹豫了一会。
只好往前探身子,将她的头部放到他肩膀处,一只手扶着她的后背,一只手抚着她的头。
“乖,他们不是不要你了,乖不哭了,好吗。”
他这些动作,完全是模仿他母亲德妃在他小时候安抚他的动作。
他其实不大清楚,她到底明不明白什么是离开。也可能是一种小孩子式的伤心,父母丢下自己了,当然会伤心。
可刚才看着她眼睛,又不像是那种什么都不明白的人。她的眼神已经告诉他,她理解他说的每一句话。这种莫名的感觉不知道从哪儿来。但他就是能够感觉得到。
她倒是放肆哭了一阵,渐渐又没动静了。
慌得八王爷将她放下的时候,急忙对薛然说,“宜之,你再瞧瞧。”
“大悲抑郁于心,哭了一会,又累了。给她睡一会吧。”
薛然又为她把完脉。
心里又疼惜,她并不是不清楚。这刚醒来又折腾。
作者有话要说:①这段引自一段关于中医喉痹描写的通说。具体是哪本书,我不是中医。就懒得考证了TTATT
TTATT努力写第二更,趁着放假。。。争取在20点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