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夫·拉斯金设想中的麦金塔电脑就像一只四四方方的手提箱,可以将键盘翻起来盖住屏幕从而合上电脑箱。乔布斯接管项目之后,他决定牺牲便携性,改用一个不会占用太多桌面空间的独特设计。他把一本电话簿扔到众人面前,然后宣布,电脑占用的桌面面积不能超过这本电话簿,这让一群工程师吓傻了眼。于是,设计团队的负责人杰里·马诺克和他雇来的天才设计师大山特里(Terry Oyama)开始研究一个方案:将屏幕放到机箱的上方,再用上可拆卸的键盘。
1981年3月的一天,安迪·赫茨菲尔德吃完饭回到办公室,发现乔布斯正站在一台麦金塔样机旁,和公司的创意总监詹姆斯·费里斯(James Ferris)激烈地争论着。“我们要设计出一个经典的外形,不会过时的那种,就像大众的甲壳虫汽车一样。”乔布斯说。受他父亲的影响,他对经典车型的外形轮廓十分赞赏。
“不,不对,”费里斯说,“外形应该很性感诱人,就像法拉利那样。”
“法拉利也不对,”乔布斯反驳,“应该更像保时捷!”这么说并不奇怪,乔布斯当时就拥有一辆保时捷928。(费里斯后来离开了苹果公司,到保时捷担任广告经理。)一个周末,比尔·阿特金森来了,乔布斯把他带到外面去欣赏那辆保时捷。他告诉阿特金森:“伟大的艺术品不必追随潮流,它们自身就可以引领潮流。”他还十分欣赏奔驰汽车的设计。“多年来,他们把汽车的线条做得更加柔和,但细节之处的用心依然清晰可见,”一次他在停车场周围散步时说,“这正是我们要在麦金塔电脑上实现的目标。”
大山特里拟出了一个初步设计方案,并制作了一个石膏模型。Mac团队的成员们聚集到一起观看展示然后发表自己的看法。赫茨菲尔德大赞“可爱”,其他人似乎也很满意。但乔布斯却给出了猛烈的批评:“这造型太方正了,必须再多一些曲线美的感觉。第一个倒角的半径要再大一点儿,斜角的尺寸我也不大喜欢。”他把刚刚熟练掌握的工业设计术语用上了,其实指的就是电脑相邻两个面之间的弯曲过渡。但紧接着,乔布斯还是给出了一句响亮的称赞。他说:“这是一个开始。”
每一个月左右,马诺克和大山都会将这样的流程重复一次,当然是根据乔布斯前一次的批评进行了改进。每次最新的模型都会像变戏法一样现出庐山真面目,而前几次的模型则在它旁边一字排开。这不仅有助于大家对改进之处给予评价,也能防止乔布斯坚称自己的某条建议或意见被忽视了。“到第四个模型的时候,我已经很难看出它跟上一个之间的不同了。”赫茨菲尔德说,“但史蒂夫总是很挑剔也很肯定地说,他喜欢或者讨厌某个细节,而他说的东西是我几乎无法觉察到的。”
一个周末,乔布斯去了帕洛奥图的梅西百货,又开始研究各种电器,特别是厨艺公司的产品。周一,他冲进办公室,让设计团队去买了一台厨艺公司的电器,然后根据它的轮廓、曲线和斜角提出了一系列新的建议。于是大山尝试了一种新的设计,但看上去就像是一台厨房电器,乔布斯觉得行不通。这让整个进程停顿了一个星期,最终,乔布斯还是批准了Mac的机箱设计。
乔布斯一直坚持电脑的外形必须友好。所以,它不断地改进,看上去就像一张人脸。磁盘驱动器安装在屏幕的下方,使得整台机器比大多数电脑都要狭长,使人联想到一张脸。靠近底座有一块凹进去的地方,就像是下巴;乔布斯还把顶端的塑料边框变得更细,这样麦金塔就不会像丽萨那样有个克鲁马努人(Cro-Magnon)般的额头,外形更加好看。这款苹果机箱的设计专利属于史蒂夫·乔布斯、杰里·马诺克和大山特里。“虽然这个设计不是史蒂夫亲手画出来的,但正是他的思想和灵感成就了这个设计。”大山后来说,“老实说,在史蒂夫告诉我们之前,我们根本不知道电脑的‘友好’指的是什么。”
乔布斯对于屏幕上显示的内容也同样痴迷。有一天,比尔·阿特金森兴奋地冲进德士古塔。他刚刚想出了一个绝妙的算法,可以在屏幕上快速画出圆和椭圆。要在屏幕上画圆,通常需要计算平方根,而68000微处理器并不支持这个功能。但阿特金森想出了一个变通的方法,因为他发现,一组奇数序列相加,可以得到一组完全平方数序列(例如,1+3=4,1+3+5=9,等等)。赫茨菲尔德回忆说,在阿特金森演示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了,除了乔布斯。“圆和椭圆挺好的,”他说,“不过,要是能画出带圆角的矩形,你觉得怎么样?”
“我认为我们用不着这个。”阿特金森说道,他解释说那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我想把图形程序做得精简一点,能满足基本的需要就可以了。”他回忆道。
“圆角矩形到处都有啊!”乔布斯说着就跳了起来,显得更加激动,“你就看看这个房间里!”他指出白板、桌面和其他一些东西都是带圆角的矩形。“你再看看外面,更多,基本上哪儿都有!”他把阿特金森拖出去转了一圈,指着车窗、广告牌和街道指示牌给他看。“走了3条街,我们发现了17处这样的例子,”乔布斯说,“走到哪里我都能指出来,后来他完全信服了。”
“最后直到他指着一个‘禁止停车’的标示牌时,我说:‘好了,你说对了,我认输。圆角矩形也要成为我们电脑上的基本要素。’”正如赫茨菲尔德回忆的:“第二天下午,比尔回到了德士古塔,脸上带着大大的微笑。他在演示中可以飞快地画出漂亮的圆角矩形。”在丽萨和麦金塔,以及后来几乎所有的苹果电脑中,对话框和窗口都带上了圆角。
还在里德学院的时候,乔布斯在旁听书法课时爱上了各种衬线字体和无紂线字体,以及合适的字距和行距。“在我们设计第一台麦金塔电脑的时候,当年的记忆都冒了出来。”他后来在谈及书法课的时候说。因为Mac采用了位图显示,它可以支持无数种字体——从优雅的到古怪的,然后在屏幕上逐个像素地显现出来。
为了设计这些字体,赫茨菲尔德招募了来自费城郊区的高中好友苏珊·卡雷(Susan Kare)。在给这些字体命名时,他们采用了费城梅因莱恩区火车线路上车站的名字:欧弗布鲁克(Overbrook)、梅里昂(Merion)、阿德莫尔(Ardmore)和罗斯蒙特(Rosemont)。乔布斯觉得这一过程十分有趣。一天傍晚,乔布斯路过他们那里,也开始想字体的名字。那都是些“从没有人听说过的小地方”,他抱怨说,“应该用世界级的大城市来命名!”卡雷说,正是这个原因,才有了现在的这些字体名字:芝加哥、纽约、日内瓦、伦敦、旧金山、多伦多和威尼斯。
马库拉和其他一些人从来都无法欣赏乔布斯对于版面设计的痴迷。“他对于字体的了解是很让我们惊讶的,而且他一直坚持要设计好看的字体。”马库拉回忆说,“我一直说:‘字体?!?难道我们没有更重要的事情了吗?’”事实上,麦金塔上各种漂亮的字体,再结合激光打印技术和强大的图形功能,推动了桌面出版产业的诞生,也成为了苹果公司赢利点。同时,它也让普通人——不管是中学校报记者还是编辑PTA(家长和教师联谊会)时事通讯的母亲,都享受到了掌握字体知识带来的奇异乐趣,而这种乐趣,之前只有印刷工人、满头白发的编辑和其他跟油墨打交道的人才能体会得到。
卡雷也开发了图标——例如放置被删除文件的垃圾箱,这是图形界面中不可缺少的。她和乔布斯很合得来,因为他们都喜欢简约设计,也都想让Mac成为一台充满创意的电脑。“他通常在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过来,”她回忆说,“他总想知道最新的进展,他品位一流,而且对视觉细节的判断也很准确。”有时候,乔布斯会在星期天早上过来,所以卡雷那个时间段都会在工作岗位上,好向他展示最新的成果。她会时不时地遭到否定。她设计了一个兔子图标,用来表示增加鼠标的点击速率,但遭到了乔布斯的反对,理由是这个毛茸茸的生物看上去“太娘娘腔了”。
乔布斯在窗口、文件以及屏幕顶端的标题栏上也耗费了大量精力。他要求阿特金森和卡雷反复修改,因为他对标题栏的样子总是不满意。乔布斯不喜欢丽萨上使用的标题栏,因为它们太黑、太粗糙了。他希望Mac上的标题栏能够更加平滑,再有些细条纹。“我们做了20种不同的标题栏才让他满意。”阿特金森回忆说。卡雷和阿特金森曾一度抱怨说乔布斯在标题栏的修改上耗费了他们太多时间,而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乔布斯大发脾气。“你能想象一下每天都要看着它是什么感觉吗?”他吼道,“这不是个小事,这是我们必须做好的事!”
克里斯·埃斯皮诺萨找到了一个方法,既可以满足乔布斯对设计的要求,又可以满足他疯狂的控制欲。苹果公司还在车库里办公的时候,埃斯皮诺萨就是沃兹尼亚克的助手之一,在乔布斯的劝说下,他从伯克利退了学,乔布斯的理由是,学习的机会有很多,但研发Mac的机会只有一次。他自己决定在电脑上设计一款计算器程序。“大家都聚到一起,看克里斯向史蒂夫展示程序,他屏住了呼吸,等待史蒂夫的反应。”赫茨菲尔德回忆说。
“这只是个开始,”乔布斯说,“但基本上来说,很烂。背景颜色太深,一些线条的粗细不对,按键也太大了。”根据乔布斯提出的批评,埃斯皮诺萨日复一日地不断对程序进行完善,但每次展示最新的版本都会受到新的批评。最终,在一个下午,乔布斯再次出现的时候,埃斯皮诺萨展示了他灵机一动做出的解决方案——“史蒂夫·乔布斯自己动手做的计算器程序”。这个程序允许用户改变线条的粗细、按键的大小、阴影、背景及其他属性,从而实现计算器外观的调整和个性化。乔布斯没有只顾着笑,他开始认真地根据自己的喜好调整计算器的外观。大约10分钟后,他终于得到了让自己满意的答案。毫无疑问,他的设计出现在了最终问世的Mac上,并在之后15年的时间里一直作为标准使用。
尽管乔布斯关注的重点在麦金塔电脑上,但他还在寻求为所有的苹果产品创造统一的设计风格。于是,在杰里·马诺克和非正式团体“苹果设计协会”的帮助下,乔布斯组织了一次选拔赛,为苹果挑选世界级的设计师,如同博朗公司的迪特尔·拉姆斯一样。这个计划命名为“白雪公主”,起这个名字并不是因为对白色的偏爱,而是因为比赛中需要选手设计的产品是以七个小矮人的名字命名的。最终的赢家是德国设计师哈特穆特·艾斯林格(Hartmut Esslinger),他曾负责设计了索尼特丽珑电视的外观。乔布斯飞到巴登-符腾堡州的黑森林地区与他会面,给乔布斯留下深刻印象的不仅是艾斯林格的激情,还有他开着奔驰以超过100英里的时速狂奔的勇猛精神。
艾斯林格虽然是德国人,但他提出“苹果产品的DNA中应该有土生土长的美国基因”,有独特的加利福尼亚风情,就像“好莱坞和音乐一样,有一点叛逆,还有自然散发的性感魅力”。他的指导思想是“形式追随情感”,这套用了那句众人皆知的“形式追随功能”。他制作了40个模型来阐述这一概念,当乔布斯看到这些模型的时候,他宣布:“对,就是这样!”“白雪公主”的外观立即被运用到了Apple II上:白色的机箱,紧致的圆润曲线,既能散热又起到装饰作用的细密通风槽。乔布斯给艾斯林格提供了一份合同,条件是他必须搬到加州居住。两人握手达成了协议,用艾斯林格不那么谦虚的话说:“那次握手开启了工业设计史上最为决定性的一次合作。”艾斯林格的公司——青蛙设计——1983年年中在帕洛奥图成立,并从苹果公司得到了一份每年120万美元的大合同,从那时起,所有的苹果产品上都可以见到这句自豪的宣言:加利福尼亚设计。
乔布斯从父亲身上学到,充满激情的工艺就是要确保即使是隐藏的部分也被做得很漂亮。这种理念最极端也是最有说服力的例子之一,就是乔布斯会仔细检查印刷电路板。电路板上是芯片和其他部件,深藏于麦金塔的内部,没有哪个用户会看到它,但乔布斯还是会从美学角度对它进行评判。“那个部分做得很漂亮,”他说,“但是,看看这些存储芯片。真难看。这些线靠得太近了。”
一名新手工程师打断他说这有什么关系,“只要机器能运行起来就行,没人会去看电路板的”。
乔布斯的反应和往常一样:“我想要它尽可能好看一点,就算它是在机箱里面的。优秀的木匠不会用劣质木板去做柜子的背板,即使没人会看到。”几年之后,在麦金塔电脑上市后的一次访谈中,乔布斯再一次提到了当年父亲对他的教导:“如果你是个木匠,你要做一个漂亮的衣柜,你不会用胶合板做背板,虽然这一块是靠着墙的,没人会看见。你自己知道它就在那儿,所以你会用一块漂亮的木头去做背板。如果你想晚上睡得安稳的话,就要保证外观和质量都足够好。”
在迈克·马库拉的影响下,乔布斯把父亲的“关心隐藏部分的美观”的理念进一步延伸:漂亮的产品包装和展示也同样重要。人们确实是会“以貌取物”的。所以,乔布斯为麦金塔电脑的包装选择了全彩设计,并不断对其进行改善。“他让大家重做了50次,”阿兰·罗斯曼(Alain Rossmatm)回忆说,他是Mac团队的成员之一,后来娶了乔安娜·霍夫曼,“用户一打开包装,这些东西就会被扔进垃圾箱,但他还是执著于包装的式样。”对于罗斯曼来说,这显得有点失衡:一方面大把的钱被花在了昂贵的包装上,另一方面他们又试图在存储芯片上压缩成本。但对于乔布斯来说,要让麦金塔在性能和外观上都给人惊艳的感觉,每一个细节都是至关重要的。
最终的设计方案敲定后,乔布斯把麦金塔团队的成员都召集到一起,举行了一个仪式。他说:“真正的艺术家会在作品上签上名字。”于是他拿出一张绘图纸和一只三福笔(Sharpie pen),让所有人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些签名被刻在了每一台麦金塔电脑的内部。除了维修电脑的人,没有人会看到这些名字。但团队里的每个成员都知道那里面有自己的名字,就如同每个人都知道那里面的电路板已经被设计得尽善尽美了。乔布斯一个一个叫出大家的名字,让他们签名。伯勒尔·史密斯是第一个。乔布斯等到了最后,其他45个人都签过名后,他在图纸的正中间找到了一个位置,用小写字母潇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他以香槟向大家祝酒。“在这样的时刻,他让我们觉得自己的成果就是艺术品。”阿特金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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