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确实辞幕而走,甚至在走投无路之下,想到投奔福建的沈葆桢,可知他对曾国藩已经是死了心。
但沈葆桢对李鸿章闭门不纳,而胡林翼则写信给曾国藩,称:李某终有以自见,不若引之前进,犹足以张吾军。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李鸿章这个人,迟早有一天会一飞冲天,不管有多少人也挡不住他飞黄腾达的脚步。既然如此,这个人情与其让别人做,不如咱们自己来做。他早晚会飞黄腾达,我们帮助了他,好歹还落得个人情。可如果我们不肯帮他,等他发达之后,可能会怨恨我们,你说这是何苦?
曾国藩看了书信,心说对呀,这李少荃虽然不听老师的话,可他好歹也是我的学生,我可不能让他怨恨我。可是事情已经弄到这个地步,怎么处理呢?
有了,先找个中间能够说上话的人,批评教育一下李鸿章。然后呢,我再乘机写封信,曲情款意,不信他李鸿章好意思再跟我抬杠。
于是曾国藩找了郭嵩焘。这郭嵩焘,也是曾李的同道之人,力主倡导洋务的,从咸丰皇帝到后来的两宫太后,都对他赏识有加,经常召见他商量国事。但群臣却因为他倡导洋务而对他恨之入骨,大骂他是汉奸,让郭嵩焘好不郁闷。
曾有一次,郭嵩焘在京师与友人陈孚恩闲聊。陈孚恩问:当今国事,纷乱如麻,以你之意,是战是和啊?
郭嵩焘回答:也不需要战,也不需要和,只要搞洋务即可。盖因洋人是求利而来,与之贸易,洋人得利,中国人也得利,为什么一定要扯什么战与和呢?
陈孚恩大骇,急忙捂住他的嘴:小声点儿,当心被别人听到。
郭嵩焘气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陈孚恩道:正因为是实情实话,才不能说。在大清国,说实话的就是汉奸!
唉,这是什么怪国家啊,说句实话就是汉奸!郭嵩焘唯有仰天叹息,无可奈何。
这个郭嵩焘,他的才干不在曾李二人之下,但由于人际关系处理得不明白,一辈子历尽坎坷。而且他的文运也不旺,和曾国藩同时赶考,曾国藩上榜,他却名落孙山,等到李鸿章来科举的时候,他居然和李鸿章同时考中。所以他和曾李的关系最是要好,最有资格在这时候站出来做和事佬。
于是郭嵩焘写信给李鸿章说:
此时崛起草茅,必有因依,试念今日之天下,舍曾公谁可因依者,即有拂意,终须赖以立功名。
这封署名郭嵩焘的信,多半是曾国藩自己写的,意思是说,天下之大,但能帮你李鸿章的,只有曾国藩,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无根学子……
收到郭嵩焘这封信,李鸿章真的想回来,可又没有台阶可下,正在为难,曾国藩的信也到了。信上说:
鄙人遍身热毒,内外交病,诸事废阁,不奏事者五十日矣。如无醴酒之嫌,则请台旆速来相助为理。
这封信,等于是老师向学生求情了。李鸿章见信大喜,尤其是在沈葆桢处碰壁之后,才知道这天底下真正愿意帮助自己的,只有老师曾国藩。于是他就佯装无事地回到了曾国藩幕府。
赵烈文眼看着曾国藩为了把李鸿章找回来,花费如此之多的心思,于是他明白,如今这安庆城中,唯一对曾国藩有影响力的人,就是这个李鸿章了。
钱鼎铭仔细问过李鸿章的情形,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李鸿章,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却阴差阳错地活到四十岁还没混出模样来。混不出模样来不要紧,我钱鼎铭给他这个机会,等他飞黄腾达了,我老钱就是头号大功臣。
于是,钱鼎铭夜会李鸿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