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瑟的建筑群是一个机器的共同进化生态系统。每个设备都是一个有机体,都可以对刺激作出反应并与其他设备沟通。合作会得到回报。单干的话,绝多数电子器件都会变成一盘散沙,因无所事事而消亡。而聚在一起,它们就会构成一个群落,周到而强壮。每个微小装置在深度上的不足都会由共有的网络来补上。共有网络的集体影响力遍布整幢大楼,其触角甚至达及人类。
嵌入式智能和生态流动性将不单单为房屋以及厅堂所有,街道、卖场以及城镇也都将拥有之。威瑟用字词作例子。他说,书写就是一种无处不嵌入我们环境当中的技术。文字遍布城乡,无处不在。它们被动地等待人们阅读。想象一下,威瑟说道,当计算与联结在环境中的嵌入度和书写一样时,街头标识会与车载导航系统或你手中的地图沟通(当街名改变的时候,所有地图都相应地改变);停车场的街灯会在你进入车场之前亮起;查看广告牌时,它会向你传送更多的产品信息,同时让广告客户了解街道的哪个地段招来的查询量最大。环境变得生动活泼,反应灵敏,适应性也增强了。它不但回应你,也回应接入的其他所有单元。
共同进化生态的定义之一即是,一个充当其自身环境的有机体集合。在兰花丛、蚁群和海藻床这些缤纷世界中,处处洋溢着丰饶和神秘。在这部戏中,每个生物既在别人的戏中充当跑龙套的和临时演员,却也在同一个舞台上演的自己的戏中充当主角。每个布景都和演员一样,活生生、水灵灵。因此,蜉蝣的命运要取决于附近的青蛙、鳟鱼、赤杨、水蜘蛛和溪流里其余生物的卖力演出。每一种生物都充当着其它生物的环境。机器也是如此,将在共同进化的舞台上进行表演。
今天市场上能买到的电冰箱是一个自命不凡的家伙。你把它带到家里,它还自以为是家里唯一的电器。它既不能从其他机器那里学习什么,也没有什么可以告诉它们的。墙上的挂钟会向你报时,但对它的同类们却没有只字片语。每种装置的眼里只有它的买主,却从未考虑过,若是能与周边的其它装置合作,就可以更好地为人们服务。
而另一方面,对愚钝的机器来说,机器生态将提升他们有限的能力。嵌入在书和椅子里的芯片只具备蚂蚁的智能。这些芯片不是超级电脑;现在也能造出来。但凭借来自分布式的能力,当细如蝼蚁的单元聚集成群且彼此互联时,它们便升格为一种群体智力。量变引起质变。
然而集体效率是有代价的。生态智力会对新入圈者不利,就像冻土带生态会对新进入北极的任何新来者不利一样。生态系统要求你具备本地知识。只有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才知道树林里哪能找到大片的蘑菇。要想在澳洲内陆追捕沙袋鼠,你就得找一个出没于灌木丛中的老油条来作向导。
哪里有生态系统,哪里就有精通本地事务的人。异乡人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应付不熟悉的野外,但要想进一步发展或从危机中幸存,他一定需要了解当地的专门知识。园丁们常常使学院派专家吃惊不小,因为他们引种了本不能在该地区生长的作物,作为本地专家,他们调和了附近的土壤和气候。
与自然环境打交道是掌握本地知识必不可少的工作。满屋子机械有机体之间的相互改进也需要类似的本地知识。傲慢的老冰箱倒是有一个优点,就是对所有的人都一视同仁,不论是主人还是客人。而在一间活跃着智能群落的房间里,客人与主人相比要处于劣势。每一个房间都不同,甚至每一部电话都是不同的。新式的电话机只是一个更大的有机体的一个节点——这个有机体将暖炉、汽车、电视、电脑、椅子,乃至整幢大楼都联结在一起,其行为举止取决于房间里所发生的一切的全盘汇总。而每件物品的行为则取决于用它次数最多的人拿它来干什么。对于客人说来,这个让人捉摸不定的房间怪兽似乎失控了。
可适应的技术是指技术能适应局部环境。网络逻辑促成了区域性和地方性。或换一种说法,整体行为必然包含局部的多样性。我们已经看到了这种转变。试着用用别人的“智能”电话吧:它要么太聪明,要么不够聪明。你是按“9”呼外线吗?你能随便按一个键就能接通一条线吗?你怎样(晕!) 做电话转接呢?只有物主才知道。而要想使用一台录像机的全部功能,其所需的局部知识就更了不得了。你能预先设定你自己的录像机来录制重播的《囚犯》,但这绝不意味着你可以同样操作你朋友的录像机。
房间和建筑物的电子生态会各不相同;房间中的电器也是一样,它们都将由更小的分布式零部件集合而成。谁也不会像我一样清楚我办公室的技术特性;我也不能将他人的技术应用得像我自己的这般得心应手。电脑变成了助手,而烤面包机则变成了宠物。
设计得当的话,咖啡机能在急性子客人使用时,“感受”到他的迫切,从而默认使用“新手模式”。这位“咖啡机先生”会只提供五种基本的通用功能,即使是小学生也懂得如何操作。
但是我发现,这种新兴的生态学在其初期阶段就已经让不了解的人们感到害怕了。电脑是所有装置的出发点和归宿,所有陌生的复杂机器都将通过电脑呈现给我们。你对某种特定牌子的电脑再了解都不管用。你借用别人的电脑时,就好像你在用他们的牙刷。在你打开朋友的电脑的那一瞬间,你会发现:熟悉的部件,陌生的排列(他们干嘛这样?) ;你自以为了解这个地方,却完全找不到北。似曾熟悉,却又有它自己的秩序。随之而来的是恐怖——你在……窥视别人的思想!
这种侵入是双向的。个人电脑生态的“窄域”智慧是如此私密,如此微妙,如此精确,任何扰动都会令其警醒——无论是拿走一块鹅卵石,折弯一片草叶,还是移动一份文件。“有人闯进了我的计算空间!我知道!”
有不咬人的房间也有咬人的房间。咬人的房间会咬入侵者。不咬人的房间会把来访者带到安全的地方,远离能造成真正伤害的地带。不咬人的房间会款待客人。人们会因为自己的电脑多么训练有素、自己的计算机生态布局有多么巧妙而博得尊敬。而另一些人则因为他们的机器多么地桀骜不羁而获得恶名。将来,大公司里一定会有某些地方是被遗忘的,没有人乐意去那里工作或去转转,只因那儿的计算设施得不到关照,变得粗鲁、偏执、难相处(尽管有灵性)、睚眦必报,但却没有人有空去驯化或重新教育它。
当然,有一股强大的反作用力在维持环境的统一。正如丹尼·希利斯向我指出的:“我们之所以创造仿生环境来取代自然环境,是因为我们希望环境保持恒常,可以被预测。我们曾经用过一种电脑编辑器,可以让每个人有不同的界面。于是大家都设置了各自的界面。然后我们发现这个主意很糟糕,因为我们无法使用别人的终端。于是我们又走回老路:一个共享的界面,一个共同的文化。这也正是使我们聚集在一起成为人类的因素之一。”
机器永远不能完全靠自己而发展,但它们会变得更能意识到其他机器的存在。要想在达尔文主义的市场里生存,它们的设计者必须认识到这些机器要栖息在其他机器构成的环境中。它们一起构成一段历史。而在未来的人造生态系统里,它们必须分享自己所知道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