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春天的一个晚上,由于某个管理上的疏忽,我被一个人留在了快要完成的生物圈里。当时,建筑工人已经收工回家,SBV的员工正在关闭山顶上的照明灯,只有我一个人呆在盖亚的第一代后裔里面。这里静得离奇,仿佛置身于一座大教堂中。我在农业群落中游荡,可以隐隐听见远处大海传来沉闷的砰砰声,那是造波机每隔十二秒涌起一个波浪时发出的撞击声。造波机吸进海水,再吐出来形成波浪。正如琳达·利所说,在造波机附近听到的声音就像灰鲸喷气的声音。站在园林里,那远远传来的低沉呻吟,听起来如同西藏喇嘛在地下室里吟唱诵经。
外面,是黄昏时刻的褐色沙漠。里面,是充满生机的绿色世界。——高高的草丛,漂浮在盆中的海藻,成熟的蕃木瓜,鱼儿腾跃溅起的水珠。我呼吸着植物的气息,那是一种在丛林和沼泽中闻得到的浓浓的植物味。大气缓缓地流动;水不断地循环;支撑起这个空间的框架逐渐冷却,发出嘎嘎的声音。这片绿洲生机勃勃,却寂静无声,一切都在静静地忙碌着。这里看不到人影。但是,某些事物正在一起上演,我能够体会到生命共同进化中的“共同”二字。
太阳快要下山了。柔和而温暖的阳光照在这座白色大教堂上。我想,我可以在这儿住一阵子。这里有一种空间感,是一个温暖舒适的洞穴,而晚上则依然会向星空开放,成为一个孕育思想的地方。马克·尼尔森说:“如果我们真想在太空中过人类一样的生活,那么我们就必须学会如何建立生态圈。”他说,在苏联的太空实验室里,那些无暇做无聊事情的大男子们从床上飘起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侍弄小小的豌豆苗“实验”。这种和豌豆的密切关系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我们都需要其它生命。
如果在火星上的话,我只会生活在人造生物圈里。而在地球,生活在人造生物圈里却是一项崇高的实验,只有那些先驱者才会去做。我能想像,这给人一种生活在一个巨大试管里的感觉。在生物圈二号里,我们将学到有关地球、我们自己以及我们所依赖的无数其它物种的大量知识。我坚信,有朝一日,我们在这里所学的知识必将用在火星或月球上。事实上,它已经教会我这个旁观者,要像人类一样生活就意味着要和其他生命一起生活。我的内心已经不再担心,机器技术将替代所有生物物种。我相信,我们会保留其他的物种,因为生物圈二号帮助我们证明了,生命就是技术。生命是终极技术。机器技术只不过是生命技术的临时替代品而已。随着我们对机器的改进,它们会变得更有机,更生物化,更近似生命,因为生命是生物的最高技术。总有一天,生物圈二号中的技术圈大多会由工程生命和类生命系统替代。总有一天,机器和生物间的差别会很难区分。当然,“纯”生命仍将有它自己的一席之地。我们今天称之为的生命将依然是终极技术,因为它具有自治性——它能够自立,更重要的是,它能够自主学习。任何种类的终极技术都必然会赢得工程师、公司、银行家、幻想家以及先行者们的支持——而他们都曾经被视为纯生命的最大威胁。
在这片沙漠中停泊的玻璃宇宙飞船被称为生物圈,因为其中贯穿着生物圈逻辑。生物圈逻辑(生物逻辑,生物学)正在融合有机体和机械。在生物工程公司的厂房里和神经网络计算机的芯片内,有机体和机器正在融合。不过,没有哪处能够把生物和人造物的联姻像在生物圈二号容器中那样呈现得淋漓尽致。哪里是合成珊瑚礁的终点,哪里又是哗啦作响的造波机的起点?哪里是处理废物的沼泽的起点,哪里又是厕所排水管的终点?控制大气的究竟是风扇还是土里的虫子?
生物圈二号之旅收获的大都是疑问。我在里面兴致勃勃地呆上几个小时,就得到了需要考虑许多年的问题。足够了。我转动气塞门上的巨大把手,走出安静的生物圈二号,走进黄昏的沙漠。如果能在里面呆上两年的话,那一定会充实整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