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心理学家温尼克特提出了真自我与假自我的概念。这首先在与妈妈的关系中形成,而后扩展到其他所有关系中。
有真自我的人,他的自我围绕着自己的感受而构建;有假自我的人,他的自我围绕着妈妈的感受而构建。
后者的悲哀是,他自动地寻求别人的感受,围着别人的感受转,他为别人而活。
英国另一心理学家莱恩则说,有真自我的人,他的身体和他的自我是一起的。有假自我的人,他的身体和别人的自我在一起。结果是,有假自我者,他的身体与他的自我分离,而去寻求与别人的自我结合,更容易被别人的自我所驱动,而不是被自己的自我所驱动。何等可悲。
假自我会导致一个常见的现象——迟钝。即,当身体遭遇到一些刺激时,反应总是慢一拍,不仅如此,感受也不够清晰与鲜明。
迟钝只是一个表面反应,更深的逻辑是,假自我者将身体与“我”分离,并将真自我割裂到一个与身体无关的空间,所以身体的伤害也不容易让他们有切肤之痛。
莱恩讲了一个例子。一位男士,一天夜里路过一条小巷,迎面而来的两个男人在擦身而过的一瞬间,突然挥起棍子向他打来,他吃了一惊,随即释然。他想,他们只是打我一顿,这不会给我带来真正的伤害。
这个例子中的“不会给我带来真正的伤害”,其意思是,身体不是他的“自我”的一部分,所以不会伤到他的自我。
这位男士是精神分裂症患者,所以他的例子或许极端了一些。但讲到迟钝的话,相信太多人深有体会。一位女士,在拥挤的公交车上被人踩了一脚,她当时没什么感觉,等下车时才发现,这一脚把她踩得很厉害。
所以说,迟钝是身心分离的结果,没有“自我”的关注,身体的感觉变得不敏感了。
不管一个人的假自我多严重,他仍然会寻求真自我。或者说,每个人内心都有一部分是留给最真实的自己的。然而,身心分离导致的结果是,他们的真自我与身体没有链接。
可以说,假自我者,仍在寻求为真自我留一块纯净天地,常用的办法是,他的真自我与哲学、理论或纯粹精神结合在一起,完全不沾染卑俗的身体。但身体是真实的,身体才能与外部世界建立联系。所以,这个纯精神性的真自我,得不到身体的滋养,沦为虚幻。
莱恩对此论述说:
当自我放弃自己的身体和行动,退回到纯粹的精神世界时,最初可以感觉到自由、自足和自控。自我终于可以不依靠他人和外部世界而存在了,自我的内心充实而丰富。
与此相比,外部世界在那儿运行着,在自我眼里是多么可怜。此时,他感觉到自己的优越性,感觉自己超然于生活。
自我在这种退缩和隐蔽中感到安全。然而,这种状况不能长久维持。内部真实的自我得不到外界经验的确认,因此也无法发展自己,这导致持续的绝望。最初的全能感和超越感现在被空虚和无能所代替。他渴望让真实的自我进入生活,同时也渴望让生活进入自己的内部。但这时,假自我者会感觉到内在纯精神性真自我的死亡,因而会产生深深的恐惧。
存天理,灭人欲,这句话太极端了些,但贬低个体的身体而崇尚外在的道德规范,一直是儒家文化的主旋律。
在这样的主旋律中,王阳明和他的心学是非凡的存在。王阳明知行合一,因他证到天理即人欲,“我”心即天理。他首先提出身心合一,他的身体不是父母、圣人、帝王或他人的奴隶,而是他自我的一部分,是身心灵共同体的一部分。他的心学没传播开,因忠孝两全才是咱们一直以来传承的文化。
怀有美好理想或纯净精神的人,一定要问问,你的身体在哪里?若所谓的纯净精神不能和你的身体合一,而只存在于你或一两知己知道的幽静之处,那么你很可能是活在虚假中。
一位网友在我的微博上留言说:我一直觉得只要掌控了一个工作上很难的东西,就能得到彻底的自由。那个“很难的东西”就是我纯净的精神吧?很怕万一不关注美好的理想,身体就跟着死亡了。
这段话很经典,他的假自我,是用来应对工作的。莱恩说,假自我者总有一种感觉,外部世界不友好甚至很残酷,所以必须辛苦地应对,不管人还是事。
他的真自我,不是那个“很难的东西”,而是“彻底的自由”。这份彻底的自由,不能从现在追求,而要一直将精力放到掌控那个“很难的东西”上,这导致代表着“彻底的自由”的真自我,从来都是一个虚幻的存在,得不到滋养。
一直记得一段很有智慧的话:
人生由几百、几千乃至几万个大大小小的选择构成,等你老了,
回顾一生的时候,你发现最亏待的,恰恰是你自己,那你这一生,就白活了。
这是存在主义哲学式的话语,莱恩也是一位存在主义心理学家,而存在主义一直强调这样的人生哲学:
我选择,我自由,我存在。
愿你从现在开始,从那些看似琐碎的时刻开始,活出你自己。
有真自我的人,他的身体服务于他的自我;
有假自我的人,他的身体服务于别人。
如果自己的身体服务于自己的欲望,简直就像一种罪过。
然而,依照莱恩的说法,有假自我的人,会给自己的真自我一个空间,但因与身体以及现实没有链接,真自我就容易成为纯粹精神性的存在。纯粹精神性的真自我,也即没有私欲的自我。
这种心理投射到社会上,即一个值得我们敬仰的人必须是泯灭了自己欲望的圣人,他的动机都是为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