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不得不改变自己的有关于创造性的观点是在15年前,那时我刚刚开始对健康、高度发展和成熟了的(即自我实现的)人进行研究。从那时起,这些想法一直在不断演变,并且我相信,还会继续演变下去。因而,本文应当是一个有价值的对过程的报道,不仅仅因为被讨论的主题本身有价值,还因为我关于心理学是什么和心理学应当是什么的概念也同时在发生着变化。
我必须抛弃墨守成规的这种看法,即认为健康、天才、才干等和多产等是同义的。在我的研究对象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尽管在我将要描述的某种特殊意义上是健康的、具有创造性的,但从普通意义上讲,他们却不是多产的,他们没有伟大的才能或天赋,也不是诗人、作曲家、发明家、艺术家或有创造性的知识分子。并且,明显的是,有一些最富有才华的人类天才肯定不是心理健康的人,例如,瓦格纳、凡·高、拜伦等。在天才中,有的是心理健康的,有些却不是。在很早的时候,我就不得不得出这样的结论,即伟大的天才不仅或多或少与性格的良好或健康无关,而且我们对此知之甚少。例如,有证据显示,伟大的音乐天才和数学天才更多地是来自于遗传,而不是后天所获得的。这样看来,似乎很清楚的是,心理健康和特殊才能是相互独立的变量,它们之间也许只有很少的关系,也许没有。至此,我们最好还是承认,心理学对于天才人物的特殊才能知之甚少。对此我将不再多说什么,我想集中关注那种更加普遍存在的创造它普遍地存在于每一个生存过的人身上,并且与心理健康情况一起变化。而且我很快发现,我也像其他大多数人一样,是根据产物来思考创造性的,而且,我也将创造性仅仅局限于与人们的努力相关的传统领域。也就是说,我不自觉地假设任何画家都在过着创造性的生活,诗人和作家也是如此。理论家、艺术家、科学家、发明家和作家会有创造性,其他任何人都不会有创造性。你是他们中的一员或者不是他们中的一员,具有全部的天赋或一点没有,似乎创造性只是某些职业的特权。
但是,我的这些预期被我的各种类型的研究对象所打破。例如,有一位贫穷的女性,没有受过教育,是一名母亲,也是家庭主妇。她没有做任何传统意义上的有创造性的事,但她是一位出色的厨师、母亲、妻子。尽管经济条件有限,她总是把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她是位完美的女主人。她准备的饭菜简直就是一场盛宴。她对银器、服饰、玻璃器皿、陶器和家具的品味简直无可挑剔。她在所有这些方面,都是新颖、独到、出人意料、富有创意的。我不得不认为她是富有创造性的。我从她以及与她类似的人身上懂得了:一流的菜汤要比二流的绘画更具创造性,并且一般来说,烹饪、为人父母或操持家务可以是创造性的,而写诗却不一定都有创造性,它也可以是枯燥无味的。
我的另外一个研究对象致力于各种各样的社会服务工作,她为人包扎伤口,帮助那些受苦受难的人。她不仅仅以个人的方式,同时还以组织的形式从事工作。她的“创造”之一便是成立了一个此类的组织以帮助更多的人。
另外一个是精神病医师,一位“纯粹”的临床医生,他没有任何著述,也没有创造过任何理论或进行过任何研究,但他在帮助精神病人重建自己的日常工作中自得其乐。他对待每一位患者都像是在对待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人。他没有难懂的行话,没有过多的期望和先入之见,只有道家式的纯真和杰出的智慧。既然每一个患者对于他都是独一无二的,因而是一个全新的问题,需要用一种全新的方式来理解和对待。甚至在非常棘手的病例上,他也能够取得巨大的成功。这确证了他的工作所具有的创造性,而不是保守或者墨守成规。从另外一个人身上我明白了,建立一个商业组织同样可以是有创造性的行为。从一名年轻的运动员身上,我明白了橄榄球赛中的一次擒抱阻拦也能够像十四行诗一样体现出美感,也可以由创造性激发。换句话说,我学会了不仅将“创造性”(还有“美感”)一词应用到作品上去,也应用到各具特色的人们身上,应用到活动、过程或态度上去。而且,我再进一步把“创造性”一词应用在标准的和为传统所接受的诗歌、理论、小说、实验、绘画以外的许多其他产物上去,而迄今为止我是把这一词仅仅局限在这些产物上的。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我发现有必要区分“特殊才能的创造性”与“自我实现的创造性”。后者更直接地发源于人格,广泛地显现于普通日常生活中,并且不仅显现于伟大和显而易见的产物中,也以许多其他方式,以某种幽默感、以创造性地做任何事情的倾向显现出来,例如在教学等活动中。
1.感知
自我实现的创造性的一个基本的方面似乎就是一种特殊的感知,类似于童话中孩子看到国王没穿衣服的这种感知(这也与把创造性看做是一种产品的看法相冲突)。这些人可以看到新鲜的、天然的、具体的和形象化的事物,也可以看到属类的、抽象的、仪式性的、分门别类了的事物。结果就是,他们生活在远远更加真实的世界之中,而不是生活在概念、抽象、期望、信念和陈规的虚拟世界之中。这一点,由罗杰斯创造的词组——“对体验开放”(openness to experience)很好地表达出来了。
2.表达
我的所有研究对象相对来讲都更具自发性,更富有表达能力。他们能够表达得更加“自然”,行为更少受束缚和抑制;他们的行为似乎能够更容易和流畅地得以展开,更少停滞和自我非难。这种不受钳制、不惧怕别人奚落而表达想法和冲动的能力被证明是自我实现的创造性的一个非常基本的方面。罗杰斯使用了一个非常恰当的词组来形容健康的这个方面——“充分发挥功能的人”(fully functioning people)。
3.“第二次纯真”
我的另一个观察结果就是,自我实现者的创造性在许多方面类似于天然快乐、无忧无虑的儿童的创造性。它是自发、轻松自然、纯真、自如的,是一种与一成不变和陈词滥调迥然不同的自由。同样,它的主要组成部分似乎就是无感知的“纯真”、自由和不受抑制的自发性和表达性。几乎任何一个孩子都能够更自由地去感知,而不带有应该存在什么、必须存在什么或一直存在什么的先入为主的看法。并且,几乎任何一个孩子都能够即兴地创作一支歌、一首诗、一个舞蹈、一幅画、一种游戏或比赛,而不需要计划或预先的意图。
正是在这种孩子气的意义上,我们说我的研究对象是富有创造性的。但我的研究对象毕竟已不是孩子(他们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为避免误解,让我们这样说吧,他们或者是保持了或者是重新获得了至少两种孩子气主要的方面,即他们不墨守成规,或者说“对体验开放”;再就是,他们具有自如的自发性和表达性。成年人身上的这些特点肯定与发现于儿童身上的类似特点有质的不同。如果说儿童是天真的,那么我的研究对象就是获得了“第二次纯真”(second naivete),正如桑塔亚那所说。他们的天真的感知和表现是与老练结合在一起的。无论是哪种情况,给人的感觉都是,我们似乎是在与内在于人性中的一个基本特性打交道,它是所有人或大部分人与生俱来的一种潜能,但在人的文化适应过程中常常被遗弃、埋没或抑制了。
4.对未知事物的好奇
在另一个使创造性更成为可能的特点上,我的研究对象也与众不同。自我实现的人相对来说更不惧怕未知、神秘、令人迷惑的事物,倒是常常被它们深深地吸引住;也就是说,把它们挑选出来,苦苦地研究思索它们,沉浸于其中。我是这样来描述的:“他们不忽视未知事物,也不会拒绝、逃避或试图假装已了解它,也不会过早地对它进行组织、分析或归类。他们不依赖于熟悉的事物,他们对真理的追求也不同于对确定性、安全、明确性、秩序的灾难性需要,正如我们在戈尔茨坦所研究的脑损伤者或在强迫性神经症患者那里所看到的。当总体的客观情境需要时,他们可以舒适地安于无秩序、草率、混乱、模糊、疑惑、不确定、不明确、近似、不严格或不准确状态(一般来说,在科学、艺术或生活的某些时刻,所有这一切都是很值得的)。”
因而,就会发现这样的情况:疑惑、试探、不确定,以及因此而暂停做出决定的必要性——这些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种折磨,对某些人来说却可能是一种令人愉快的刺激性挑战,是生命的高潮而不是低潮。
我的一个观察结果使我困惑了许多年,但现在它开始逐渐明确了。那就我所说的自我实现者“二分”问题的解决。简单地讲,许多具有相对性以及极端性的东西,被所有心理学家理所当然地认为是直线性的和连续性的,但我却有不同的看法。以我遇到的第一个“二分”麻烦为例:我不能够确定我的研究对象是自私还是无私的。请看我们是怎样落入“要么是,要么不是”之陷阱中的吧。我对这个问题的表述方式也就意味着:一方越多,另一方就越少。我们分析问题的方式就是事物的一端多一些,另一端就必然少一些。但纯粹的事实压力让我放弃了这种亚里士多德式的逻辑。在一种意义上,我的研究对象非常无私,而在另一种意义上则非常自私。并且这两者的事例合在一起后似乎并无冲突,反倒是一种明智、动态的统一体或合成物,非常类似于弗洛姆在他的经典文章中对自爱(self-love)(即对健康的自私)的描述。我的研究对象如此地把相反的事物合在一起,它使我认识到,把自私与非自私看成是矛盾和相互排斥的这种看法本身,就是人格发展还处于低水平的特征。这样,在我的研究对象中,许多其他的“二分”也被消融为统一体;认知对意动(心灵对心智、意愿对现实)变成了认知“结合”意动,就像本能与理智最后殊途同归一样。责任成为享乐,而享乐蕴涵在责任之中。工作与游戏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在利他行为成为自私的快乐时,自私的快乐主义又如何能与利他主义相对立呢?在所有的人中,最成熟的也是最有孩子气的。具有被描述过的最强自我意识、最具个性的人,也恰好同时是最可能没有自我、超越了自我、以问题为中心的人。
而这正是最伟大的艺术家所做的。他们能够把相互冲突的色调、形状以及一切的不协调,一起放到一个统一体之中。这也是最伟大的理论家所做的,他从令人迷惑、不连贯的事实碎片中拼凑出整体。伟大的政治家、伟大的治疗家、伟大的哲学家、伟大的父母、伟大的恋人和伟大的发明家也无不是这样。他们都是综合者,能够把游离甚至是相互矛盾的事物整合入统一体。
在这里,我们谈到的是整合的能力,是在人的内部反复整合的能力,是整合他在世界上所做的任何事情的能力,直到这样一种程度:创造变成了构建、合成、统一和综合,创造明确无误地是部分地依赖于创造者内在的整合的。
在试图分析为什么这一切会是这样时,我似乎发现,事情大都可归结为这样一点:在我的研究对象中的恐惧感的相对缺失。我的研究对象确实是较少地为文化所同化;也就是说,他们较少有对他人的言语、要求或嘲讽的恐惧。正是这种对他们自己较深层次自我的认可和接受,使得对世界的真实本性的接受成为可能,也使他们的行为更具自发性(较少受控、较少抑制、较少计划、较少“意愿”和设计)。他们较少害怕他们自己的想法,即使这些想法是“疯狂的”、愚蠢的或狂热的。他们较少惧怕被人嘲笑或被人拒绝。他们能够放纵自己的情感。与此形成对照,普通的人和神经质的人由于恐惧而把他们内在的大部分东西隔绝起来。他们控制自己、抑制自己、压抑自己、压制自己,他们谴责自己较深层次的自我,并期望别人也这样做。
实际上,我也就是在说,我的研究对象的创造性似乎就是他们更大程度的整体性和整合性的一个附带现象。而更大程度的整体性和整合性就意味着自我接受。普通人身上的内在深层次力量与防御、控制力量之间的内战,在我的研究对象身上似乎已得到化解,他们更少分裂。结果就是,自己有更多内在资源可供利用,用以行动、享受和创造的目的。他们在为保护自己而防御自己的活动中浪费掉的时间和能量较少。
后来,我的另外一项对“高峰体验”的研究,支持并丰富了这些结论。我所做的就是,就他们的人生中最精彩、最激动人心的体验,向许多人(不仅是健康的人)发出询问。这个研究最初是开始于这样一个尝试,即建立关于一些认知变化的一个普遍、无所不包(涵盖一切)的理论,这些认知变化就是在各种各样的有关于创造体验、感觉体验、爱情体验、顿悟体验、性高潮体验、神秘体验的特定文学作品中被描述到的那些认知变化。对发生的所有这一切,我用“高峰体验”这一词予以概括。我的印象是,每一个这种体验以相似或并行不悖的方式改变了这个人以及他对世界的感知。并且,这样一种事实给我留下了印象:这些变化常常似乎是与我早已描述过的自我实现相并行,至少也是这些人内在分裂的瞬间的弥合(unify the splits)。
这样就有了这个概念。但是在这里,我也认识到,我必须放弃过去感到得心应手的一些信念。一方面,我必须比过去更尊重谢尔登类(Sheldonian sort)的固有的差别,查尔斯·莫里斯(Charles Morris)也发现了这一点。不同类型的人从不同类型的事件中获得他们的高峰体验。但无论他们从哪里获得高峰体验,对主观体验的描述方式大致都是相同的。并且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是一个很令我吃惊的事情,当我听到一个女性,在描述她生小孩时的感受时,所使用的词汇竟然与巴克(Bucke)用以描述宇宙意识、赫胥黎(Huxley)用以描述所有文化和时代中的神秘体验、吉色林(Ghiselin)用以描述创造过程或铃木大拙(Suzuki)用以描述禅学的开悟体验的词汇是相同的。这也使不同种类的创造性以及健康等,进入我的视野。
但是,与我们现在的话题相关的主要发现就是,高峰体验的一个基本方面是体验者内在的整合以及随之而来的体验者与世界的整合。在这些存在的状态中,人成为一体化的了;在此时,他内部的裂痕、对立、分离趋于被消解;内在的纷争即未胜也未败,而是被超越了。在这种状态中,这个人变得对体验更开放、更具自发性、更加机能健全,而我们已经看到,这些正是自我实现创造性的基本特征。
高峰体验的一个方面就是彻底地(虽然是瞬间的)失去恐惧、焦虑、抑制、防御和控制,就是放弃自我克制、延迟和抑制。在此时,对分裂、消融的恐惧,对屈从于“本能”的恐惧,对死亡和疯狂的恐惧,对屈从于肆意的快乐和情感的恐惧,这一切都趋于消失或暂停。这也意味着对感知更大的开放,因为恐惧扭曲感知。这也可以被认为是一种纯粹的满意、纯粹的表现、纯粹的得意。然而既然这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它就体现出了弗洛伊德“快乐原则”和“现实原则”的融合。
注意,这些恐惧都是属于我们内在深处的存在。似乎在高峰体验中,我们接受和开怀拥抱我们更深层次上的自我,而不是控制和畏惧它们。
首先,不仅这个世界,就连他自己也变得更为一体化,更加整合,具有自我连续性。这还等于是说,他更加成为他完全的自己、具有自己的特点、与众不同、独一无二,并且由于他是这样的,他能够无须费力就更容易地具有表达性和自发性。他所有的力量以最有效整合和最协调的方式集结起来,比平时组织和协调得更完善。然后,每件事情都完成得异乎寻常的轻而易举、易如反掌。抑制、自我批判趋于消失,而他成为自发、协调、高效的机体,没有冲突与分裂,没有犹豫和疑惑,在一股巨大的力量之流中,像动物那样运转着,运转得如此轻松,或许变得像一场游戏,娴熟得如鉴赏家一般。所有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容易,简直可以在运转中享受它并开怀大笑。可以做在其他时间中不敢做的事情。
简单地说,他变得更加完整和统一,更独特、更有活力和更具自发性,更能完美地表达和解除抑制,更轻松和有力,更有胆量和勇气(抛弃恐惧和疑惑),更自我超越和忘我。
并且,几乎每一位我所询问过的人都记得有过这种体验,我因此不得不得出这样一种试探性的结论,即许多人,或许还有更多的人,能够达到暂时性的整合状态,甚至能达到自我实现、以至于自我实现创造性的状态(当然,考虑到我的取样非常随意和不足,我必须十分小心)。
对于我们的研究目标来说,经典弗洛伊德理论的用处不大,并且它实际上还部分地与我们所掌握的资料相冲突。它基本上是本能心理学,是关于本能冲动及其变化的研究,并且,弗洛伊德基本的逻辑论证看上去最终就是在本能冲动以及对本能冲动的防御之间的论证。但就理解创造(以及嬉戏、爱、热情、幽默、想象、幻想)的源泉而言,远比被压抑了的冲动更关键的是所谓的原发过程,它基本上是感知的,而不是意动的。我们把注意力转向人类深层心理学(human depth psychology)的这一方面,则立即就会发现,在心理分析自我心理学(Kris,Milner,Ehrenzweig)、荣格心理学和美国自我与成长心理学之间,有着非常大的相似性。
在通常的意义上,正常顺应或者适应良好的人意味着对大部分深层次人类天性(意动和认知的)持续的成功排斥。良好地适应于现实世界意味着人格的分裂,意味着这个人要排斥相当一部分的内在,因为这些内在的东西是危险的。但现在很清楚了:这样做也使他损失了很多,因为这些深层次内容也是他所有的快乐、游戏能力、爱的能力、笑的能力以及对我们来说是最重要的创造能力的源泉。在保护自己免受内在魔鬼的伤害的同时,他也就切断了自己与内在天堂的联系。在极端的例子中,就是这种强迫性个体:乏味、吝啬、僵化、冷酷、克制、不能够笑、游戏、爱、犯傻、信任人或孩子气。他的直觉、他的柔情、他的情感趋于被窒息或扭曲。
1.原发层次
作为一种治疗,心理分析的目标是最终的整合。所做出的努力是通过顿悟来使基本的分裂愈合,这样,被抑制了的成分进入意识或前意识。但在这里,作为对创造性的深层次源泉进行研究的结果,我们还能够做出修正。我们与我们的原发过程的联系,并不是在所有的方面都与我们无法接受的愿望的联系相同。我能看到的最重要的不同就是,我们的原发过程不像被禁止的冲动那样危险。在很大程度上,它们并不是受到了抑制或审查,而是正如沙赫特尔(1959)所指明的,是被遗忘了,或者说是被拒绝了,当我们不得不适应一个残酷的现实时被拒绝、隐藏(而不是抑制)起来了,这个残酷的现实要求目标明确和注重实效的努力,而不是幻想、诗意和游戏。或者换一种说法,在一个富裕的社会中,对原发心理过程的障碍要少得多。我期望教育过程,这个很少为减弱对“本能”的抑制做过什么的过程,能够在把原发过程接纳和整合入意识和前意识生活的过程中发挥较大的作用。在这方面,艺术、诗歌、舞蹈的教育尤其是大有可为的。动力心理学的教育也可以起到这种作用。例如,多伊奇(Deutsch)和墨菲(Murphy)的《临床访谈》(Clinical Interview)使用的是原发过程的语言,可以被看成一部诗作。玛丽恩·米尔纳(Marion Milner)的著名著作《论不能绘画》(On Not Being Able to Paint)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我所试图描绘出来的这种创造性的最好例证,就是即兴创作,就像在爵士乐或孩子式的绘画中(而不是在被称为“伟大的”作品或艺术中)所体现的。
2.继发层次
首先,正如我所发现的,伟大的作品所需要的伟大的天分是与我的话题无关的。其次,伟大的作品不仅需要灵感、高峰体验,它还需要勤奋的工作、长期的训练、无情的批判、完美的规范等。换句话说,在自发性之后是深思熟虑;在接纳之后是批判;在直觉之后是严密的思维;在大胆行动之后是警觉;在幻想和憧憬之后是现实的考虑。在这个时候,这样一些问题出现了:“这是真实的吗?”“这能够被其他人理解吗?”“它的结构是健全的吗?”“这经得起逻辑的检验吗?”“这在现实世界中合适吗?”“我能证实它吗?”
然后,是冷静的周密的比较、鉴别、评估、反思、选择和淘汰的时间。
让我这样说吧,现在,继发过程取代了原发过程,阿波罗神取代了酒神,“阳刚之气”取代了“阴柔之美”。向我们深处的自动退行现在被中止了,对灵感或高峰体验的必要的被动和接受性现在必须让位于活动、控制和艰苦的努力。高峰体验降临到某个人身上;但由人成就伟大的成果。它可以被描述为阳刚阶段继发于阴柔阶段。
严格地说,我只研究了第一阶段,它作为一个整合的或瞬间内在统一的人的自发表达而轻松自如地出现。只有当一个人的深处为他所及,只有当他不畏惧于他的初级思考过程时,它才可能出现。
3.整合创造性
我所提出的“原发创造性”(primary creativity)更多地是源于并借助于初级思考过程,而不是第二阶段。而主要是源于第二阶段思考过程的创造性,被我们称为“继发创造性”。后者包括大量的现实世界的成果,例如桥梁、房屋、新型汽车,甚至包括主要是对他人的想法进行加工的诸多具体实验和多数文学作品。它类似于突击队员和宪兵、拓荒者和定居者之间的差别。而那种同时或先后很好地发挥了两种类型过程的创造性,我要称之为“整合创造性”。伟大的艺术、哲学作品和科学成果正是来源于这种创造性。
我想,所有这些发展的结果可以被总括为创造理论中对整合(或自我连续、统一、一体化)的角色越来越多的强调。把“二分”消融成更高层次、更具包容性的统一体意味着要弥合人内在的分裂并使他更加统一。因为我所谈论的分裂是在人的内部,它们就等于是一种内战,是人的一部分反对另一部分的一种局面。无论如何,只要涉及自我实现创造性,它似乎就是更直接地来源于原发和继发过程的融合,而不是来源于对被禁止的冲动和愿望的压制性控制。当然,也有可能是,从对这些被禁止的冲动的恐惧中产生出来的防御,也在以一种对所有深层次内容的全面、不分青红皂白、惊慌失措的战争的形式,压抑初级过程。但似乎是,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在原则上是不必要的。
总之,自我实现者的创造性首先强调的是人格(personality),而不是成就,因为这些成就是人格的附产物,是从属于人格的。自我实现创造性强调的是性格学上的品质,如勇敢、勇气、自由、自发性、清楚明了、整合性和自我接受等。这些品质使我所谈论的一般创造性成为可能。这些创造性通过创造性的生活、创造性的态度和创造性的个人将自身表达出来。我也强调了自我实现者的创造性的表达性和存在(being)的特征,而不是其解决问题和制造成果的特征。自我实现者的创造性不管存在什么问题,都是像辐射一样迸发出来,就好比精神愉快的人迸发出欢乐一样,不需要有目的、设计,甚至不需要意识的参与。这种创造性像阳光,无处不在,使一些(能够生长的)事物成长,却也浪费在岩石等不能生长的事物上。
在本章即将结束的时候,我非常清楚,我正在试图打破人们广为接受的创造性的概念,却不能创造一个出色的、定义明确而轮廓鲜明的替代概念。正如茅斯他嘉(Moustakas)所说,自我实现创造性是很难定义的,因为有时它本身就好像是“健康”的同义词。既然自我实现或者健康都必须最终被定义为通向最完整的人性的途径或人的存在,所以自我实现者的创造性就几乎等同于基本人性或它的一个必要因素,或者是它一个定义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