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我们对人类动机进行了探讨,这一章我们考察这一探讨的部分理论结果,并以此作为对当前片面强调挫折和病理状态的情况的一个积极的或健康的平衡。
我们已经看到,人类动机生活组织的主要原理是基本需要按优势(priority)或力量的强弱排成等级。给这个组织以生命的主要动力原则是:健康人的优势需要一经满足,相对弱势的需要便会出现。生理需要在尚未得到满足时会主宰机体,迫使所有能力为满足自己服务,并组织它们,以使其达到最高效率。相对的满足平息了这些需要,使下一个层次的需要得以出现,成为优势需要,继而主宰、组织这个人。结果,这样的人刚从饥饿的困境中跳出来,现在又为安全需要所搅扰。这个原理同样适用于等级集团中其他层次的需要(即爱、自尊和自我实现)。还可能有这样的情况:高级需要也许不是在低级基本需要的满足后出现,而是在强迫、有意剥夺、放弃或压抑低级基本需要及其满足后出现(如禁欲主义、理想化、排斥、约束、迫害、孤立等的强化作用)。据说这些情况在东方文化中是普遍的,但我们对其性质以及发生的频率了解甚少。然而,这类现象与本书的论点并不矛盾,因为我们并未宣称满足是力量或者其他心理急需物(psychological desiderata)的唯一源泉。
满足理论明显地是一个特殊的、有限的或不完整的理论。它不能单独存在,不具有独立的合理性。至少,只有与下列理论结合,它才可能是合理的:(1)挫折理论,(2)学习理论,(3)神经症理论,(4)心理健康理论,(5)价值理论,(6)约束理论,等等。
行为的心理因素与主观生活、性格结构组成一个复杂的网,这一章只想探索贯穿在其中的一条线索。在这当中,我们不是描绘一幅更完美的图画,而是任意假定除了基本需要的满足之外还有其他决定因素,假定满足与匮乏各自都有合意与不合意的后果,假定在重要方面的基本需要的满足与神经症需要的满足不同。
任何需要的满足所产生的最根本的后果是这个需要被平息,一个更高级的需要出现。其他后果是这一基本事实的附带现象。这些从属的后果有:
(1)对于旧的满足物和目的物的相对独立,对于旧的满足物和目的物的一定程度的轻视,同时,又依赖于迄今一直被忽视、不被需要或只是偶然被需要的新的满足物和目的物。这种新旧交替的现象又包含许多第三级的后果。这样,在兴趣方面就有了变化:一些现象首次变得有趣,而旧有的现象则变得乏味,甚至令人厌恶。这等于说人的价值观发生了变化。一般而言,往往有这些情况:(a)过高评估尚未满足的需要中力量最强的那种需要的满足物;(b)轻视其中力量较弱的需要的满足物(并且轻视这些需要的力量);(c)轻视甚至贬低已经得到满足的需要的满足物(同时贬低这些需要的力量)。这种价值观的改变伴随一个从属的现象:在一个可以粗略预测的范围内重新建立关于未来、乌托邦、天堂和地狱、美好生活,以及个人无意识愿望的满足状态的人生观。一句话,我们倾向于把已有的看成是理所当然的,特别是如果我们不必为它们而努力或奋斗的话。食物、安全、爱、赞赏、自由这些一直存在着的、没有缺乏过或被渴望过的东西,倾向于不仅不会被注意到,而且甚至于会被贬低、嘲笑甚至诋毁。这种不把自己已有的东西当回事的现象当然是非现实主义的,因而可以被看成是一种病态的表现。在大多数的情况中它很容易被治愈:只需经历一下适度的剥夺或匮乏(如痛苦、饥饿、贫困、孤独、遗弃、歧视)就可以了。这种相对来说是被忽视了的满足遗忘和贬低的现象具有非常巨大的潜在重要性和力量。在笔者的《优心态管理笔记》(Eupsychian Management:A Journal)一书的“论低级牢骚、高级牢骚和超级牢骚”一章中对此有进一步的探讨(Maslow,1965b)。没有其他方法能使我们理解这种令人迷惑的方式:通过它,经济和心理上的宽裕能使人性向更高层次的成长成为可能,也是通过它,我们刚刚暗示过的、并且出现在近年来的报纸中的价值病理学的各种形式也成为可能。多年前,阿德勒等(Alder,1939,1964;Ansbacher and Ansbacher,1956)在许多著作中谈论到了“生活的奢侈形式”,或许我们应该用这个词汇把致病的满足同健康、必要的满足区分开来。
(2)以此为前提,认识能力发生变化。由于机体有了新的兴趣和价值观,注意力、感知、学习、记忆、遗忘、思维——这一切同样在一个可被粗略预计的范围内被改变了。
(3)这些新的兴趣、新的满足物和新的需要不仅新,而且在某些意义上更高级(参见本书第七章)。当安全需要得到满足后,机体被解放出来去寻求爱、独立、尊重、自尊等。将机体从较低级和自私的需要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的最容易的办法,就是满足这些需要(当然,还有其他方法)。
(4)任何需要的满足,只要是真正的满足,也就是对基本需要而不是对神经症需要或虚假需要的满足,都有助于性格的形成(见下面)。不仅如此,任何真正的需要的满足都有助于个性的改进、巩固和健康发展。这就是说,任何基本需要的满足(只要我们能够孤立地谈论这个满足),都是背离神经症的方向而向健康的方向迈进了一步。毫无疑问,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戈尔茨坦把任何特定需要的满足都看作是在长远意义上向自我实现前进了一步。
(5)除了这些一般后果外,特定需要的满足和过分满足还有一些特殊的后果。例如,在其他因素相同的情况下,安全需要的满足会特别产生一种主观上的安全感、更安稳的睡眠、危险感消失、更大胆、勇敢等。
探讨需要满足意义的一个首要结果,是对于过分夸大联想学习作用的做法越来越不满。
一般而言,满足后的现象,例如,在饱餐后所有食欲的消失,在满足安全需要后防御的类型和数量的改变等,都说明了:(1)增长的练习(或重复、使用、实践)的消失,(2)增长的报偿(或满足、赞扬、强化)的消失,此外,不仅诸如列在本章末尾的表中的那些满足现象蔑视联想的规律(尽管它们自身是在适应过程中获得的变化),而且检验也证实了除了以第二位的方式外,任意联想是不包括在内的。所以,如果学习的定义只强调刺激和反应之间的变化,那是不够的。
需要满足的影响几乎完全限制在内在地欣赏满足物之内。长期来看,除了对于非基本需要外,可能没有其他偶然的和任意的选择。对于爱的渴求,可能只有一种真实的长久的满足物,即诚实以及令人满意的感情。对于处于性饥饿、食物饥饿或极度干渴的人,只有性、食物或水才将最终起作用。在这里,没有什么偶然的搭配或意外的、任意的并置。也没有什么信号、前兆或与满足物有关的东西起作用。
对联想学习、行为主义学习理论的这一批评的实质,是它完全把机体的目的(意图、目标)看成理所当然的事。作为对照,这里提出了基本需要理论关于机体终极目的和价值的看法。这些目的存在于机体内部,对于机体具有内在价值。因此,为了达到这些目的,机体将会做任何必要的事,甚至去学习一些任意的、不相干的、琐碎的和愚蠢的步骤,只要实验者把这些步骤设置成是达到这些目标的唯一方式。当然,可以随时牺牲这些诡计,当它们不再带来内在的满足(或内在的强化)时,它们就会被抛弃(熄灭)。
那么,似乎是很清楚了,不可能只用联想学习规律来解释第五章中所列出的行为和主观变化。的确,它很可能只是扮演第二位的角色。假如一位母亲经常吻自己的孩子,那么相应的内驱力本身就会消失,孩子不再渴望亲吻(Levy,1944)。大多数涉及人格、特质、态度、品味的当代作家把它们称为习惯积累(habit aggregations),认为它们是由于联想学习规律而获得的,但似乎现在应该重新思考和矫正这一用法了。
甚至在获得洞察和理解(格式塔式的学习)这种更值得捍卫的意义上,性格特征也不能被认为是学习的结果。这种广泛的学习方法在某种程度上由于对心理分析家的发现所表现的冷静而显得较为中肯。但是,由于它理性地强调认识外部世界的本质结构而仍嫌太狭隘。我们需要在人体内的认知和意动过程间建立强有力的关联,比联想学习或格式塔式学习所能提供的关联要更强[参见K.勒温的著作(1935),它们无疑有助于解决这一问题]。
我在这里不打算进行任何详细的讨论,而只是试图提出一些可称为性格学习或内在学习的概念,它们是以性格结构而不是以行为为中心的,其主要内容是:(1)独特的(非重复性的)和深刻的体验的教育作用;(2)由重复的体验引起的感情的变化;(3)由满足一挫折的体验引起的认知的变化;(4)某几类早年体验引起的显著的态度、希望甚至人生观的转变(Levy,1938);(5)在机体对任何体验的选择性同化中,不同的同化结构所起的决定性作用。
这种考虑指向一个在学习的概念和性格形成之间更为和睦的关系。笔者相信,最终将典型的、模范的学习解释为性格发展和性格结构上的变化,即走向自我实现及其超越的运动,对于心理学家来说可能是富有成效的(Maslow,1969a,1969b,1969c)。
前面的一些考虑只是将需要的满足与一些(甚至可能许多)性格品质的发展牢固地联系在一起。这种理论不过是早已公认的挫折与心理病理之间关系在逻辑上的对立物。
如果易于把对基本需要的挫折接受为敌意的一个决定性因素,那么也就很容易把挫折的反面(即基本需要的满足)接受为敌意的反面(即友善)的一个前提性决定因素。两者都显著地可以从心理分析的发现中引申出来。而且,尽管我们还没有明确的理论体系,但心理治疗的实践却以它对于毫无保留的保证、支持、允许、赞同、许可的强调,即对于患者的安全、爱、保护、自尊、价值等需要的绝对满足的强调,承认了我们的假设。对于儿童的爱、独立、安全等的匮乏常常立即给予直接的替代治疗或满足治疗,即——给予爱、独立或安全的满足,其效果尤为明显。
令人遗憾的是实验资料太少了。不过现有的资料已经给人以深刻的印象。例如列维的实验(Levy,1934a,1934b,1937,1938,1944,1951)。这种实验的一般方式是取一组刚出生的动物,例如幼犬,使它们的某种需要(如吸吮需要)得到满足,或让它们遭受一定程度的挫折。
这类实验包括小鸡的啄食行为、婴儿的吸吮行为以及各类动物的活动。在所有的实验中都发现,一个得到了充分满足的需要遵循自己特定的发展过程,然后根据其特性,或者是全然消失,如吸吮行为,或者是在实验对象的以后生活中维持适度的低水平,如活动性。在那些某种需要受到挫折的动物身上出现了各种半病理现象,其中与我们的讨论最有关系的是,第一,在超过了正常情况下它应该消失的时刻后,这种需要仍继续存在;第二,这种需要的活跃程度大大增强了。
列维所做的关于爱的研究特别地显示出了幼年时期所得到的满足与成年性格形成之间的全面联系(levy,1943,1944)。似乎很明显,健康成年人的许多典型品质是童年时期对爱的需要得到满足的积极后果,例如,这些品质包括给予被爱者以独立自主的能力、忍受爱的匮乏的能力、爱但又不放弃自主性的能力,等等。
如果要尽可能明确地、直截了当地描述这种理论上的反对意见,可以这么说:充分热爱孩子的母亲在孩子身上(以奖励、强化、重复等方式)培养出了一种在以后的生活中对爱的需要的强度减弱的倾向,例如,较少亲吻、更少依恋母亲等。教会孩子从各个方面寻求感情,并且对感情怀有永不熄灭的渴望的最好途径是,在一定程度上拒绝给他们爱(levy,1944)。这是机能自主性原理的又一个例证,它曾使奥尔波特怀疑当代学习理论。
在谈到对孩子的宽容或者让孩子自由选择的实验时,心理学的教师们常常把性格品质说成是训练的结果。“如果孩子从梦中醒来后,你就把他抱起来,那么,他不是就学会了在想要人抱他的时候就哭喊吗(既然你鼓励了这种哭喊)?”“假如孩子要吃什么你就给什么,难道他不会被宠坏吗?”“如果你注意孩子的滑稽举动,他不是就学会装憨弄傻来吸引你的注意了吗?”“如果你迁就孩子,他不就会一味地任性了吗?”仅仅用学习理论是不能回答这些问题的。我们还必须求助于满足理论和机能自主理论来得到圆满的答案。
在满足的能够直接观察到的临床效果中,可以获得另一类支持有关需要满足与性格形成之间存在关系的论点的资料。任何与人直接打交道的人都能获得这类资料,并且可以确信,它们几乎在每次治疗接触中都会出现。
要认识到这一点,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检查一下基本需要满足所产生的立竿见影的效果,从最具有优势的基本需要开始。就生理需要而言,在我们的文化中,我们不会把对食物或水的基本需要的满足视为性格品质,虽然在其他的文化中,我们的态度有可能不同。然而,即使在这种生理需要的层次上,我们也遇到了对于我们的论点来说是难以决定的两种可能。如果我们可以谈论休息和睡眠的需要,当然也就可以谈论它们的挫折以及挫折的效果(困乏、疲劳、精力不济、萎靡不振甚至可能是懒惰、嗜睡等)和满足及其效果(敏锐、有活力、有热情等)。这就是简单需要得到满足后的直接后果。它们如果不是公认的性格品质,至少对于人格的研究者有明确的意义。虽然我们尚未习惯于这样考虑问题,但这个观点也适合于性的需要,例如性压抑,以及作为其对照的性满足的范畴。不过对此我们还没有相应的词语来描述。
无论如何,当谈论安全需要时,我们要有根据得多。担心、恐惧、害怕、焦虑、紧张、不安和极度不安,都是安全需要受到挫折的后果。
同类的临床观察清楚地显示了安全需要得到满足后的相应效果(对此,我们也缺乏恰当的词语),如焦虑及紧张的消失,具有安全感,对未来有信心、有把握,感到安全,等等。无论使用什么词语,感觉安全的人与终日觉得仿佛是在敌国做间谋者之间有着性格上的区别。
其他基本的情感需要,如归属、爱、尊重和自尊的需要,也是如此。这些需要的满足引发了诸如深情、自尊、自信、可靠等特性。从需要得到满足后产生的这些直接的性格方面的结果再进一步,就是这样一些普遍性的特征:仁慈、慷慨、无私、宽宏大量(与偏狭相对),沉着平静、愉快满意以及其他诸如此类的品质。这些品质似乎是一般需要满足的间接后果,即不断改善的心理生活状况的间接后果。显然,不论以狭义还是广义的形式,学习对于这些以及其他性格品质的出现也起了重要作用。现有的资料不允许我们断言它是不是更强有力的决定因素,而且这通常被当作徒劳无益的问题而被忽视。然而,褊重强调两方中任何一方所产生的后果的对比是相当鲜明的,我们至少必须意识到这个问题。性格教育是否能在课堂里进行?书本、演讲、问答式教育以及劝诫是不是可以使用的最好工具?讲道、周末学校是否能造就出好人?或者相反,是否好的生活造就出好人?是否爱、温暖、友谊、尊重以及善待儿童对于儿童后来的性格结构有更重大的影响?——这些都是由于坚持两种不同的性格形成和教育理论而提出的两种不同的问题和观点。
举例来说,甲在一个危险的丛林中已经生活了几个星期,依靠偶然发现的食物和水勉强维持生存。在同样的环境中,乙除了能维持生存外还有一支枪、一个入口可以关闭的秘密山洞。丙除了有以上条件外,身边还有两个人。丁比起上述几个人来,身边还多一个最亲爱的朋友。戊身处同一个丛林,除拥有上述所有条件外,他还是那个小群体里很受尊重的领导者。简而言之,我们可以依次称这些人为:勉强维持生存者、安全需要得到满足者、归属需要得到满足者、爱的需要得到满足者、尊重需要得到满足者。
然而,这不仅是基本需要越来越多地得到满足,也是心理健康水平在不断地提高。很明显,在其他因素相同的条件下,一个安全、归属、爱的需要得到满足的人,比安全和归属需要得到满足,但在爱的感情上遭受拒绝、挫折的人更健康(根据任何合理的定义)。假如除此之外,他又获得了尊重和赞赏,并且进而发展了自尊心,那么他就会更进一步地健康、更加自我实现,成为更加丰满的人。
因此,似乎需要满足的程度与心理健康的程度有确定的联系。我们是否能够进一步证实这种联系的极限,即证实完全的满足等于理想的健康呢?满足理论至少可以暗示这样一种可能(参见Maslow,1969b)。
当然,虽然这种问题的答案有待于进一步的研究,但即使对这样一种假设的简单的陈述,也会使我们的视线转向被忽视了的事实,使我们重新提出古老的、悬而未决的问题。
例如,我们必须承认一定还有其他通往健康的途径。然而,当我们为自己的孩子选择人生之路时,我们有理由去问:放弃基本需要的满足,通过苦行、约束、挫折、悲剧和经受不幸之火锻炼而获得健康的实例究竟有多少?也就是说,以满足或幸福为基础的健康,以及以苦行主义或者挫折、不幸为基础的健康,它们出现的频率是怎样的?
这种理论还向我们提出利己这样一个敏感的问题,正如韦特海默和他的学生们提出的一样。他们将所有需要都看成事实上是利己的、以自我为中心的。的确,戈尔茨坦以及本书都是在以高度个人主义的方式解释自我实现这个最终需要的,但是,对于非常健康的人的经验研究表明,他们既是极有个性的,同时又与社会融洽一致。我们将在本书第十一章更详细地讨论这一点。
当我们设立“满足健康”(gratification health),或者幸福健康(happiness health)这一概念时,我们无疑是在与戈尔茨坦、荣格、阿德勒、安吉亚尔、霍妮、弗洛姆、梅、罗杰斯等人走在一起了。而且,那些假定机体内有一种向更全面的方向发展的积极倾向的人,也会不断地加入我们的行列。
因为,如果我们假定一个典型的健康的机体的需要已得到满足,从而摆脱了束缚而追求自我实现,那么我们就等于假设这个机体是根据内在的发展倾向从内部发展的,是柏格森意义上的发展,而不是行为主义环境决定论意义上的外部发展。患神经症的机体是一种缺乏某些满足的机体,那些满足只能来自环境。因此,它更多地依赖环境而更少具有自主性和自决性,也就是说,它在更大的程度上是由环境的性质而不是由自身的内在本质塑造的。在健康人身上发现的对于环境的相对独立性当然不意味着与环境缺乏来往,它只意味着在这些关系中,人的目的和天性是根本性的决定因素,环境不过是达到自我实现目的的手段。这真正是心理上的自由(Riesman,1950)。
近几年来的生活无疑使我们认识到了由于物质生活的富裕所导致的疾病,其症状包括厌倦感、自私自利、自以为是、“理所当然”的优越感、对一种不成熟的低水平的固恋、对社区感的破坏等。很显然,在任何一段时间里物质生活或低级需要的生活本身并不能给人们带来满足。
现在我们还面临一种新的、由心理富裕导致病态的可能。也就是说,病的起因是由于患者得到无微不至的爱护、关怀,被宠爱、崇拜、欢迎所包围,被膜拜到忘情的地步,被推到舞台的中心位置,拥有忠诚的追随者,各种欲望随时随地都能得到满足,甚至成为人们为之自我牺牲和自我克制的对象。
诚然,我们对这些新现象知道得不多,当然更谈不上有任何的科学研究了。我们所根据的是强烈的怀疑、普遍的临床印象以及儿童心理学家和教育家逐渐形成的观点:单纯的基本需要满足是不够的,对于儿童来说,他们还必须去体验坚强、隐忍、挫折、约束、限制等感受。或者换一种说法,基本需要的满足最好能被仔细地重新定义,否则它很容易被误解为无限度的溺爱、自我放弃、无条件的应允、过分的保护以及奉承等。对儿童的爱和尊重必须至少与对自己作为家长或普通意义上的成年人应得到的爱与尊重协调起来。儿童当然是人,但他们不是有经验的人。必须将他们看成是对许多事情不了解、对有些事情一无所知的人。
由满足引起的病态还可能部分地表现为可称为“超越性病态”(metapathology)的东西,这是指生活中缺乏价值感、意义感和充实感。许多人本主义和存在主义心理学家确信——虽然他们没有充足的依据——全部基本需要的满足并不能自动地解决归属感、价值体系、生活目的、人生意义等问题。至少对某些人,特别是年轻人,这是在基本需要满足以外需要解决的问题。
最后,我再次提到很少被人理解的事实,人类似乎从来就没有长久地感到过心满意足——与此密切相关的是,人类容易对自己的幸福熟视无睹,忘记幸福或视之为理所当然,甚至不再认为它有价值。对于许多人来说——我们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即使是最强烈的快乐也会变得索然无味,失去新鲜之感(Wilson,1969)。为了能够再一次体验幸福快乐,也许有必要先去体验一下失去他们理所当然地拥有的东西以后的感受。只有体验了丧失、困扰、威胁甚至是悲剧的经历之后,才能重新认识其价值。对于这类人,特别是那些对实践没有热情,死气沉沉、意志薄弱、无法体验神秘感情,对享受人生、追求快乐有强烈抵触情绪的人,让他们去体验失去幸福的滋味,从而能重新认识身边的幸福,这是十分必要的。
下面简单地列举了满足理论提出的较为重要的假设中的几个。其余的列在下一节中。
1.心理治疗
也许可以认为,基本需要的满足在实际治疗或改进的动力中起根本作用。由于它迄今为止一直被忽视,我们确实必须承认它至少是这类因素中的一个,并且是特别重要的一个。我们将在本书第九章“作为良好人际关系的心理治疗”中更充分地讨论这个论点。
2.态度、兴趣、趣味、价值观
上面列举了需要的满足和挫折决定兴趣的几种方式。对此可再参看麦尔的著作(Maier,1949)。对这个问题的更深入的研究是可能的,最终必然包括对于道德、价值、伦理的讨论,当然,其范围必须超越礼仪、礼貌以及其他社会风俗。目前的做法是将态度、趣味、兴趣甚至还有各种价值观看作是与当地文化相联系的学习的结果,似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决定因素,即仿佛它们完全是由机体外的任意环境力量所决定的。然而,我们已经看出,内在的需要和满足机体需要的效果也在起作用。
3.人格的分类
如果我们将基本的感情需要层次的满足看做是一个直线型的连续体,那么我们就有了一个进行人格分类的有用(虽然不完美)的工具。假如大多数人都有类似的机体需要,那么在这些需要得到满足的程度上每个人都能与任何其他人进行比较。这是整体性的或有机的原则,因为它依据一个单一的连续体来对完整的人进行分类,而不是根据大量的、互不相关的连续体来将人的各个部分或各个方面归类。
4.厌烦与兴趣
除去过分满足以外,究竟什么是厌烦?在这里,我们又可以发现尚未解决和觉察的问题。为什么与某一幅绘画、某一首乐曲、某一位朋友的屡次接触会产生厌烦?为什么与另一幅绘画、另一首乐曲、另一位朋友的同样次数的接触却产生了更大的兴趣和更大的快乐呢?
5.愉快、高兴、满意、欢欣、狂喜需要的满足在积极、健康情绪的产生中起了什么作用?情绪的研究者们太多地局限于研究挫折在感情上的效果。
6.社会效果
后面的部分中列举了满足似乎产生了良好社会作用的各种方式。我们提出的有待将来调查研究的论点是,满足人的基本需要(以所有情况平等为前提,抛开一些费解的例外,以及暂时略去匮乏和约束的有益效果),不仅改善了人的性格结构,而且改善了他作为国内和国际环境中的公民与周围的关系。这一点在政治、经济、教育、历史以及社会学上的意义可能是巨大的、明显的(Aronoff,1967;Davies,1963;Myerson,1925;Wootton,1967)。
7.挫折水平
也许看起来荒谬,但在一定意义上,需要的满足是需要的挫折的决定因素。这是因为甚至要到较低的优势需要满足之后,较高的需要才会出现在意识里。从某种意义上看,在需要尚未出现之前,是无所谓挫折的。一个勉强维持生存的人不会为生活中的高级事物而费心。几何学的研究、选举权、自己城市的好名声、尊重、价值等都不会成为他焦虑的中心,他所主要关心的是更基本的物质。只有当一定量的低级需要的满足使他自己开化达到一定程度,这样他才会在个人、社会和智力的更广阔范围内感受到挫折。
作为一种推论,我们可以认为,虽然绝大多数人注定要希求他们自己还不具有的东西,为大众的更大的满足而工作也还是有益的。这样,我们同时又学会不指望任何单一的社会改革,例如妇女选举权、免费教育、无记名投票、工会、良好的居住条件、直接选举等会产生奇迹,但又不会低估缓慢发展的现实。
假如人一定要感觉挫折或者焦虑,那么为战争的结束而焦虑,与担心感冒或挨饿相比,前者对社会更有好处。明确地提高挫折的层次(如果我们可以谈论高级挫折和低级挫折),不仅具有个人意义,而且还具有社会意义。对于犯罪和羞耻心的层次,也可以说大约是这样的。
8.娱乐性、无目的性和随意性行为
由于长期以来哲学家、艺术家、诗人的议论,整个这一行为领域一直奇怪地被科学心理学家所忽视。这可能是由于“所有的行为都有动机”这一广泛公认的教条在作怪。笔者认为这是一个错误,但在这里不希望进行争论。下面的观察结果是铁的事实,即一经满足,机体立即放弃压迫、紧张、紧迫、危急的感觉,允许自己变得懒散、松弛,变得被动起来,允许自己享受阳光、玩耍嬉戏,或者装饰擦洗盆盆罐罐,允许自己观察微不足道的事物,遇事漫不经心,往往无意中习得而不是有意识地追求,一句话,变得相对地无动机了。需要的满足导致了非动机行为的出现(详细讨论见第六章)。
9.高级需要的功能自主
尽管就一般规律来说,我们在低级需要满足之后才能转向高级需要的满足,但值得观察的现象是,人们在满足了高级需要,并获得了价值和体验之后,高级需要会变得具有自治能力,不再依赖于低级需要的满足。人们甚至会蔑视与摒弃使他们得以过上“高级生活”的低级需要的满足,这就像第三代的富人为第一代的富人感到羞耻,受良好教育的移民的后代会对他们的未受过教育的父母感到羞耻一样。
下面列出了主要是取决于基本需要满足的一些现象。
(一)意欲一感情
(1)肉体充分满足和厌腻的感觉,包括食物、性、睡眠等方面,以及一些附带后果,如幸福、健康、精力充沛、欢欣、身体惬意感。
(2)感到安全、平静、有保障,没有危险和威胁。
(3)有归属感,感到是集体的一员,认同集体的目标和胜利,有被接纳和位置感,有家园感。
(4)爱和被爱的感觉,值得爱的感觉,爱的趋同作用的感觉。
(5)自我信赖,自尊、自敬、自信、相信自己,有能力、成就、潜力、成功、自我力量、值得尊重、威信、领导、独立感。
(6)自我实现、自我发挥和自我发展的感觉,越来越彻底地发展和享用自己的资源、潜力的感觉,以及由此而产生的成长、成熟、健康以及意志自由的感觉。
(7)好奇心的满足,更多地学习和了解的感觉。
(8)对于理解的满足,这种满足越来越哲理化,向着范围越来越广、包容性越来越大、越来越单一的哲学或宗教靠近,对于联系和关系的理解更加圆满成熟,敬畏,价值信奉。
(9)对于美的需要的满足,使人颤抖的激动,对于美的震惊、高兴、狂喜,对称感、适合感、条理感或完善感。
(10)高级需要的出现。
(11)暂时或长久地依赖和独立于各种满足物,对于低级需要和低级满足物的不断增强的轻视和独立性。
(12)厌恶和爱好。
(13)厌倦和兴趣。
(14)价值观的改进,趣味的提高,更好的选择。
(15)愉快的兴奋,高兴、欢乐、幸福、满意、平静、安详、狂喜,它们的强度更大,出现的可能性更大,感情生活更加丰富、健康。
(16)狂喜、高峰体验、极度兴奋的情绪、意气风发以及神秘体验的更频繁的出现。
(17)抱负水平的改变。
(18)挫折水平的改变。
(19)趋向超越性动机和存在价值的运动(Maslow,1964)。
(二)认知
(1)各类更加敏锐、有效、现实的认知,能更好地体味现实。
(2)改进了的直觉能力,更成功的预感。
(3)伴随灵感和顿悟的神秘体验。
(4)更多地以现实一对象一问题为中心,更少地投射和以自我为中心,更多超越个人和超越人类的认知。
(5)世界观和人生观的改进(指变得更真实、更现实,对自己和他人更少危害性,更加全面,更加整合和具有整体性等)。
(6)更具有创造性,更多的艺术性、诗意、音乐、智慧、科学。
(7)更少的刻板得像机器人一般的习惯,更少陈规和旧框框,更少强迫性的标签化(categorizing)(详见本书第十七章“陈规化的认知与真正的认知”);通过人为的范畴和陈规更好地感知个体的独特性;更少非黑即白的二分法。
(8)许多更基本、更深刻的态度(民主、对全人类的基本尊重、对他人的爱,对不同年龄、性别、种族的人的爱和尊重)。
(9)更少选择和需要已熟悉的事物,特别是在重要的事情上;更少惧怕新奇和陌生的事物。
(10)更大的无意学习和潜伏学习的可能性。
(11)更少需要简单事物,更以复杂为乐。
(三)性格特质
(1)沉着、镇定、平静、内心安宁(与紧张、不安、不愉快、心绪恶劣相对)。
(2)慈善、友爱、同情、无私(与残忍相对)。
(3)健康的慷慨。
(4)宽宏大度(与狭隘、卑鄙、渺小相对)。
(5)依靠自己,自尊、信心,信任自己。
(6)安全、宁静感、无危险感。
(7)友好(与基于性格的敌意相对)。
(8)对挫折的更大的忍受力。
(9)容忍不同意见,对不同意见感兴趣,接受个人差异,从而不再有成见和一般性的敌意(但仍然留有判断力),更崇高的兄弟、同志感情以及兄弟般的爱,对他人的尊敬。
(10)更具有勇气,更少有畏惧。
(11)心理健康以及它的所有产物,远离神经症、精神变态人格,也许还有精神病(psychosis)。
(12)更加深刻的民主(对值得尊敬者无畏和真切的尊敬)。
(13)松弛,更少紧张。
(14)更加诚实、真诚、正直,更少假话,更少虚假。
(15)更强的意志,更能从责任中得到享受。
(四)人际关系
(1)更好的公民、邻居、父母、朋友、爱人。
(2)政治、经济、宗教、教育方面的进步和开放。
(3)对于妇女、儿童、雇员以及其他权力较小的少数派或者团体的尊重。
(4)更加民主化,更少权威主义。
(5)更少无缘无故的敌意,更多的善意,对他人更有兴趣,更容易与他人趋同。
(6)选择朋友、爱人(sweethearts)、领导等时有更高的趣味,对人们有更好的判断力,成为更好的选择者。
(7)更吸引人,更加美丽,更好的人。
(8)更好的心理治疗师。
(五)其他各类
(1)改变了关于天堂、地狱、乌托邦、美好生活、成功与失败等的图景。
(2)走向高级价值,走向高级的“精神生活”。
(3)所有表达性行为的变化,如微笑、大笑、面部表情、风度、步态、笔迹、趋向于更富有表达性的更少做作的和模仿的行为。
(4)活力的更替、倦怠、睡眠、安静、休息、清醒。
(5)充满希望,关注未来(与心情不佳、冷漠、无精打采相对应)
(6)梦幻生活、幻想生活、早期记忆的变化。
(7)基于性格之上的道德、伦理、价值观的变化。
(8)摆脱了患得患失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