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什么是诚实”这个问题,伟大的经济学家亚当·斯密有一个脍炙人口的回答:“大自然在为社会创造人类的同时赋予了他两种本质欲望,一种是取悦他的同类,另一种是不愿意得罪他的同类。大自然教导他对同类的幸福感到愉悦,对同类的不幸感到痛苦。”对此他补充说:“多数人的成功……多数情况下要依靠他们的邻居和同伴的帮助与善意,而帮助和善意在没有被人所接受的情况下是难以获得的。因此,‘凡事诚实为上’这句古老的谚语,在这种情况下,是千真万确的。”
这听来似乎是工业时代的完美辩解,就像天平两边相等的两个砝码和两只咬合度极高的齿轮一样平衡与和谐。不管这一观点看上去有多么乐观,亚当·斯密的理论仍可以引出一个不那么光明的结论:既然人们会把成本—收益分析法应用于诚实的行为中,他们就可能同样会把成本—收益分析法应用于不诚实的行为中。根据他的观点,人们只会在对他们有用(包括取悦别人的欲望)的情况下诚实。
人们在诚实与不诚实之间的选择真的就像在两辆汽车、两种奶酪、两台电脑之间做选择一样吗?我认为不是。首先,你认为你的朋友可能用成本—收益分析法和你谈新买的手提电脑吗?当然没问题了。但是,你能想象他同样用成本—收益分析法和你讨论如何去偷一台手提电脑吗?当然不会——除非你的朋友是一个职业惯偷。我倒同意(从柏拉图以来)另外一些人的意见,他们认为,诚实是某种更伟大的东西—它在几乎任何一种社会里都被认为是高尚的美德。
西蒙德·弗洛伊德是这样解释的,他说,我们在成长过程中把社会美德内化了。这种内化引导我们发展到超我境界。一般来说,当我们的所作所为符合社会伦理时,超我就感到愉悦;否则就会感到不快。因此我们早上4点钟遇到红灯也会停车,即使我们知道附近并没有人;我们把钱包交还失主心中会感到快乐,即使我们不留下自己的姓名。这些行为刺激我们大脑中的奖赏中心——伏隔核和尾状核,使我们获得满足感。
但是,如果诚实对我们这么重要(最近对美国大约36000名高中学生的一次调查表明,98%的人认为诚实很重要),如果诚实能使我们感觉良好,为什么我们还经常不诚实呢?
我的感觉是,我们的确看重诚实,想做诚实的人。但问题在于,我们内心的诚实尺度只有在考虑重大越轨行为时才被激活,例如,决定是否要把会议室里一整盒钢笔据为己之时。在面临细微的越轨行为时,例如拿走一两支钢笔,我们甚至不会去想这点儿琐事与诚实有什么关联,因而我们的超我仍然在睡大觉。
没有超我对诚实进行帮助,监督与管理,我们抵御这种越轨行为的防线,就只剩下成本—收益的理性分析了。但是有谁会有意识地权衡从旅馆房间里拿一条毛巾的收益与被抓的成本呢?有谁往报税单上多加几张收据时会考虑成本—收益呢?正如我们从哈佛商学院的实验里所看到的,成本—收益分析,特别是在参考被“抓现行”的可能之后,对不诚实行为的发生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大千世界,就是如此。你只要一翻开报纸,十有八九都能看到关于不诚实和欺诈行为的报道。我们眼睁睁看着信用卡公司以飞涨的利息压榨顾客的血汗钱;航空公司纷纷破产然后向联邦政府求救,乞求拯救它们,还有它们空空如也的养老基金账户;学校保留校园里的自动汽水机(每年从饮料公司收取数百万美元回扣),尽管它们明知这些高糖饮料会造成孩子们超常多动和过度肥胖。正如《纽约时报》有眼光、有才干的记者戴维·凯·约翰逊在2005年的《完全合法:操纵税制的汹涌暗流——肥了超级富豪,骗了全国民众》一文里所说的,涉税的一切活动简直成了侵蚀道德的各种丑恶现象的大全。
我们的社会——已经通过政府对此进行反击,起码是某种程度的反击。2002年通过的《萨班斯–奥克斯利法案》(要求上市公司主要负责人为公司的审计和财务做法律担保)旨在使安然一类的灾难成为过去。美国国会通过法令限制“指定用途拨款”(特指政客们混入联邦大额预算中的为讨好选民而用于地方建设的拨款)。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还通过补充规定,要求进一步披露公司高管的薪酬津贴——当我们看到《财富》500强企业高管的加长豪华汽车,就可以相当肯定地知道这个公司高管的年薪。
但是,这样的一些外部措施真的能够堵住所有漏洞,并且杜绝不诚实现象吗?有些批评家认为不能。就拿美国国会的伦理改革来说,法案明文规定院外说客不准给议员及其随员免费提供“大型宴会”餐饮,那么怎么对付院外说客呢?答案是:邀请议员们参加“人数有限”的午餐进行规避。同样,新的伦理法案禁止院外说客给议员提供“带有固定机翼”的飞行工具,那好办啊,用直升机搭一程怎么样呢?
我听说的最好笑的应对新法规的方法叫作“牙签规则”。它明文规定院外说客不准给众议员们提供“坐着享用”的餐饭,但他们照样可以送上一切(想来是冷盘)美味,让这些立法大人站着用手或用牙签享用。
海鲜业主们为华盛顿的立法大人们已经筹办好备有意大利面条加牡蛎的站立式餐会(餐会名为:“让世界成为你的大牡蛎”),上述法规能改变他们的计划吗?当然不会!海鲜业的院外说客确实取消了意大利面条(黏糊糊的,只能用叉子吃),但他们还是可以让立法大人们饱餐一顿刚撬开壳的新鲜牡蛎(众议员们站着一边用牙签挑着吃,一边赞美它的美味)。
《萨班斯–奥克斯利法案》还被批评说不起作用。有些批评家说它太僵化、缺乏灵活性,批评它含糊不清、前后矛盾、缺乏效率、实施起来代价高昂(尤其是小公司)。“它并没有清除腐败。”卡托研究所所长威廉·阿·尼斯卡宁争辩说,“它只能迫使企业俯首听命,日子更加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