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未必产生轻视,但它的确能产生预期。品牌、包装还有关爱之人所做的承诺,都能使我们感觉舒服一些。但是,价格又怎样呢?某种药品的价格能够影响我们对它的预期吗?
一说到价格偏见,我们很容易想到4000美元的沙发肯定比400美元的坐得舒服;设计师款的牛仔裤肯定比沃尔玛的普通货缝制得更好,穿着更舒服;高级电动砂轮机肯定比低档货好用;皇朝大饭店的烤鸭(每只19.95美元)肯定比王老五面条铺的烤鸭(每只10.95美元)强得多。但这些隐含的质量差别会影响实际的体验吗?这种影响能进而延伸到主观体验——诸如我们对药物的反应之中吗?
比如说,价格低廉的止痛片就不管用,价格高的就立竿见影吗?冬天感冒,在折扣店买的感冒药就不见效,而大药房的高价药吃了就觉得管用吗?你患哮喘病,普通药品不见效,著名厂家刚上市的新药真的更好吗?换言之,药品也和中国菜、沙发、牛仔裤、工具一样吗?我们能够断定高价格等于高质量,我们的预期可能被直接转换成产品的客观功效吗?
这一问题特别重要。事实上,即使你穿的是低价牛仔裤,别人也不会说什么。只要自制一点儿,我们也能对那些价格昂贵的名牌敬而远之。但是,事关身体健康,你还能够讨价还价吗?普通感冒先放下不说,如果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我们还有多少人会锱铢必较呢?不会的——我们会为自己、为孩子、为亲人竭尽全力,花多少钱都在所不惜,一定要选最好的药。
如果我们想选择最好的,那我们会不会感觉价格高的药品比价格低的有效?价格的高低真的能让我们感觉不一样吗?几年前,我和麻省理工学院研究生丽贝卡·韦伯、斯坦福大学教授巴巴·希夫、济夫·卡蒙做了一系列实验,决定将问题弄个明白。
实验
假设你正在参加一项实验,测试一种名叫维拉多尼–RX的新型止痛药的效力(在实际的实验中,我们找了大约100名波士顿成年志愿者,现在我们让你来代替他们)。
早上,你来到麻省理工学院的传媒实验室。塔娅·利里是一位年轻女性,身着整齐利落的职业套装(这与麻省理工学院学生们的着装形成鲜明对照),她热情地接待了你。她说话带着点儿俄罗斯口音,胸前带照片的识别卡标明她是维拉制药公司的代表。塔娅请你花点儿时间阅读一下维拉多尼–RX的简介资料。你向周围扫了一眼,注意到房间的陈设布置就好像医院的办公室:被人翻旧了的《时代》和《新闻周刊》散乱地随意放着;几份维拉多尼–RX的简介资料摊开放在桌面上;旁边有一只用来当作笔筒的杯子,上面印着公司的徽标,徽标设计得很漂亮。“维拉多尼是阿片肽家族一种疗效卓著的新药。”你从简介里读到:“在实验者与被实验者双方都不知情的条件下,临床实验证明,服用维拉多尼的患者中,92%以上的人在服用10分钟内报告疼痛显著减轻,止痛效果可持续8个小时。”价钱呢?简介中说,2.5美元一粒。
你刚一读完简介,塔娅就把丽贝卡·韦伯叫进来,自己出去了。丽贝卡穿着一件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她询问了几个有关你本人病史和家族病史的问题,又拿起听诊器检查,听了你的心音,接着测量了你的血压,然后把你固定在一台样子很复杂的机器上。她从机器上拉出带电极片的电线,电极片上面涂了绿色的电极膏,缠到了你的手腕上。她解释说,这是一台电击发生器,用来测量你的疼痛敏感度和疼痛忍耐力。
丽贝卡把手放到你的手腕上,通过电线向电极片输送了几股电流。开头的几下电击,你只感到有点儿不舒服。后来就感觉疼了,疼痛越来越厉害,最后你睁大双眼,心跳加速。她记录了你的反应。然后她又给你施行了一种新的电击。这一次,她操纵电击强度从小到大不断变换频率以随时改变疼痛强度:有时非常疼,有时只是稍微有点儿不舒服。每一次电击过后,她都要求你做记录,记下你感受到的疼痛强度。屏幕上有一道从左到右的显示条(直观疼痛量化显示),从左端的“无疼痛感”到右端的“非常疼痛”,你点击鼠标在上面选择。
这一番折磨告一段落,你抬起眼睛向上方看。丽贝卡站在你面前,一只手中是一粒维拉多尼,另一只手里是一杯水。“服药后15分钟,药效达到最高值。”她告诉你。你把药片一口吞下,到房间角落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翻看那几本过期的《时代》和《新闻周刊》等待药片发挥效力。
15分钟以后,丽贝卡又一次把绿色油膏涂到电极板上,笑容可掬地问:“准备好继续实验了吗?”你有点儿紧张,但还是说:“没问题,开始吧。”你抬起眼睛看着机器,电击再次开始。和刚才一样,每次电击以后,你都会记录下疼痛的感觉。不过你现在的感觉可大不相同了。一定是维拉多尼–RX的作用!疼痛不再那么剧烈难忍了。你带着对维拉多尼非常高的评价离开了实验室。实际上,你正盼望着你家附近的药店赶快卖这种药呢。
一点儿也不错,多数实验参与者也都得出了这一结论。在服用维拉多尼并接受电击后,几乎所有人都说疼痛减轻。但是,如果所谓的“维拉多尼”只不过是普通的维生素C胶囊,意义就非同一般了。
从这一实验里,可以看到我们的药片发挥了安慰剂的效力。但是,假如我们把维拉多尼的定价改了,比如说,我们把它的价格从每片2.5美元降到10美分,参与者的反应会有不同吗?
下一个测试,我们把药品简介上原来的价格(每片2.5美元)划掉,添上新的折扣价10美分。这样能够改变参与者的反应吗?非常正确。价格是每片2.5美元时,几乎所有的参与者都声称该药能减少疼痛;但是当价格降到10美分后,这样说的人就只剩1/2了。
不仅如此,我们还发现价格与安慰疗效的关系因人而异,近期备受疼痛折磨的人,对价格与安慰疗效的关联有特别深刻的体会。换言之,人们受疼痛折磨越多,对止痛药品的依赖也越大,这种关联感也就越强烈:价格越低,他们感觉受益越少。在药品方面,我们发现的是,一分钱,一分货,你付多少钱,就有多大疗效,价格能够改变体验。
我们从另外一项实验里也不约而同地得到了同样的结论。一个寒冷的冬天,我们在艾奥瓦大学做了一项实验,对一部分学生进行跟踪调查,以了解他们在患了感冒以后,是会花全价买药,还是会到折扣商店买降价药,以及在两处买的药的效果是否有差别。到了学期末,13个参与者说他们买的是全价药,16个说买的是降价药。哪些人买的药更有效?我认为你们应该猜到了:13个花全价买药的学生认为他们比那些从折扣店买药的人痊愈得快多了。你们看,非处方感冒药的疗效取决于你付了多少钱。
从我们的医药实验中可以看到价格是怎样驱动安慰疗效的。那么,价格是否会影响日常消费品呢?我们找到一种绝好的实验物——SoBe(肾上腺素功能饮料),一种号称能“提高运动能力”,并且提供“超常机能”的饮料。
实验
第一次实验,我们把售货柜台摆在大学健身馆入口处,出售SoBe。第一组学生按正常价格付款。第二组学生也付款购买,但付的大约是正常价格的1/2。锻炼结束后,我们问他们与正常运动后相比,现在感觉怎么样,是感觉更轻松一些还是感觉更累?喝过饮料的两个组都说感觉比平常轻松了一些。这种回答似乎有些道理,尤其是考虑到每瓶SoBe中都含有相当比例的咖啡因。
但我们关心的是价格的影响,而非咖啡因的影响。较高价格的SoBe比半价的更能减轻疲劳吗?你们通过维拉多尼的实验就可以想象到,结果是这样的。买较高价格饮料的学生比那些买半价饮料的学生感到更加轻松。
这个实验很有意思,但是它是以参与者对自己状态的印象为基础的,这是他们的主观意见。怎样才能更直接、更客观地对SoBe进行测试呢?我们想出一个办法:SoBe宣称有“提高大脑活力”的功效。于是,我们决定用一系列单词组合测验来对这一功效进行检验。
测验是这样进行的。1/2的学生花全价买SoBe,另外1/2则以半价买入(我们要求他们用信用卡付款,实际上是由家长付钱)。喝下饮料后,我们让学生们看了10分钟的电影(我们解释说,这是为了让饮料在体内充分发挥效力)。然后我们发给他们每人15道单词组合题,要求他们在30分钟内把给出的字母组合成单词,越多越好,最多者为胜出。
我们事先已经让一部分没有喝SoBe的学生做过摸底测验,并有了平均的成绩标准。这些学生在15道题中平均答对9道。用这些题来测试喝过SoBe的学生,结果会怎样呢?花全价买饮料的学生平均做对了9道——与根本没喝过SoBe的学生相同。更有意思的是,花半价买饮料的这些人的平均成绩为:答对6.5道题。我们从中可以得出什么结论?价格确实决定成绩,在这一案例中,两组学生组词的表现有28%的差别。
这样看来,SoBe一点儿也没有使人的大脑更灵活。这能说明该产品就像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吗?为了得出确切答案,我们另做一项测试。我们在单词组合测验小册子的封面上印了如下信息:“SoBe显示出改善思维功能的效果,饮用后可以提高,例如组词测验的成绩。”我们还编造了一些数据,说SoBe网站声称已有50多项研究成果肯定了该产品的功效。
结果怎么样?花全价买饮料的学生的平均成绩仍然比花半价买饮料的好。但同时,试题封面所印的有关信息也发生了作用。全价组和半价组的学生,读到了这些信息,受到提高成绩的“启动”,他们的成绩要高于试题封面上什么都没印的那两组。这一次,SoBe真的使人的大脑更灵活了。我们吹嘘说有50多项研究结果表明SoBe能够改善思维功能,那些付半价买饮料的人平均每人多答对了0.6道题,但是同样被我们忽悠了的付全价的学生,竟然平均每人多答对了3.3道题!换言之,饮料瓶上的信息(还有试题封面上的)与价格相加的威力,比瓶子里饮料本身的威力要大得多(当然,这一点可能还有争议)。
那么,我们在价格上打了折扣,注定得到的东西就差更吗?如果我们依赖自己非理性的直觉,实际上就是这样。如果我们看到半价商品,我们本能地断定它的质量就比全价的差——事实上,是我们把它看得差了,它也就真的变差了。怎么纠正呢?如果我们定下心来,理性地拿产品与价格做一番比较,就能克服那种无意识的冲动,不再把产品的销售价格与内在质量挂钩了。
我们在一系列实验中对此做了测试,结果是那些能够平静地考虑价格与质量关系的消费者,不大可能认为半价饮料的效果一定就差(那么,他们做起组词测验来也比这样认为的人的成绩要好)。这一结果不但给我们指出如何解决价格与安慰疗法、安慰剂之间关系,还指出了“便宜没好货”的说法其实是对低价的一种无意识的反应。
到现在为止,我们看到了价格怎样驱动安慰疗法、安慰剂、止痛剂和能量饮料的功效。但是还有一点需要考虑:安慰疗法和安慰剂有作用,我们是否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用了?或者说,安慰疗法和安慰剂就是有害的——是江湖郎中的骗局,不管人们感觉有用没用,都应该一律摒弃吗?在你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先跟你打个赌。如果你发现了一种安慰剂或安慰疗法,不仅能使你感觉有效,还真的能治好你的病,你以后还会再用它吗?你如果是医生,会怎么办?你明知是安慰剂或安慰疗法,你还会给病人用吗?我再讲个故事来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