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站里一面大号穿衣镜在等着我。几个月以来,我连几步路都走不了,要通过一整条长廊来到护士站绝非易事。我好像走了好几年,最后终于转过了拐角,一寸一寸地朝着镜子挪动,以便正对着镜子仔细地看着镜中人:弯曲的腿上缠满厚厚的绷带,弓着背,胳膊上缠着的纱布毫无生气地耷拉着,整个身体不成人形,镜子里的形象既陌生又遥远,怎么看也找不出半点儿“我”的样子:我本来是个18岁的帅气青年,这绝对不可能是我!
最糟糕的是脸,右侧脸颊完全裂开,裂开的皮肉像融化的蜡烛一样耷拉下来。右眼拉到了耳朵附近——嘴和鼻子的右侧,右侧的耳朵烧得焦黑,而且变了形。
越仔细看,我越不能理解,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不同程度地变了形。我站在那里,拼命地想把镜中的形象印在头脑里。镜中的形象在回盯着我,难道原来的我已经被埋进这个影子里面了?里面那个残缺不全的人瞪着我,我只觉得左边的眼睛有点儿熟悉。这真的是我吗?我简直无法理解,也不能相信或者接受这个面目全非的身体就属于我。在此前的多次治疗过程中,身上的绷带被拆掉,我见过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我知道身上有些部分的烧伤有多严重。别人也说过我的右侧脸颊伤得非常厉害。但无论如何,在站到镜子前面之前,我无法把这一切联系在一起。我想盯住镜子里的形象,又想赶快离开,拒绝承认这一现实,两种欲望交织在一起,让我难以自拔。过了不长时间,我的腿开始疼痛,这迫使我决定转回身去,回到病床上。
如何应对身体上的创伤对我的折磨已经够大了,还要承受自我形象方面的沉重打击,这给康复过程增加了难度。像当时这样的年龄,我正在努力寻找在社会上的地位,理解作为一个人、一个男人的意义。突然间,我被“关”进了医院,一住就是三年,从之前认识我的人眼中(起码我母亲眼中的)那个“英俊少年”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人。失去了原来的容貌,也就失去了我们大家,特别是年轻人,如何自我定义的关键要素。
在以后的几年里,很多朋友来看我。我看到他们中有的人已经出双入对——身体健康、英俊漂亮、没有病痛折磨,他们过去在学校里曾经是我的同龄人和朋友,他们互相倾慕,成为恋人,后来有的又经历分手,完全自然地沉浸在对爱情的追逐中。在发生事故之前,我非常清楚自己在青少年社交金字塔中的位置。我和同一层级中的几个女孩约会过,她们中谁愿意和我约会,谁不愿意,我大体都了解。
但是现在,我问自己,我可以从什么地方融入社交舞台呢?失去了自己的容貌,我知道自己在“约会市场”上已经贬值了。过去和我约会过的女孩现在是否会拒绝我呢?我相当肯定她们会。我知道她们这样做的逻辑。说到底,她们有更好的选择,如果命运使我处在她们的位置,难道我不会如此吗?如果漂亮的女孩都拒绝我,我是否就一定得娶个有某种身体缺陷的女人?我这一辈子就这样“尘埃落定”了?我是否一定要接受这样的逻辑,我的约会价值降低了,就必须改变自己对恋爱对象的期望值?或许还有希望,将来某一天会有某个人,不介意我的伤疤,懂得欣赏我的聪明才智、为人幽默、擅长烹调,而且爱我?
我无法摆脱这样一个现实:我追求恋爱对象的市值已经大幅降低,不过与此同时,我仍然觉得受到损伤的只是我的一部分,只是我的外貌。我没有感到我(真正的我)的存在价值有任何实质改变,这使我更难以认同自己突然贬值的观念。
我对大面积烧伤了解不多,原以为只要烧伤痊愈,我就能恢复到烧伤以前的状态。其实我从前有过一些小的烧伤,痊愈后多数没留下什么痕迹,充其量就是个别微不足道的小伤疤。我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次烧伤的情况完全不同,伤口开始愈合仅仅是漫长而艰苦的恢复过程的开端——同时也是烧伤以至身体变化引起的心理挫折的第一步。
我需要面对的是几乎每过一个小时伤口就会收缩,并且需要无休止艰难地对付紧绷的皮肤。我还要将全身包裹在好像芭蕾舞演员穿的那种紧身衣里,在穿衣之前用绷带紧紧捆住我的身体,使用各种装置把我的指头拉直,把颈部固定起来,这些措施对治疗有用,却使我感到自己简直成了个外星人。这些用来支撑、活动身体的装置让我越发感觉形体上的自我与以往如隔霄壤。我开始憎恶自己的身体,似乎它背叛了我,成了敌人。就像《青蛙王子》和《铁面人》中的主人公一样,我觉得人们根本看不到我的本来面目。
青少年时期的我并不太喜欢哲学,不过这时的我已经开始思考我每天要面对的心灵与肉体分裂的问题。我的身体被可怕的疼痛缠绕,而我又在这一禁锢中苦苦挣扎,到后来,我认为自己应该努力战胜它。我尽力对自己的皮肤进行拉伸,我设法与疼痛做斗争,我的头脑中坚信自己的心灵正在征服肉体,并且不断取得胜利。我对灵与肉的观点坚信不疑,竭尽全力一定要使灵魂在这场战斗中取得胜利。
发动这场战斗的同时,我还暗下决心要让自己的行为和决策只接受心灵的命令,而不服从肉体的指挥。我不能让疼痛统治我的生活,不能让肉体左右我的决策。我要学会忽略肉体的呼唤,生活在自己原有的精神世界里。我决定从那一刻起做自己的主人!
我还下决心规避我在约会市场中的贬值问题,干脆就不再想这回事了。既然我要从各个方面忽略肉体的存在,自然就不应放任肉体对恋爱的需求。只要把恋爱从生活中移除,我自然无须介意自己在社交金字塔上的位置,以及谁会想与我约会等。问题解决了。
但是,受伤后的几个月,我领悟到无数禁欲者、僧人,以及纯化论者反复学到的一个教训:让心灵完全战胜肉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我在医院里每天像犯人过堂一样的苦难包括可怕的浸浴治疗,护士们让我浸泡在盛着无菌液的浴缸里。过上一会儿,她们开始把我身上的绷带一条条地揭下来。揭完了再把坏死的皮肤刮掉,然后在伤口上涂一层药膏,最后把我重新包裹起来。这是每天都要进行的,不过每逢我头一天做过植皮手术,她们就会跳过浸泡这道程序,因为在我身体其他部位的细菌可能会从水中传染到新的手术创口上。碰到这样的情况,护士们就在病床上实施海绵擦洗,因为绷带得不到浸泡,揭起来就会更加痛苦。
我印象最深的一天,海绵擦洗过程中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绷带揭完以后,一个叫塔米的年轻漂亮的护士给我擦洗腹部和大腿。我突然感到身体说不清哪个部分发生了几个月内没有过的冲动。我既害羞又尴尬——出现了生理反应,不过塔米只是嘻嘻一笑,安慰我说这是好事,说明我恢复得不错。她从正面把话题岔开,稍微减轻了我的尴尬,但作用不是很大。
那天夜里,我独自躺在房间里,耳边响着由各种医疗器械演奏的交响曲,我回头反思白天发生的事情。我的青春期荷尔蒙又在起作用了。它忘掉了我已经今非昔比,面目全非,而且公然不顾我不再听命于肉体的决心。事到如今,我认识到自己关于心灵与肉体严格分离的想法,事实上是不准确的,我必须学会让灵魂与肉体和谐相处。
我现在又回落到了相对的常态之中,也就是同时具有心理和生理需求的人,我开始重新思考自己在社会中的地位。尤其是我的身体功能得到改善,而疼痛不那么严重的时候,我会沉思那些驱动我们走近某些人并远离某些人的社交进程。我大部分时间还躺在床上,实际上也做不了什么事,不过我还是开始思考自己未来的感情生活会怎样。因为我一遍又一遍地对形势进行分析,我关注的重点不久便发展成对广义上恋爱活动的兴趣。
无须对人类本性做精细的观察就可以认识到,无论是鸟类、蜜蜂还是人类,都是同气相求。在很大程度上,美女与俊男约会,“美学缺憾者”与其貌不扬者约会。社会科学家对这种“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现象做了长期研究,并称之为“同征择偶”。我们当然可以想到秃顶、有才、富有,或者位高的“美学缺憾者”娶到了美貌如花的女人这种例外情况(例如伍德·艾伦与米亚·法罗,莱尔·拉维特与朱莉娅·罗伯茨,几乎所有的英国摇滚歌星都娶了名模等),但是,同征择偶依然很好地描述了人们在寻求他们恋爱对象时的取向。当然,同征择偶并不仅限于美貌、金钱、权力,其他如幽默感之类的优点也能提高一个人的吸引力。但是,在我们的社会中,美貌比其他优点更容易决定一个人在社交金字塔中的位置与同征择偶的潜力。
你位于社交金字塔的哪一层?
想象你到达晚会会场,刚一进门,主人就在你的前额上写了点儿什么。他告诉你不要照镜子或者问别人。你在会场转了转,发现会场里男男女女的前额上都标着从1到10的数字。主人对你说,你的任务就是尽量找到数值最高,而且愿意和你交谈的人组成一对。你自然朝数字为10的人走去,但是他(她)看了你一眼就走开了。接下来,你又去找数字是9或8的人,以此类推,直到后来一个数字是4的人向你伸出手,你们一起交谈。
这个简单的游戏描述了同征择偶的基本过程。我们在现实世界里玩这个游戏时,实际上就是数值高的寻找数值高的,中等数值的与中等数值的配对,低数值的与低数值的牵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游戏中价值是写明了的);对方的反应能帮助我们了解自己在社交金字塔中的位置,并且找到综合情况与自己相仿的人。
对于那些位于魅力阶梯最上层的男女来说,同征择偶是好消息。但是,对于我们大多数位于中间或者底层的人又意味着什么呢?我们能够适应自己在社交金字塔中的位置吗?我们该怎样学着诠释史蒂芬·斯蒂尔斯的老歌《碰到谁就爱谁》?这就是有一天我和伦纳德·李还有乔治·勒文斯坦一边喝咖啡一边讨论的问题。
乔治没有说明他指的是谁,他向我们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有这么个人,体貌不是很吸引人。这个人被限制在只能和与他有同等吸引力水平的人约会和结婚。除此之外,这个人还是研究学术的,无法挣很多钱来弥补先天的容貌不足。”乔治继续说,把话题引到了我们下一个研究项目的中心:“这个人以后会怎样?他会不会每天早上醒来看着睡在身边的人想,‘算了,我就这样了’?或者他设法学着通过某种方法做出适应和改变,不再对自己充满怀疑。”
美学缺憾者对自身美貌有限这个事实有一个适应过程,对此进行观察的一种方式可以称作“酸葡萄”策略——名称来自伊索寓言《狐狸与葡萄》,我们从中可以了解到一种可能适应的过程。炎炎夏日,狐狸从田间来到葡萄架下,成熟的葡萄颗粒饱满,颜色诱人,从藤子上倒垂下来,当然是最美的解渴之物。狐狸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向前助跑,突然起跳去抓葡萄。不过,可惜没够到。它跳了一次又一次,但就是够不到。最终它只好放弃,垂头丧气地离开,嘴里嘟囔着:“我肯定这是些酸葡萄。”“酸葡萄”的概念来源于这个故事,是说人们有种倾向,对得不到的东西就会反过来瞧不起它。
这个寓言告诉我们,当涉及美貌问题,适应性会产生巨大魔力,使人们觉得自己追不到的那些吸引力非常高的人(葡萄),变得不那么吸引人了(酸了)。不过,真正的适应性远远不只是改变我们对世界的看法和排斥我们得不到的这一点。真正的适应还含有这样的意义,即用阿Q精神,让我们接受现实。
这些方法到底是怎样起作用的呢?适应的方法之一:美学缺憾者可以降低自己的美学理想,例如,从完美阶梯的9或10降低到与自身匹配的水平。或许他们会发现大鼻子、秃顶,或者牙齿不齐倒成了优点。人们一旦适应了这种标准,再看到某些明星照片,例如哈莉·贝瑞或者奥兰多·布鲁姆时,就会立即耸耸肩膀说,“我可不喜欢她那个又小又平的鼻子”。
人群中那些其貌不扬的人可以利用另一种适应方式:不改变审美观,而是寻找其他优点;我们可以寻求,例如,谈吐幽默或者心地善良。拿到《狐狸与葡萄》的故事环境里,就相当于重新评价更容易吃到的不那么多汁诱人的草莓,摘不到葡萄,草莓吃起来也比过去可口多了。这一原理在约会问题上是否同样适用?
我有个容貌一般的中年女性朋友,几年前在“默契”婚恋网站上结识了她现在的丈夫。她对我说:“你看这个人,长相不值得一提,秃顶、超重、满身体毛、比我大好几岁。不过,我现在已经认识到这些东西都不那么重要。我想找个聪明、有才能、有幽默感的人——这些优点他都有。”(你注意到没有?“有幽默感”在媒人口中早已经成为“其貌不扬”的代名词了。)
因此,美学缺憾者有两种适应方式:改变审美观点,降低标准去适应并非完美的人,或者改变对人整体观察的侧重点,重新审视哪些品质重要,哪些不重要。把话再说得直截了当一些,考虑下面两种可能性:(1)那些只吸引矮个子、秃顶男人的女士,一开始就喜欢配偶的这些特点吗?(2)这些女人是否还是喜欢高个子、有头发的男人,只是因为找不到,从而改变标准,把侧重点放到非体貌特征,诸如心地善良或者有幽默感上了?
除了上述两条适应途径,尽管人类具有难以置信的适应一切的能力(参见第六章),我们还必须考虑适应能力在我们正在讨论的这一特殊情况下不起作用的可能:美学缺憾者可能永远不能真正认同天生条件局限给自己在社交金字塔中的定位(如果你是个50岁左右的男士,心里还一直想着那些30岁左右的女士会喜欢和你约会,那就被我说中了)。这样的适应失败会带来一连串的失望,因为缺少了适应,吸引力较差的人会不断追求自以为配得上的美貌意中人,结果在求偶过程中屡屡受挫而倍感失望。如果他们找了同样具有美学缺憾的人结婚,就会一直认为对方配不上自己——这种观念对于恋爱绝对无益,更不要说长远的共同生活了。
下页图中描绘了美学缺憾者对待和处理自己局限的三种方式,你认为哪一种最为准确?
我把赌注压在重新安排择偶侧重条件上,不过如何找出正确的侧重点,这一过程本身就很有意思。
美学缺憾者对待和处理自己体貌局限的三种方式
人们如何适应自己并非完美的外貌?为了进一步了解这个问题,我和伦纳德、乔治找到了两个有独特见地的年轻人——詹姆斯·洪和吉姆·杨,希望在他们创办的网站上进行一项调查研究。登录网站,就会看到一幅年龄不等的(18岁以上)男人(女人)的照片。照片上方有个浮动的方框里面是一个标尺,从1(不漂亮)到10(最漂亮)。你给这幅照片打完分,马上会出现另外一个人的照片,并且会显示你刚才打分的那个人得到的平均分数。你不但可以给别人打分,还能把自己的照片发到网站上让别人去评分。
我和伦纳德、乔治尤其重视上述这一特别功能,因为它能把人的吸引力加以量化。(根据最近的一次测试,我在该网站的正式得分是6.4。那张照片一定照得非常差。)有了这项数据,我们就可以知道某个被该网站用户评价为无魅力(例如2分)的人如何评价别人,与一个被评为非常有魅力(比如说9分)的人相对比,会怎么样。
为什么这一特别功能对我们有用?我们猜测如果美学缺憾者没有适应这项功能,他们对别人魅力的判断就会与那些本身非常漂亮的人的判断相同。例如,如果没有适应性的差异,一个分值为2的人和分值为8的人应该同样给一个分值为9的人打9分,给一个分值为4的人打4分。相反,如果一个美学缺憾者完全适应了这一情况,改变了对别人漂亮与否的判断标准,他们对漂亮程度打出的分数就与那些本身非常漂亮的人不一样。例如,如果适应确实发生了,一个分值为2的人可能给一个分值为9的人打6分,给一个分值为4的人打7分;而一个分值为8的人仍然会给分值为9的人打9分,给分值为4的人打4分。值得庆祝的是,我们确实可以对此进行测评!简而言之,通过检验一个人自身的漂亮程度是如何影响他给别人评分的,我们认为可以对适应程度有某些发现。
詹姆斯和吉姆对我们的实验很着迷,向我们提供了10天内16550位网站用户关于评分和约会方面的数据。所有这些用户都是异性取向,大多数(75%)是男性。
分析的第一个结果是几乎所有人对美丽与否都存在共识。我们发现人们都喜欢哈莉·贝瑞和奥兰多·布鲁姆,不管自己长得怎样,即使是美学缺憾者也不会把相貌平庸者视为漂亮,并以此建立新的审美标准。
关于美丽标准的一致性战胜了酸葡萄策略,但是还存在两种可能:第一,人们在审美标准上不会出现适应;第二,人们通过学会调整侧重点,把其他特点看得更重要,过程适应以此完成。
美学缺憾者对待和处理自己体貌局限的三种方式(第一次在Hot or Not网站进行的调查研究)
下一步,我们开始测试另一种可能性,即美学缺憾者完全认识不到容貌不漂亮可能给自己带来限制(起码他们在网上是这样做的)。为了做到这一点,我们应用了Hot or Not网站的第二个有趣的特别功能,叫作“与我见面”。假设你是男士,在网上看到一位女士的照片,你想约她见面,就点击了照片上方的“邀请”键。对方会收到通知,说你想约她见面,通知中也包括了有关你的一些信息。使用“与我相见”特别功能,你不仅能够对对方的相貌做出判断,同时还能判断出对方是否可能接受你的邀请(匿名拒绝虽然不像面对面拒绝那样使人难堪,但也会使人感到不快)。
为了更好地了解“与我相见”功能的作用,我们再做一个实验。假想你有些秃顶、身体肥胖、体毛很多,但不乏幽默感,我们从网上的魅力分数得知,你对别人的魅力判断标准不受自身容貌的影响。不过,假如你认识不到自己的魅力值较低,你在挑选追求对象时就不会考虑到自己大腹便便的缺点。你仍然会去追求那些美女吗?如果真是这样,就说明你真的意识不到自己缺乏魅力(起码是没有受到它的影响)。换一个角度,如果你决定与谁约会是考虑到了自己缺乏魅力,你就会认识到自己在社交金字塔中的位置,把目标定得低一些,去寻找与你的魅力分数接近的人,尽管在你心目中能够打10分的仍然是哈莉·贝瑞和奥兰多·布鲁姆。
我们得到的数据显示,案例中那些不甚漂亮的人事实上都很清楚自己的魅力水平。这种认识并不会影响他们对别人漂亮与否的判断(与别人的评判相对照),却会对他们如何选择约会对象的决策产生重要影响。
美学缺憾者对待和处理自己体貌局限的三种方式(第一次在Hot or Not网站进行的调查研究和“与我见面”的研究)
来自Hot or Not网站的数据,否定了我们关于个人容貌魅力适应过程三个假设中的两个,但还剩下一个假设:就像我的那个中年女性朋友,人们通过降低对对方外观的要求完成适应过程,并且学着欣赏对方其他的优点。不过,否定其余两个假设并不等于给剩下的那一个理论提供了证据。我们需要证据来表明人们学会重视魅力的替代因素〔“亲爱的,你真聪明/有意思/善良/理解人/和我的星座真配/_______________/(请填空)”〕。不幸的是,Hot or Not网站在这个问题上帮不了我们,因为它只能让我们测试一个方面(照片的“漂亮与否”)。为了寻找一种让我们可以测试那些难以言喻的“我不知是什么”的方法,我们向“闪约”(闪电约会)领域求助。
我们真的想找美女俊男吗?
使用同样的数据,我们也考察了另一种可能,即人们寻求比自己容貌稍强或稍差的约会对象的可能性有多大?我们发现,人们通常以自己的魅力水平作为出发点来考虑是否与对方约会。事实表明,人们不大可能与比自己差的人约会,即使确信对方只比自己差一点点;相反,他们急于寻找比自己容貌稍强的人。有意思的是,这种寻找比自己稍强对象的欲望很快就会趋于平稳;人们想找比自己稍微漂亮的人约会,但是(姑且假设是为了感到安全和轻松)又不想找比自己强太多的人。
在我告诉你我们采取的闪约形式之前,先给不谙此道的人对现代约会规则做个小小的提示(如果你是一位社会科学爱好者,我郑重向你推荐这一体验)。
如果你没注意到,可以看一下,闪约无处不在:从五星级酒店的豪华酒吧,到当地小学的空闲教室;从5点下班后人群攒动的傍晚聚会,到周末的餐会见面。它把追逐天长地久的爱情变得好像是土耳其集市上的讨价还价。尽管有种种恶意批评,比起那些俱乐部介绍、盲目约会、朋友安排,以及其他非正式安排的约会,闪约相对来说比较安全,而且不会有令人难堪的后果。
普通闪约的过程就好像20世纪初时效研究专家的设计产物。为数不多的一群人,年龄在20~50岁之间(如果参与者为异性取向,男女各占1/2),被安排到一个房间里,里面按照两人一桌安排。参加的人向约会组织者登记,组织者给每个人一个编号和一张记录表。约会中有1/2的人(通常是女人)固定守在桌子边。每隔4~8分钟就会有铃声响起,男人们站起来,像旋转木马般地更换到下一张桌子。
在桌边坐好以后,约会者可以谈论任何话题。毫不奇怪,很多人都会扭捏地对整个闪约过程表示惊奇,然后开始进行简单交谈,试图从对方那里获取一些有关信息,而又不显得过于唐突。铃声响起,他们做出决定:如果鲍勃想与妮娜约会,他就在自己记录表上标有妮娜编号的旁边写上“是”;如果妮娜想与鲍勃约会,她就在自己记录表上标有鲍勃编号的旁边写上“是”。
闪约活动结束,组织者把记录单收集起来进行配对。如果鲍勃对罗妮和妮娜都写了“是”,罗妮给鲍勃写的是“不”,而妮娜给鲍勃写的是“是”,那么,就只将妮娜和鲍勃的联系方式分别告知对方,以便他们继续约谈,甚至发展为正常的约会对象。
我们在设计闪约方式时,增加了几个特点。第一,在举行闪约之前,我们对参与者做了问卷调查。我们要求参与者对于各项择偶条件的重要程度进行评估——外貌、智慧、幽默感、善良、自信,还有性格等。我们对闪约的过程也做了一些改变。在每一对男女“约会”结束后,不让他们直接转到下一次约会。相反,我们请他们停一会儿,对刚才见面的人做出评价,并且记录下来,评价内容与我们先前调查的内容相同(外貌、智慧、幽默感、善良、自信,还有性格),还让他们告诉我们是否愿意与这个人再次见面。
这样的安排向我们提供了三种数据。约会前的调查数据体现了他们寻找恋爱对象的标准。通过约会后的调查数据,我们可以了解他们对见面者的评价,我们还能知道他们最近是否想和中意的那个人正式约会。
这样,我们又重新回到主要问题:美学缺憾者会像那些漂亮的人一样,把对方容貌放在重要位置——表明他们没有产生适应吗?还是把侧重点转向了其他方面,例如幽默感上——表明他们已经完成了适应,择偶标准也发生了变化?
首先,我们分析了参与者关于一般偏好的答卷——这是在闪约之前完成的。在择偶标准上,那些比较漂亮的人更注重外貌要求,而不太漂亮的人则更看重其他条件(智慧、幽默感,以及善良)。这一发现成为我们关于美学缺憾者在择偶方面调整侧重点的第一个证据。接着,我们研究了闪约过程中每个约会者如何互相评价,以及这种评价如何变成他们与某个见面者真正约会的意愿。在这里,我们也看到相同的模式:美学缺憾者更愿意挑选那些有幽默感或其他非体貌特长的约会伴侣,而漂亮的人更愿意与他们认为吸引眼球的人约会。
把Hot or Not网站的第一次试验、“与我见面”功能,还有闪约的结果综合考虑,数据显示我们自身的相貌不会改变自己的审美品位,但它对我们的选择偏好有很大影响。简而言之,不漂亮的人会把非体貌条件看得更重要一些。
美学缺憾者对待和处理自己体貌局限的三种方式(第一次在Hot or Not网站进行的研究、“与我见面”的研究,以及闪约研究)
当然,这会引出美学缺憾者是否更“深刻”的问题,因为相对外表的美貌而言,他们更看重其他品质。坦白地说,我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说到底,假如青蛙变成了王子,也会与其他王子一样渴望把美貌作为选择恋人的主要标准。不管我们对美貌的重要性做出何等评价,调整侧重点的过程很显然会帮助我们完成适应。到头来,我们都必须平静地对待我们是谁、能够做什么,归根结底,只有适应与善于调整才能使人更幸福。
男性与女性的择偶观大不相同
如果对性别不同所引发的差异缺乏观察,那么对约会的研究也就不完整。上述内容描述的结果是把男性和女性放在一起分析的,你可能怀疑男性和女性对于外观魅力的反应会有所不同,对吗?
的确如此。事实表明,我们在Hot or Not网站进行的研究显示,性别取向的区别与人们关于约会和性别的常规模式相吻合。我们拿人们一般的观念举例,也就是男性约会不像女性那么挑剔。事实表明,这个观念并非空穴来风:男性向中意的女性发出约会邀请的可能性相当于女性发给男性的240%。
数据还证实了一项随意观察的结果,男人对女人漂亮与否的关注度大于女人对男人漂亮与否的关注度(它同时与另一个发现有关,即男人对于自己本身的漂亮程度并不那么在意)。最突出的是,男人怀有比女人更高的期望值,男人对他们选中的女人的漂亮程度非常重视,他们很容易爱上比自己漂亮得多的女性,也就是按照Hot or Not排行榜数值比他们高出许多的女性。顺便提一下,男人容易邀请多名女人约会,希望找到比自己漂亮得多的女人(有人会把它看作缺点),我们可以美其名曰:“男性约会的开放心态”。
我们都有了不起的长处和不尽如人意的瑕疵。通常我们从小就学习接受这一切,最终能够大致安于我们在社会上和社交金字塔中的地位。像我这样的人的特别之处在于,成长过程中对自己满怀信心,突然间,不得不面对迥然不同的现实,根本没有机会和时间去逐步适应。在我心里,突然的变故对恋爱方面的打击尤为明显,它同时让我能够以更冷静的方式远距离观察约会市场。
在受伤后的几年里,我对于烧伤可能对未来恋爱造成的后果感到非常痛苦。我很肯定地认为我的伤疤会对我在择偶金字塔中的地位产生巨大影响,但是我就是想不通,认为这在某种程度上很“不公平”。一方面,我认识到约会市场的运作与其他市场相仿,我的市场价值一夜之间跌落了很多。同时,我仍然深深地感觉自己并没有发生真正的改变,认为贬值纯属无稽之谈。
我尽力想理解自己对此事的感受,扪心自问,如果我完全健康,一个受过和我类似烧伤的人邀请我约会,我会考虑吗?我不大可能和她约会的原因不就是她的伤疤吗?我必须承认,这样的答案我自己也不喜欢,它令我迷惘,弄不清我希望从女人那里得到的是什么。我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必须顺应现实,这令我沮丧。那些受伤前和我约会的女人,现在不再把我看作恋爱对象,我想到这里就难以忍受。我一想到顺应现实就感到恐惧,不仅为我自己,也为其他那些与我命运相似的人。这样做绝对没办法找到幸福。
我在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读研究生的时候,所有这一切都解决了。有一天,心理学系主任指派我参加学习研讨小组。除了为会议设计会标以外,我已经记不清在小组会议上我们还做了些什么,但我清楚地记得,坐在桌子对面的人是我遇到的最神奇的人物——苏米。不管对同征择偶理论做何等推演和延伸,她都不会和我有任何关系。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最终成为朋友。她非常欣赏我的幽默感,再后来神奇的转变发生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把我当成了她的恋人。
15年过去了,我们有了两个孩子。借助Hot or Not网站的数据,我现在认识到,因为女人比男人更看轻外貌(谢谢你,亲爱的读者),我是多么幸运。我同时开始相信,史蒂芬·斯蒂尔斯的那首歌,尽管听上去毫无感情可言,实际上却很有道理。他远不是在鼓吹爱情不忠,“碰到谁就爱谁”指的是我们有能力发现,并且爱上我们伴侣的特别之处。不是被动地接受一个带有伤疤、略显肥胖、牙齿不整、稍微秃顶的人,我们最终确实能够改变观察问题的角度,而且在这一过程中,越发热爱面具背后、躯壳之内的这个人。这是人类适应能力的又一大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