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经济的出现在世界各地提供了多得难以置信的机会,但是网络经济的世界也并非完美的乌托邦。它是一个经济发展的特殊阶段,就像我们每个人的青春期,是一段躁动、迷茫而且无法重新来过的时光。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头一次被紧紧地包裹在交互与思想相交织的网络中,而这样的状态在这个星球漫长的发展过程中也是第一次。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光纤网络铺满了地表,各式卫星紧紧环绕着地球形成了光环,而正是它们,给我们带来了紧密交织的经济文化。
新的全球经济文化有以下的特点:所有权和股权高度分散,知识而非资本的高度集中,强调开放型社会,以及最重要的是,各行各业都广泛依靠经济价值作为决策的基础。
在工业时代,资本的源头曾经掌握在少数银行和个人资本家手里;而今天,它已经分散到了整个社会中数以百万的网络银行账户、信托基金和个人投资中。社会精英和中央银行都曾经是资本的垄断者——这正是资本主义的动力来源。银行家们把手中的资产借贷出去,工业靠着贷款发展起来。但是,随着知识的不断增长和通讯的发展,投资人渐渐意识到,合伙关系——即投资者共担风险的投资——从长远来看能够创造更多的财富。技术的存在加速了从贷款到投资的流动过程。财务电算化的便利条件使得几乎每个人,哪怕手头仅有一百美元,都能够加入到证券的网络之中。尽管出现了几家跨国巨头银行,越来越多的财富现在都以证券而不是借贷的方式持有。例如,当今美国家庭资产的28%是以证券的形式存在的,比银行储蓄还多,并且44%的美国家庭拥有股票。
网络在推动着这种证券文化。在这种文化之中,组织的所有权被分散成上千个点。共享一小点别人的梦想和野心所需要的交易成本不断降低,使得直接或者间接地拥有许多公司的一小部分变成了可能。当你在一个信托基金投资的时候,你投资的是成千上万人的努力。你用自己的雄心壮志产生出来的财富,为致富他人而播种。对于每个企业,你也许只拥有极小一部分,但是你可以轻而易举的拥有许多企业的一部分。反过来说,每个企业都是由数百万个人共同拥有的,这就是网络股权。
从这种分散的所有权体制里,我们可以勾画出网络的图景。在网络的世界中,数百万条投资线交织着。除了少数人拥有大笔投资,大多数的节点最终分散到小城市的小银行账户中。在美国,大量的股票受到普通市民的退休基金控制,这是一个上百万人构成的庞大集体。美国工人真正共产而共有生产成果。
网路股权能够变为现实同样依赖于网络技术——不断缩小的芯片和不断膨胀的通讯——它才是创造财富的首要条件。只有在计算和通讯的发展使得交易成本下降到微不足道的程度,才能真正实现对每个人的财富进行跟踪、记账、传输以及所有权的分散。今天,美国有七千个信托基金——也就是七千种分享投资收益的方式。与此同时,也有差不多相同数量的上市公司在把它们的财富分摊给众多的拥有者。
在这新兴的证券文化中涌动着若干潮流,而每个潮流都无一例外地为无孔不入的网络所放大。
首先,正如经济发展本身一样,所有权的分散已经遍及全球。前几年,欧洲突然把极其大量的资金注入股票市场。欧洲人发现了证券文化,并且在一夜间把他们原有的千百亿美元的财富投入到了所有权的网络之中。与此同时,饥渴的投资者把几十亿的美元倾注到亚洲和拉丁美洲新兴市场的金库中。今天,信托基金的每一个投资者,不管他知情与否,都持有一份国外公司的股票。
第二,随着交易便捷性的提高和成本的下降,所有权的分散更加精细也更加广泛。少量的资金可以投入到更多各式各样的事业之中。几家银行正在模仿孟加拉的Grameen银行来提供小额贷款。这种贷款可以是一百美元以下的,主要造福于第三世界国家的人们,他们可以用这些钱来买一头牛,买点棉纱或者其他实现一些小生意的梦。这种小额贷款的返还率大概是95%,几乎跟无风险的公债差不多。正像一份银行报告书中说的:“银行借钱给拉巴斯棚户区里的穷人,比借给玻利维亚政府还安全。”大型商业银行已经注意到,有70亿美元已经贷给了全世界的1300万人,而这样的趋势正把“微金融”变为银行的主流业务。跟踪大量快速流通资金的费用非常低廉,这说明网络技术的存在加快了资金在这种分散的微金融模式中的流动。不难想象,为千百万前途无量的第三世界创业者们设立一个信托基金,会获得很高的收益。
第三,同样细致的分散结构将会出现在上市公司之中。在90年代,美国大约有四千个公司上市。这些新成立的公司都是由小股东投资的,他们一起为这些公司的资产投入了2500亿美元。今日,还有些老旧过时的东西阻碍着小型公司接受公众投资。这些障碍部分来自于那个通讯和信息匮乏的工业年代遗留的余毒。而另外一部分就是投资银行自私的保护政策,还有那些靠控制公司上市过程的垄断地位而获取暴利的人们。网络技术从根本上改变着股票市场,在一个经济信息无处不在又实时更新的世界里,人们不得不重新评价股票经纪人、交易人甚至中心市场本身(比如纽约证券交易所)的作用和价值。没有了过去华尔街的唠唠叨叨,公开上市公司的安全、可靠和可信程度仍然会在网上得以实现。网络技术将允许合格的公司不离开办公桌就完成上市的过程,直接面对全世界几十亿的个人和组织来吸引投资。这种情形的出现会比华尔街想象的还要快。
第四,硅谷的报偿模式正在感染着世界上越来越多的地方。在一个公司里工作的每一个职员都应该有机会拥有公司的一部分,这种理念是证券文化的一个主要元素。在大多数美国高科技公司里,为员工提供股票期权是强制性的。公司股份也常常被用来当做招揽人才的筹码,或者作为发放奖金的形式,甚至,在创业公司中被用来支付薪酬。把股票期权发给所有员工的公司,其持股人的收益比不发行股票期权的公司高出许多(前者19%,后者11%)。
在网络经济中,所有权分散成无数的小部分,沿着电子路径扩散给员工、风险资本、投资商、联盟成员、局外人,甚至一小部分到了竞争者手里。草根资本主义正在网络的世界里萌芽。
随着网络的崛起,中心化在后退。全球性的网络和后现代文学运动同时出现,这并不是巧合,后现代主义拒绝权威,不要普适的教条,不要基本的道德规范。在艺术,科学和政治领域,后现代主义的主题被斯蒂芬·贝斯特(Steven Best)和道格拉斯·凯尔纳(Douglas Kellner)在《后现代转向》一书中归纳为:“后现代转向的结果是分散,不稳定,不明确以及不可预测的。”这同时也是网络的真实写照。
网络摒弃僵化封闭的结构、通用方案、中央集权和固定价值。网络提倡多元化,差异化,不明确,不完善,偶然和多重性。这些特性最容易导致混乱和有组织的网上犯罪,并且难以培养共同的价值观。
由于网络经济的性质崇尚失衡、分散、不确定、动荡和相对主义,因此在网络的世界里,意义和价值就失去了根基。简单来说,用技术手段不能解决的问题,我们也无能为力。守旧的现代消费者已经在扮演一个很苍白的角色。他就像个气球:内心的自我不断膨胀,尊严与身份的外衣已经撑得越来越薄,接近了极限。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只是非常确定自己很重要,但一根小刺就足以让他破灭。
在意义缺失的巨大的真空中,在无言价值的沉默里,在没有什么值得信仰,没有什么比自我更伟大的虚空中,技术,不论是好是坏,都将塑造我们的社会。
由于当今价值和意义的缺失,技术将代替我们做出决定。我们将听从技术的决定,因为我们现代人的耳朵再也听不进别的。在没有其他坚定的信仰。我们听任技术的摆布。没有其他力量更能够决定我们的命运。想象一下技术需要的是什么,我们就可以想象出我们文化的未来的路。
技术的未来是网络,庞大、广泛、深入而又快速的网络,各种各样电子化的网络覆盖了我们整个星球,其中复杂的节点将会塑造我们的经济,丰富我们的生活,而这一愿景实现的过程既不会瞬间完成,也不会一帆风顺,更不会像乍一看时那么陌生。
我们没有理由毫不反抗地接受技术的驱使,但毫无疑问的是,技术正在朝着将世间万物互联入网的使命前进着。那些遵循网络逻辑的人,那些意识到我们正在踏入一个新规则掌控的新世界的人,都将在新的经济世界里抢占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