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恩的脚步顿住。
他微侧过脸庞,飘摇的乌发下露出一双阴郁的蓝眼睛,疏狂的海风气息缭绕在他的身边。
如果是海瑟安那样的家伙,诺因根本不会说出口,连兰登也轻轻点了点头,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看来只有他一直不知情。
希恩静默了一瞬,强装冷静地说道:“诺因,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和夜弥丝闹翻的吧。你现在还敢来找她,不觉得羞耻吗。”
他说这话毫不客气。
即使自己不痛快,他也要让扎了他一刀的人同样不好受。
诺因的眼中闪过一缕寒芒。
他忍了又忍,不断提醒自己来找夜弥丝是有重要的事情商量,才勉强摁耐住了那股怒气。
“希恩,我看你的脑子里装的全是因塞海湾的水。”他一字一句道。
夜弥丝和他走向分歧的原因当然没有这么简单,可事实上那个小恶魔确实占了很大一部分因素。
尤其是那张相似的脸。
那时他们年岁尚小,脑海中留的印象不多,只记得曾经有一位存在与夜弥丝极为亲近,甚至祂凭借自己理念就差点拐走了夜弥丝。
人之子们都不会对祂的名号陌生。
血与火中诞生的至高君主,统领深渊的绝对独.裁者——魔神乌洛涅尔。
幸好魔神已经陨落,就算深渊议会不死心用祂的遗骸进行复苏,醒过来的也不会再是原本的祂了。
但那样又如何。
“希恩,你争不过他的。”
诺因说的轻描淡写,眼神却深沉的可怕,因为事实上他们所有人都争不过一个已经死去的存在,哪怕夜弥丝已经忘却。
夜弥丝带着阿洛尔前往永夜城的时候,正好撞见了这一幕,三位人之子们相互对峙着站在原地,谁也没有动弹。
兰登一如既往地充当了背景板角色,只有诺因和希恩剑拔弩张,似乎下一刻就要打起来。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夜弥丝缓了缓,出声询问,她没想到他们依旧全都来了,只是站在外面不曾进去,反而起了矛盾。
她的视线掠过诺因和希恩,停顿了一下,旋即落到了兰登的脸上。
兰登满脸无辜,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
希恩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他瞥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小恶魔,委屈巴巴道:“夜弥,你说过不会再捡人回去的,结果你这次又捡了一个恶魔。难道他比我还可爱吗,你是不是更喜欢他了?”
阿洛尔垂下头,往夜弥丝身后躲了躲,扯住她裙摆的手指不自觉用力,抓出了几条细小的褶皱。
希恩也不甘示弱,拿出了自己最可怜的一副姿态。
夜弥丝陷入了两个人的拉扯当中,她挣扎了一会儿,无奈地扶住了头:“好了,希恩,不是你想的那样。阿洛尔他……只是暂时没有地方安置,只能先待在我这里。我确实说过不会再有其余人之子了,只有你们。”
三位至高神自人类的城邦中诞生。
原著中主要的脉络并不会更改,这是夜弥丝经过多次尝试后得出的结论,能停留在她身边从始至终的人并没有多少。
希恩还想说些什么。
诺因打断了他的话,他垂下眼睫,掩去了瞳孔中透出的一抹金色,神色颇为认真:“夜弥丝,抛开我们的分歧不谈,他的确不适合与你待在一起。”
“你的信徒、你的子民或许可以接受混种,但他们不可能完全接受一个对他们有着生命威胁的存在。”
不管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他的外表都是——恶魔。
夜弥丝也不得不承认诺因是对的。
即便做好伪装,阿洛尔的身份也不可能藏一辈子,人间不欢迎他,弱肉强食的深渊对他来说也绝非一个好去处。
难道要永远藏在她的神国里吗,那与失去自由成为被拍卖的傀儡有何异。
夜弥丝心中不忍。
阿洛尔抬头望她,纤长的眼睫似雨露低垂,他的手一点一点松下去,裙摆如流沙一般在手中消失。
他说:“夜弥丝,不要为我担心。”
深渊是他诞生的地方,回归是他无法避免的荆途,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弱小而让夜弥丝陷入两难的地步。
……
“夜弥丝,时间不早了,我们或许该谈一谈有关深渊的事。”
诺因适时接过了话题,心神却不自觉游移到了往昔,那段时光里他们也曾如此自然亲近,不失分寸。
只是如今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心思,妄图追寻不可能的结果,唯有夜弥丝好似一直停留在过去当中。
她的灵魂从未污浊。
夜弥丝沉吟了片刻,回忆道:“深渊有两种打开方式,通过正常仪式开启的入口,并不会存在危害。目前常见的却是深渊自主张开的裂隙,伴有强烈的蛊惑性和下坠性。”
如果不及时处理,整片大陆都会直接坠落到深渊,普通人类根本无法适应深渊的气息。神明也不例外,法则注定了祂们相互对抗,要么被同化,要么被吞噬。
梦里预兆的便是这样一场席卷大陆的灾难。
“似乎这一切都是从魔神冕下陨落后开始的呢。”兰登颇有兴趣地拿出了近百年来的所有记录,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事故发生的时间、经过以及最后的结果。
“初步怀疑是深渊法则的失控。”
兰登细致地分析了一波原理,笃定地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他说起这个的时候,水晶镜片下迷蒙的紫色双眼好似一下子拨开了隐晦的迷雾,散发出一种神秘耀眼的光辉,犹如蒙尘的紫水晶洗净铅华。
风度翩翩的姿态令他更像是一位优雅的学者。
希恩呆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觉得自己的思维都停滞不转了,智慧之神到底在说些什么,他觉得自己脑袋好痛啊。
诺因听了半晌,直接问道:“有什么可以解决的办法?”
兰登歪头,眨了眨眼:“啊,抱歉,一时太兴奋,不小心说多了,让我仔细想想。”
夜弥丝有些意外也有些意料之中。
因为兰登是唯一一个被智慧之神直接选中的人类,当时恶魔们在城中肆意流窜,每晚都有灵魂被它们无情吞食。
夜弥丝找到他时,他被父母抛弃在图书馆里,独自坐在高高的书架上,手臂上的血蜿蜒淋漓地落入地面,仪式红光中透出来的一双眼凶狠而又警惕。
他一个人艰难地撑过了三天。
那孤狼一样的眼眸,临死前孤注一掷的行为彻底打动了智慧之神,祂称之为人类最伟大的智慧。
兰登会成为祂有史以来最完美的继承者。
在此之前,没有人敢以生命为代价去踏足神明与魔鬼的领域,他的生命会随着仪式的生效而逐渐凋亡。
智慧之神赋予了他新的生命。
后来,旧神们便开始赐下神眷,以帮助祂们虔诚的信徒掌握仪式的力量,成为祂们最坚实的拥护者。
夜弥丝弯起了眼眸,温温柔柔地笑了,她就知道能被海兰特老师一眼选中的人,他的光彩不会就此落寞。
智慧之神海兰特也曾负责过对她的教导,明明祂也如此亲和人类,却不愿意随她一起留在这里。
她的声音未免有些低落:“兰登,如果海兰特老师还在这里,祂一定会为你而骄傲的。”
兰登愣了一下,微笑道:“如果是这样,那就真是我的荣幸了。”
他明亮的紫色瞳孔融上了一层看不清的阴翳。
不,祂不会为我骄傲。
只有你会。
旧神们都不过是一群冷漠无情的家伙,祂们只会顾着自己的生死,人类对他们来说算什么。
哪怕是身为同族的你,祂们也不过是嘴上关怀了几句就将你无情地抛在了这个世界,不管不顾,不是吗。
兰登顿了顿,继续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深渊裂隙的本质是规则外泄,要么利用神明的法则与之对抗,要么等待深渊再出现一位魔神。”
“唯有规则才能对抗规则。”
他说完,场面一度寂静。
深渊的规则何其庞大,神明单一的法则如何能与之对抗,除非祂将世上所有的法则都融为一体。
这会引发神战。
兰登略有些烦躁地摩挲了下手指,其实他还有一个方法,只是说不得也不能说。
那就是神的献祭。
夜弥丝沉思了一会儿,问道:“集众神的法则可以吗?”
旧神们离去时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自己的信仰神格,同时也将这个世界的法则一并抛下,毕竟祂们都掌握了自己本身的力量。
夜弥丝……没有。
祂的年岁太小了,只堪堪接触了信仰神力。
“可以一试。”
问题看似解决,实则诡谲云涌,那么多的法则究竟在谁的身上才更为合适呢。
人之子们默契地避开了这个话题,更何况那也完全不够,因为还有三条法则游离在外,在他们各自的身上。
夜弥丝也独占一条。
离去前,诺因忽而回头,他提出了一个几乎无关他作风的想法,神色冷淡的像是只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东西。
“夜弥丝,这只是一个建议,你可以选择听,也可以选择不听。我知道那群混血想融入到人类社会中去,但施舍和怜悯给予不了他们想要的一切。”
“唯有付出,才有尊重。”
“深渊的降临不可避免,人类会更加厌恶与恶魔有关的存在。但如果他们愿意为人类付出自己的生命与力量,或许他们还可以得偿所愿,毕竟战场上的力量越多越好。”
夜弥丝也曾有过这个想法,可风险太大了且不好管控,稍微不注意便会引起无法消解的摩擦。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道:“我会把这个事情完全的告诉他们,由他们来决定今后的道路吧,无论愿不愿意,我都尊重他们的选择。”
诺因嗯了一声,什么也不再说。
他并不意外夜弥丝的选择,同时他也知道这将会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机会,可惜这背后并不是甜美的蜜糖,而是掩盖着阴森杀机的穿肠毒药。
透明的魂花种子顺着柔软的风飘向远方,系统的力量遮掩了它的踪迹,无人能看到漫山遍野的魂花就此深深地扎根在了永夜的土地上。
当深渊降临的那一刻,恶魔们的本能便会自他们的身躯里彻底觉醒,残酷的杀戮将一直持续到一切皆无法挽回。
就在这时,风中传来了她含笑的声音。
“诺因,这是你愿意向我退后一步的信号吗,我不会拒绝的。我总觉得我们之间不该变成这样,你是否曾有过一刻也认同于我呢。”
诺因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再动摇。
可漫山的魂花已经种下,充满血腥陷阱的计划也不会停止,他已经走向了一条无法回头之路。
通往至高的路上总是伴随着皑皑白骨。
“抱歉,夜弥丝。”
他只能如此说道。
诺因回到圣迦那的时候,已经从摇摆的情绪中迅速清醒,来自于旧神的血脉就是那样的冷酷。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惜一切手段。
直至他在神殿中央看见了兰登.阿尔弗雷德,他正俯身弯腰与西莉亚亲密交谈,望向她的眼里带着令人作呕的柔和笑意。
西莉亚红着脸离开后。
兰登才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来,眉头微皱,挥去了身上沾染的脂粉气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诺因,你这个样子可真是令我感到意外啊,真该让夜弥丝也亲自看一看呢。”
诺因眼睛微眯:“呵,虚情假意,你也不过如此。”
兰登也不反驳,只微微一笑:“要合作吗?”
“我也不跟你抢,只要让我研究一下,我是真的很好奇所谓的神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你一个人也不可能搞定她吧。”
诺因不回话。
兰登也不着急,他知道诺因一定会答应,毕竟他身边可还有一个麻烦的女人,不过他前面那句话撒谎了。
他的目的与诺因完全一致。
“……好。”
兰登满意地出了神殿,转瞬间来到了永夜城的上方,他摘下了自己的水晶眼镜,把玩了片刻,意味不明地望向了夜之神殿的塔尖。
夜弥丝。
处于漩涡中心的你是否还有路可逃呢。
西莉亚出门,布满红晕的脸被神殿外的冷风一吹,整个人顿时清醒,她想起自己刚才鬼迷心窍的反应就一阵后怕。
她差点就把系统暴露出来了。
[我早就说过,这些狗男人都不好对付。]
[他们的心眼子加起来都比风暴神高出一百零八倍,宿主你该庆幸某种程度上你和他们的目标相同。]
妈的。
西莉亚憋了一肚子火,只想骂人。
良久,她又问道:“系统,那个狗男人把我们埋在永夜城的暗棋都给掏出来了,估计转手就透露给了女神,我们的计划不会失败吧。”
系统志得意满地笑了。
[宿主,永夜可以防备无数次,而我们只要成功一次,就能把那些比纸还薄的信任彻底撕碎!]
另一边,烛台上昏黄的蜡烛落下一滴泪来。
它凝滞在一张惨白的纸上,犹如被无数蛛网缠住的倒影,动弹不得,稍微挣扎便要四分五裂。
纸上是一份名单。
名单的最下方写着一句明晃晃的花体文字,熟悉的口吻几乎要夺走夜弥丝的全部思绪。
“夜弥丝,不要轻易信任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