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平巧妙地把戈尔巴乔夫踢过来的两国关系正常化的“球”又踢了回去。
1986年的9月2日是一个好天气。真可谓秋高气爽。
这天上午10点钟,邓小平特意换上了—套新制的黑色中山服,合体大方,脚穿一双锃亮的黑皮鞋,迈着稳健的步伐来到位于中南海岸边的紫光阁。
邓小平从北戴河海边度假刚刚回来,黝黑的脸庞发着亮光,两眼炯炯有神,一看精神状态就特别好。
早早在此等候的华莱士迎上前去。邓小平同他握了握手,两人就一起走向座位。一边走,华莱士一边高兴地对邓小平说:“我把今天同您的交谈看成是一次非常难得的机会。因为像你这样的人物,我们记者不太容易得到专访的机会。”
邓小平爽朗地笑着回答说:“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说着,两人微笑着面对面坐了下来。
邓小平不慌不忙地从桌上的一包“熊猫”牌香烟中抽出了一根,和蔼地对华莱士说:“我抽烟可以吧?”
“可以。能给我一支吗?”华莱士一边说,一边欠身向邓小平伸出一支手。
邓小平递给他一支,微笑着说:“我这个是他们为了对付我,特殊制造的,过滤嘴这么长。”
“噢,过滤嘴比香烟还长。”华莱士接过烟仔细地看了看,惊奇地说。
“我希望我们在一起的一个小时对您是有趣的。”68岁的华莱士,说起话来仍然是典型的西方风格。
“我这个人讲话比较随便。因为我讲的都是我愿意说的,也都是真实的。我在我们国内提倡少讲空话。”邓小平的回答十分坦率质朴,又平易近人。
“您有没有接受过一对一的电视采访?”华莱士又问。
邓小平说:“电视记者还没有,与外国记者谈得比较长的是意大利的法拉奇。”
华莱士马上说:“我读了那篇谈话,感到非常有趣。法拉奇问了您不少很难答的问题。”
邓小平稍稍停顿了一下说:“她考了我。我不知道她给我打了多少分。她是一个很不容易对付的人。基辛格告诉我,他被她剋了一顿。”
“是的。我采访过法拉奇,但我也问了一些她很难答的问题。”华莱士的话除了有一丝同行相轻的自信之外,是否也在暗示邓小平,他的采访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呢?
采访就在这样亲切的娓娓交谈之中展开了。
华莱士的第一个问题是关于中苏关系问题的。
1986年7月28日,戈尔巴乔夫在苏联远东大城市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就苏联的亚洲政策和中苏关系发表了一个重要讲话。在这个讲话中,戈尔巴乔夫表示愿意与亚洲国家尤其是中国和日本改善关系。在中苏关系上,苏联准备在任何时候任何级别上同中国最认真地讨论关于创造睦邻气氛的补充措施问题,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苏中边界能成为和平与友好的地区。苏联愿意依照中国的意见谈判以黑龙江主航道为界划分中苏边界的正式走向;苏联正同蒙古领导人一起研究关于相当大一部分苏军撤出蒙古的问题;1989年底以前苏联将从阿富汗撤回6个团8000人的兵力;理解和尊重中国的现代化目标等等。当时,戈尔巴乔夫的这个讲话在世界引起了一些震动,大家都把目光聚集在中国,看一看中国领导人是一个什么回应。其实戈尔巴乔夫的目的就是想把中苏关系的这个“球”踢给中国,以解脱其在国际和外交上的被动。邓小平冷静观察之后,中国方面简单明了地就此事作了一个评价式的反应———“有新意,将仔细研究”。
显然,这次华莱士开门见山就提出了这个问题,是希望邓小平代表中国做出一个正式答复。他问邓小平:“您对戈尔巴乔夫最近在海参崴的讲话有什么看法?”
看样子,华莱士的提问确实是经过观察思考和研究的。
处变不惊的邓小平,一边抽烟一边说:“戈尔巴乔夫在海参崴的讲话有点新东西,所以我们对他的新的带积极性的东西表示了谨慎的欢迎。但戈尔巴乔夫讲话也表明,他的步子迈得并不大。在戈尔巴乔夫发表讲话后不久,苏联外交部官员也讲了一篇话,调子同戈尔巴乔夫的不一样。这就说明,苏联对中国政策究竟怎么样,我们还要观察。”
邓小平确实是政治高手。他绝没有那种政客哗众取宠的外交辞令。他始终是冷静的、清醒的,既能“入乎其内”,又能“出乎其外”。
华莱士接着问道:“您以前有没有见过戈尔巴乔夫?”
“没有。”
“您是否想见见他?因为他说过,他愿意同你们在任何时候、任何级别上谈任何问题。您愿意同他进行最高级会晤吗?”
“如果戈尔巴乔夫在消除中苏间三大障碍,特别是在促使越南停止侵略柬埔寨和从柬埔寨撤军问题上走出扎扎实实的一步,我本人愿意跟他见面。”
谈到这里,华莱士突然转开话题,问道:“越南人今天发表讲话,表示愿意和中国谈判,以便结束中越之间的困难局面。”
华莱士将话题一转移,一下子急坏了在电视监视器前“督战”的节目制作人。他站起来,皱起了眉头,认为华莱士应该接过邓小平的话追问对方准备怎么与戈尔巴乔夫见面、在什么地方见面。但又不好中断采访,只能看华莱士的发挥了。
邓小平说:“越南这种表示至少有100次了。我们也明确告诉他们,前提是越南从柬埔寨撤出全部军队。柬埔寨问题由柬埔寨四方商量解决。”
“所以,就您和戈尔巴乔夫举行最高级会晤来说,球在戈尔巴乔夫一边。”华莱士说。
邓小平进一步说:“要越南从柬埔寨全部撤军。对这个问题,苏联是能够有所作为的。因为如果苏联不帮助越南,越南就一天仗都打不了。戈尔巴乔夫在海参崴讲话一直回避这个问题。所以我说,苏联在消除中苏关系三大障碍上迈的步子并不大。”
华莱士又问道:“看来,中国同资本主义的美国的关系比同苏联共产党人的关系更好一些,这是为什么?”
“中国观察国家关系问题不是看社会制度。中美关系是看中国和美国关系的具体情况来决定。中苏关系是看中国和苏联关系的具体情况来决定。”邓小平的回答非常直率而又深刻。
就在这个时候,正好摄像机内的录相带用完了。在停机换带的片刻休息时间里,节目制作人就赶紧对华莱士提出要继续关注邓小平与戈尔巴乔夫会见的态度。
换好录像带之后,采访继续进行。
华莱士就马上问道:“邓主任,刚才我的节目制作人要我再问一下,邓主任是否愿意会见戈尔巴乔夫?”
历史的必然中总有一些偶然的因素在起着意料不到的作用。或许正是这次录像带调换和节目制作人的提醒,才有了这次采访最为精彩的段落。
邓小平平静地说:“我刚才说了,如果苏联能够帮助越南从柬埔寨撤军,这就消除了中苏关系的主要障碍。越南在柬埔寨驻军也是中苏关系实际上处于热点的问题。只要这个问题消除了,我愿意跟戈尔巴乔夫见面。我可以告诉你,我现在年龄不小了,过了八十二了,我老早已经完成了出国访问的历史任务,我是决心不出国的了,但如果消除了这个障碍,我愿意破例地到苏联任何地方同戈尔巴乔夫见面。我相信这样的见面对改善中苏关系,实现中苏国家关系正常化很有意义。”
邓小平还说:“三大障碍主要是越南侵柬,因为中苏实际上处于对峙,不过方式是通过越南军队同中国对峙。”
邓小平的这番话,敏锐地抓住了要害,显示了一个政治家的远见卓识和战略胆识。这段精彩的讲话成为后来被新闻界评述最多的一段话。因为中国领导人愿意前往苏联举行两国首脑会晤,这在中苏关系破裂20多年来还是第一次。邓小平的讲话给戈尔巴乔夫一个响亮的回答,既没有改变中国的一贯立场,强调了中苏首脑会晤的前提条件,又给戈尔巴乔夫出了题,让他回答,实际上就是要求苏方在改善两国关系上拿出新的实质性的东西来。
用当时法新社的评述,说:“戈尔巴乔夫通过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发表讲话取得了重要的几分,但是,80多岁的邓小平的这次讲话却已把球挡了回去。”
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也评论说:“邓小平巧妙地在没有作出任何让步的情况下,从戈尔巴乔夫手里夺走了舞台的中心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