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把眼光回溯到上个世纪1979年的中国。
那个时候的中国,可谓是百废待兴,中国的“新长征”还刚刚起步,“改革开放”的口号也刚刚贴到墙上的宣传栏,中国的百姓大多数人家还没有什么电器,甚至有人戴个手表也是稀罕之物。可以说,中国的经济、文化、科教等各方面犹如初春刚刚苏醒的大地上还留有一层薄薄的霜冻。刚刚实行的对外经济开放政策,还没有吸引大洋彼岸蓝眼睛的目光,外国的经济学家、企业家和商人或者政客们,仍然是抱着一种观望的态度。
然而,就是在这一年的5月,一架私人的波音727飞机越过浩浩渺渺的蓝色波涛,从太平洋的东海岸,像一只报春的燕子缓缓地落在了北京。
这位全世界家喻户晓的美国石油巨头,带着20多位专家一起,第一个打破中国经济开放之初的坚冰,进入了充满无限诱惑和美好未来的中国,开始了他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中国之行。
他就是亚蒙·哈默。
大名鼎鼎的石油巨头为了见到邓小平,竟然略耍小技骗过了美国特工,混进了宴会。哈默与邓小平一拍即合成了好朋友,也成了邓小平访美的一个意外收获。
哈默是美国西方石油公司的董事长,是世界上一位传奇式的人物。1898年,他生于纽约,父亲是个医生。而当他从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毕业时,他不仅拥有了医学博士学位,而且还拥有了百万家产。
哈默与邓小平的相识,说来颇具戏剧色彩。
在本书的《邓小平与卡特》和《邓小平与布什》中,我们已经知道,邓小平1979年初访问美国时,在2月1日早晨与基辛格共进早餐之后离开华盛顿,前往亚特兰大访问,并在那里计划之外地去了黑人领袖马丁·路德金的墓地献了花。之后于2日上午离开亚特兰大飞往得克萨斯州的休斯顿进行访问。
当时,得克萨斯是个“发展快得近乎发疯”了的城市,财富让这座西部城市成了摩天大楼的试验室,27座高楼大厦很快就矗立了起来。邓小平知道得克萨斯的石油和财富是美国有名的。担任过驻华联络处主任的布什就是在这里开采石油而发财的。而到访之前,中方就事先得到可靠情报,估计反华势力要在这个城市举行大规模的“游行示威”活动。
邓小平在参观了美国林肯·约翰逊航天中心,并登上航天飞机模拟座舱之后,在市郊的西蒙顿参加了一个盛大的烤肉宴会和一场牧人的驯牛竞技表演。这个盛大的宴会和演出,是得克萨斯州的石油巨头们专门为邓小平举办的。
作为西方石油公司的董事长,哈默早已经是世界名人了。他经常乘坐自己的私人飞机在全世界到处旅行。但他也一直关注着世界政治的风云变幻。自1972年尼克松、基辛格到后来的福特等开始的与中国改善关系的趋势和一系列对华政策的出台,一直到这次卡特邀请邓小平访问美国,中美建立起正常的外交关系,哈默为此感到高兴,他知道机会来了。当年世界头号社会主义国家苏联让他走上了经商之道,并让他成功了,今天,面对世界上另一个社会主义大国的中国,哈默自然不会放弃。他像一只精明的老鹰发现了新猎物一样,发现了中国有他需要的东西。他向往着中国。
然而,让哈默难堪的是,这次宴会美国政府并没有邀请他参加。这对哈默来说,是一个很意外却又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为什么这么说呢?这还得从头说起。
1921年,哈默从大学毕业后,听说苏联乌拉尔地区正在流行斑疹、伤寒等传染病,于是他就决心前往苏联,帮助那里根治流行病。他花钱买下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军队物资中的野战医院设备,运到了那里,希望能在真正的医学实习前,多学到一些医疗知识和获得实践经验。谁知,让他自己也想不到的是,从此他走上了经商之道,成为世界的富翁。
在苏联开办医院期间,他很快发现,当时的苏联迫切需要的不是医药,而是粮食。于是他就找到当地的苏维埃政府,告诉他们说:“我可以用船给你们运来粮食,只要你们往船上装上能在美国出售的货物。”
这个不太高的条件,立即得到了当地政府官员的同意。于是他立即给苏联运来了百万蒲式耳小麦。
也就是在这一年,列宁接见了这位年仅23岁的美国青年,并建议哈默接受一两项国家的特许权。于是,哈默萌发了经商的念头。他选择了制造铅笔的石棉开采等两项贸易,建立了进出口机构,同时成为38家美国第一流大公司在苏联的总代表。
从此,哈默在苏联居住了9年,期间多次受到列宁的接见。并在列宁的帮助和支持下,哈默一步一步地成了西方著名的企业家。而哈默的商务活动,对当时困难中的苏联提供了难得的帮助,此后斯大林、赫鲁晓夫、勃列日涅夫等历届苏联领导人都与他保持了一种极为友好的关系。
要知道,邓小平访美的这个时候,是1979年,正是中苏两国处于一个对抗的时期,双边关系极为紧张。邓小平这次访美不论是与卡特总统会谈,还是在国会两院,多次要求美国不要与苏联签订限制军备的有关条约,在苏联称霸世界这一点上,中美两国都负有责任。而且邓小平还向他们公开透露,中国将出兵被苏联拉入其霸权主义阵营的越南。
在这种情况下,美国政府的有关机构鉴于哈默与苏联及其领导人有着非常良好的商务和私人关系,担心哈默会成为中国人、成为邓小平所不欢迎的人,因此没有邀请哈默出席有关邓小平访美的所有大型活动。自然,也包括这次宴会。
据哈默先生后来回忆说:“当中美关系在70年代开始好转并出现了更加开放的贸易前景的时候,我就想成为进入北京的第一批美国商人之一,激励着我的不单是那广阔的新市场和商业机会所具有的诱惑力,我同时还希望能为我们世纪最令人振奋的经济和政治变革之一做出贡献。引导我去敲响北京天安门广场的皇宫大门的浪漫主义理想,乃是东西方和平共处与和平贸易的理想。吉米·卡特由于他继续和扩大了由里查德·尼克松、亨利·基辛格和杰拉尔德·福特等人所开始的同中国和解的政策,而应当受到极大的称赞。然而,他的政府却不积极热情地为我打开通向中国的大门。”
然而,对于哈默来说,他是一定要参加欢迎邓小平的活动的,哪怕一次也行,不在华盛顿也行。而这次安排在休斯顿的活动,参加者大都是哈默石油界的巨头同行们,哈默自然更不肯放弃,他“不停地敲打那扇紧闭的门,直到坚持不懈的努力逐渐变得令人过于难堪”的时候为止。哈默的努力终于有了一点结果,经过他在白宫的一个朋友也是总统的特别贸易代表鲍勃·斯特劳斯的疏通,哈默在华盛顿的办事处在最后关头得到了斯特劳斯的电话通知,哈默夫妇终于得到了出席在得克萨斯州为邓小平举行的这次盛大集会的入场券。
这天(1979年2月2日)傍晚6时,当邓小平从下榻的宾馆到一楼大厅准备出门乘车赴会时,却发生了一件有惊无险的事件。当时中国的警卫人员走在邓小平的前面和两侧,后面几米远的地方跟着美方的安全警卫凯利。据时任中国公安部副部长的凌云先生在回忆录《我随邓小平出访美国》中回忆说:“我的位置就在凯利的后面。突然有一个人插到凯利的前面,奔向邓小平,只见凯利急步抢上前去,胳膊一挥把那人击倒,在附近的警卫人员一拥而上把人捉住了。邓小平在我方警卫人员的护卫下安然出门上车走了。”后来据美方告之,这个被逮捕了的人是美国最老的恐怖组织三K党的党徒,名叫路易·比姆。但他们究竟想干什么,美方没有透露。
与此同时,当哈默携夫人弗朗西斯驱车来到竞技场时,发现到处都布满了安全警卫和特工,出入都是双层关卡验证。在第一道入口处就站着女警卫,查对进入的宾客名单。
哈默走上前去,通报了自己的姓名。还算不错,这个女警卫竟然知道他的大名,于是就很客气地在客人名单上上上下下地寻找起来。因为认识他这位石油大亨,女警卫在查找时就显得特别的认真。可是,最后,她还是用一种十分关切的口吻说:“嗯,很抱歉,哈默博士,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
“没有我的名字?”哈默显得有些尴尬,他觉得这可能是对苏态度强硬的布热津斯基干的事情,便十分镇静地说,“没关系,这显然是出了差错。宴会本身在哪儿举行呢?”
“就在里面的俱乐部。”女警卫回答说。
“那我的名字肯定在里面的名单上。”哈默说。
女警卫想了想,还是终于放他和夫人进去了。
过了第一道关卡,他们来到俱乐部门口,一个魁梧的特工守在这里。哈默仍然客气地通报了自己的姓名,然后笑着说:“我的名字在大门口的名单上被错误地漏掉了。门口那位姑娘说,肯定在俱乐部里面的名单上。”
特工打量了已经是满头银发80多岁的哈默夫妇几眼,说:“你们可以进去核对一下名单,但是如果没有你们的名字,你们就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哈默夫妇很顺利地走进了俱乐部。拿着宴会总名单的主管女士,认真仔细地把名单看了一遍,然后失望地跟哈默摇了摇头说:“对不起,哈默博士,这名单上没有您的名字。”
哈默说:“那我可不可以看一下名单?”
于是,这位女士将名单递给了哈默。哈默顺着名单上的名字往下看,一直看到罗伯特·麦吉这个名字时,哈默高兴地叫了起来:“啊!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哈默指着名单上的这个名字说,“罗伯特·麦吉是我们公司华盛顿办事处的一名高级执事,是他同白宫安排我来这里出席宴会的。我的票肯定也是错误地以他的名字发出来的。”
“噢,”那位女士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好了,您的座位在5号桌。”
哈默聪明地耍了一个花招,就这么混进了宴会大厅。他携着夫人朝5号桌走去。宴会厅里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就坐满了,5号桌上已经坐上了真正的罗伯特·麦吉先生和夫人。尽管他们不认识,但还是作了自我介绍。
这时,夫人弗朗西斯显得有些担心地说:“亚蒙,我们出去吧。”
哈默说:“不,我不出去。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把我从这里赶出去了。”
哈默夫妇在桌边坐下来,便和麦吉夫妇友好地交谈起来。麦吉先生是一家大石油供应公司的负责人,并且也和哈默的西方石油公司做生意,对哈默的名字是很熟悉的。渐渐地,石油大亨们一个一个地都到齐了,当他们看到哈默时都感到很吃惊,他们非常惊讶地发现,为什么得克萨斯石油巨头们的聚会,会有一个来自加利福尼亚州的不速之客?
这时,主持人宣布大家起来列队欢迎邓小平和中国代表团。在这个特殊的队列中,共站着50多位总经理,还有他们的夫人。当邓小平带着他的代表团满面春风地走进宴会大厅时,掌声四起。哈默后来是这么回忆他和邓小平第一次见面的:
他身材矮小,脸上一直闪烁着动人的微笑。一名翻译陪着他,依次把每位总经理的名字告诉他,并说几句介绍的话。
当他走到我的面前时,邓对翻译说:“你不用给我介绍哈默博士。”然后冲着我笑起来,握着我的手说:“我们都知道你。你是在苏联需要帮助的时候帮助了列宁的那个人。现在你可要来中国帮助我们呢。”
“我非常愿意,”我回答说,“可是据我了解,你们不允许私人飞机进入中国,而我年纪太大,不乘坐商用飞机。”
“噢。”他说着把手一挥,好像把这个问题扔到一边,“这好办。你只要给我一封电报,告诉我你想什么时候来,我可以作出一切必要的安排。”
欢迎仪式结束后,哈默夫妇又回到了“自己的”5号桌。因为每一桌都有一个中国代表团的成员。与哈默同坐一桌的是中国驻加拿大大使章文晋(后任驻美国大使)。章文晋说:“哈默博士,您不应当坐在这儿,您应当和邓小平副总理坐在一起。”
于是章文晋就拉着哈默的手,将他带到邓小平的桌旁。邓小平就让哈默博士坐在他的身边。而坐在同桌的能源部部长詹姆斯·施莱辛格无可奈何,只能对哈默冷冷地瞟了几眼。可是哈默并不在乎,他知道,当着邓小平这位中国尊贵的客人的面,谁也没有办法再把他这个能骗过特工混进来的人给赶出去了。
而总统的那位特别贸易代表鲍勃·斯特劳斯因为迟到了一会儿,就坐在附近稍远的一桌,用一种揶揄的表情看着哈默,偷偷地笑了。
据哈默后来回忆,在那次晚餐会上,邓小平和他谈得非常愉快,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邓一直通过翻译同我谈话。他想知道我同列宁会面的一切情况,以及我对列宁的新经济政策的感受。
他非常敏锐,非常明智,而且,正如我以后发现的,他有着很强的记忆力———每次和我见面他总是确切地记得前一次都讲了些什么。他从不需要笔录或问他的助手,他总是什么都知道。
最后邓领我走到他的包厢,让我坐在他的身边,观看为他举行的专场表演。我们相处得非常惬意。在晚上的活动结束的时候,他再一次非常肯定地重申了他的邀请。我告诉他,我一旦拟定好一些切实可行的建议并搭起一个经理班子,我就到北京和他见面。
经过多次书信联系。仅在短短的两个月后,哈默博士乘坐他的私人飞机降落在北京。
邓小平和哈默在中国的土地上握手了。经过多方认真会谈,这次哈默与中国方面签订了包括石油勘探、煤矿开采、杂交稻种和化学肥料等方面的初步协议,开始了与中国的经济合作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