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发现
1.“E学生”和其他学生的区别不在于有没有自己的兴趣和要不要最好的分数,而是在于,前者把兴趣看得更重要,后者把分数看得更重要。一旦你把这个顺序倒过来,就有可能成为“E学生”。
2.抛弃了“排队文化”和“状元崇拜”。事实上,优秀的学生有两类,有些人能够成为“E学生”,并且像天才一样成长,有些人则不能。后者永远不会为了一个目标而牺牲“第一
名”的位置,永远不会将热情和雄心投入到更富有吸引力和更有长远价值的事情上去。对这些人来说,最重要的是超过别人,是第一名,是名牌大学。这中间最让人感到意外的是,驱动人们争取第一的欲望,与“E学生”的品质背道而驰。当你把这一现象与父母老师的期望、报纸上颂扬的“状元经验”联系起来的时候,就会知道,为什么我们的30个研究对象大都不是“第一名”。
3.每一个人都是在真正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才能充分展示自己的潜力。这个环节至关重要。所以,通向“E学生”的第一推动力,不是天赋聪慧,不是重点学校,不是“名师家教”,不是父母的眼睛紧盯不放,不是任何“来自外界的压力”,有一样东西比这一切都重要,那就是“发自内心的渴望和热爱”。
4.抛弃了“不能偏科”的旧观念。“一技之长”比“平分秋色”更容易促使一个学生成为“E学生”,尤其是在大学阶段。
5.孩子的“开窍”与教育环境有着更大的关联度,而不像我们通常以为的仅仅与孩子的年龄相关。在90%的案例中,孩子的“开窍期”发生在大学二年级到大学三年级,而不论他在这时候是14岁(比如张亚勤和沈向洋)还是20岁(其他所有按正常年龄上学的人)。
6.真正知道“我到底要什么”的学生,通常比那些学习成绩特别好的学生还要快乐。
离家时刻
我很奇怪,现在的孩子十八九岁了去上大学,妈妈还要陪着。
——张亚勤
1978年盛夏,中国中部一个城市中心的火车站。
那一天,车站上人很多,又脏又乱。周围都是大人,亚勤夹在他们中间,显得特别矮小,还很瘦,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这也不能怪他,他才12岁。
可是从这时起,他就要离开家,离开妈妈。他已经是大学生了,对他来说,大学校园是一个未知的世界,他以前只知道那是个青年呆的地方,可是他还没有走出童年时代呢。
周围人挤人,有人撞了他一下。他手里提着的包掉在地下。那一瞬间,这孩子有点慌,拉紧妈妈的手,觉得抓到了一个依靠。说来也怪,在妈妈身边的时候,他从来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现在,就要离开妈妈了,他才第一次从那只手上感觉到安全。可是他知道,妈妈不会陪伴他。妈妈在他走出家门的时候就已经说了:“你的未来旅程要独自一人去走。”
他仰起头来,看看妈妈。妈妈注视着他,眼光里面有一种异样的光彩,与其说那是怜爱,不如说那是鼓励。
“去吧,你能行。”妈妈说。
这话在亚勤听来是那么熟悉。过去的这些年里,每逢关键时刻,妈妈就在他的耳边说:“去吧,你能行。”一次又一次跳级上学的时候、独自出门旅行的时候、参加数学竞赛的时候、得了肝炎去住院的时候、在中国科大的报名表上写下自己姓名的时候,妈妈都是这样说的。那时候妈妈眼睛里面的光彩,就像现在一样。
罗伯·麦克纳马拉曾经说:“人脑和人心一样,朝着被赞赏的方向走。”事实真是这样的。每个杰出孩子的周围都有一个鼓励和赞美的世界。很多人见了这情形,都会有个误解,觉得一个孩子是因为聪明,所以值得赞美,其实情形往往相反,孩子是因为得到赞美,所以才聪明起来。
外婆一直夸奖亚勤有天赋,总是对他说,“那是你妈妈爸爸给你的最好的礼物,千万不要浪费了。”他对外婆像对妈妈一样亲,小时候总是往外婆家里跑,还记得外婆常常说:“去吧,你能行。”后来妈妈每次对他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他都会想:“妈妈一定是从她的妈妈那里学来的。”
亚勤和妈妈之间有一种特殊的默契:从来没有什么特别的亲密,但却彼此信任。母亲总是说:“好孩子是夸出来的。”还喜欢说:“让孩子知道他很聪明,他就真的聪明起来了。”天下的母亲都喜欢夸奖自己的孩子,都知道父母的表扬和认可对孩子的心理发展有重要意义。这位母亲的与众不同在于,她懂得夸奖的艺术。懂得什么时候该让孩子意识到自己的能力,什么时候该让孩子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她的夸奖常常出其不意,每当儿子表现出懦弱、犹豫、挫折,她的激励就特别顽强。可是人人都在夸奖她的儿子时,她却相信,儿子已经不需要夸奖了。
亚勤在太原读中学的时候,整个城市都在谈论他,还要“掀起学习张亚勤的热潮”。我们在前边提到这个故事的时候,遗漏了其中一个情节,现在不能不说。那一天亚勤见到这条标语的时候,觉得特别有意思,跑回家来眉飞色舞地告诉妈妈,想要妈妈和他一同高兴,不料妈妈只是淡淡地说:
“没有什么好让人家学习的。你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
1978年那个夏天,亚勤接到中国科技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学校里一片沸腾,同学特别高兴,老师更是激动,邻居们都来祝贺,还有很多记者要来采访。亚勤不禁得意洋洋,准备大干一场。他对妈妈说:“我的目标实现了。”
妈妈也挺高兴,可是这个从不吝惜鼓励孩子的女人,现在却没有说出一句夸奖的话来。“也许她在别人面前也夸我了,但是她当着我的面还是比较平静的”,亚勤多年以后回忆当日情景时这样说,“我也不记得母亲当时跟我说什么了,就和每次考试之后差不多吧。”
每一个母亲都希望生下一个天才,但真正天才的母亲,都会说他们的孩子是一个普通人。这并非谦虚,因为他们太了解自己的孩子,知道人性中所具有的那些东西,自己的孩子无不具有。所以亚勤的母亲几乎没有当面夸奖过他。有几天,他成为记者追逐的对象,记者们都说他是个“神童”,要在报纸上推广他的事迹,让全国孩子都来学习。这时候妈妈要求他不要接受记者的采访,不让记者把他的名字登到报纸上。
“记住,儿子,”妈妈说,“名声,还有报纸说的那些话,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再说你还是个孩子,还不能说什么是成功什么是失败。”
现在,儿子就要去上大学了,妈妈的脸上仍然只有淡淡的神情。列车车厢里空气浑浊,一片嘈杂。这是1978年秋天的那种嘈杂,和80年代的嘈杂不一样,和90年代的嘈杂就更加不同。那时候我们国家的高考在中断了12年之后刚刚恢复,“上大学”成了“摆脱广阔天地”和“回到城市”的代名词,叫亿万孩子和他们的父母激动不已。连续12年的“高中毕业生”坐在同一个考场里,此外还有一大群像亚勤这样的孩子,报纸上一个劲地说他们是“神童”,全都汇聚在中国科技大学的少年班里。现在,亚勤要去的地方,正是那个“少年班”。
就像我们在前面说过的,独自旅行对他来说不是第一次。他觉得在妈妈跟前撒娇的时光结束得特别早,印象里小时候到处跑,妈妈从来不会形影不离地跟着他。“我从小就很独立。”他回忆自己的童年:“我很奇怪,现在的孩子十八九岁了去上大学,妈妈还要陪着。”
现在,妈妈又走了,把儿子独自留在南下的列车上。这火车要开到哪里去?亚勤还想不明白。他那时候只知道眼前这段旅程有一千多公里,从太原到合肥。
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惧之后,亚勤镇定下来,左看右看,领受着大人的目光。没有什么人相信这又瘦又小的孩子居然是个大学生。
火车开动了。亚勤离开了他在太原的家,这一次是永远地离开了,就像妈妈说的,独自走向“未来旅程”。
父亲的遗产
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个偶像。
——李开复
看到父亲多年来的工作,你就能更好地理解儿子为什么能把那么多智慧和激情投入到学业中去。事实上,父亲对儿子的影响还不只这些。
开复成年以后,试图把对父亲的零星回忆编织起来,发现父亲和自己在一起的时间很少,而且“他非常不爱讲话,只是埋头写他的东西。”
童年的时候,开复每天晚上都会去父亲的书房,看他伏案写作。那个男人个子不算高,寡言少语,平和从容,难得一笑,即使高兴的时候,也只是把一丝淡淡的笑容挂在嘴角上。可是父亲的笔似乎永远也不会停下来,那里面流淌着无穷无尽的智慧和激情。开复还小,看不懂其中奥妙,但却已经感觉到,有一种生生不息的力量在支撑着父亲,这让他好奇极了。
对于大多数孩子来说,父母的影响力通常不是看他们说什么,而是看他们做什么。在开复的心目中,父亲是道德和正义的化身,给他留下经久不褪的烙印。多年以后回想当日情景,他渐渐明白是父亲为他上了宝贵的第一课,给了他第一个人生启示。那并不是父亲的成就,而是父亲的品行。
希腊悲剧诗人索福克勒斯说:“父亲的成就是儿子最大的荣耀;儿子的善行是父亲最大的骄傲。”可是在这个家庭,无论父亲还是儿子,始终把品行当作为人处世的第一要务。很多年以后,开复已成为世人瞩目的计算机科学家,才华出众,但他仍然认为一个人的最重要的素质不是智力,而是品格。有一次他和北京大学副校长陈章良在电视上讨论学生的素质,后者把“人品”排列在“智力”之后,这让他极为震惊,结果导致了一场公开的辩论。他对于人的品格的认真和执著,甚至让电视机前的那些中国学生也有些惊讶。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他的家庭有一份最重要的遗产,它来自他的父亲。
父亲工作的时候相当专注。每天清晨,他总是以一个60多岁的老人所能具有的最快的速度开始工作。他对桌子上的稿纸和资料几近疼爱,堆得越高越是混乱,他就越是兴奋,甚至常常对着桌子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每当他写完一本书,长长舒出一口气来,开复就会走过去,偷偷看看父亲写了些什么。有一本书的名字叫《刘少奇传》,另一本叫《林彪评传》,还有《周恩来传》。对一个刚刚上学、又完全没有大陆生活经验的小男孩儿来说,要理解这些东西是困难的。他只觉得父亲脑子里面的世界是那样宽广多彩,无边无际,一直伸向遥远的地方。
他会偷偷地伸手触摸父亲写下的文字。就在那个房间里,他第一次看到爸爸最珍爱的那个条幅,并且认识了上面的字。字是钱穆写的,苍劲而又从容:
有容德乃大,无求品自高。
当年父亲的朋友看了,都说这就是父亲;后来儿子的同事看了,又说这就是儿子。李开复自己说,第一句像他,但第二句的境界,他与父亲比起来还差得远。也许他真的是一半像父亲,一半像自己。可是你无论怎样看待这幅对联的含义,都可以感受到父亲对儿子的影响力。从大历史的角度看,中国年轻人的禀性和思想虽然叫你觉得新奇,其实都是几代人延续和发展的结果。在他们的身上,有着他们父辈的深深的烙印。
当年父亲为官一场,却又厌恶官场风尚。国民党兵败如山倒,政权顷刻瓦解,他离开大陆来到台湾,对政治也已彻底失望。他辞官回家,拼命写作。他是那种少有的出身官场又没有沾染上官场恶习的人,拥有独立的精神,而且坚持在待人接物方面的率真坦然,既不附势,也不媚俗。他热衷于写作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想法。
那时候台湾海峡两岸势不两立,没有政治往来,没有经济往来,连民间往来也没有。台湾没有大陆的访问团。大陆这一边也是一样,没有台湾游客,没有台湾企业,也没有台湾人的投资者。警察公开监视那些在台湾有亲友的人,说他们有“特务之嫌”。大陆的报纸上总是说“解放台湾”。台湾的报纸上总是说“反攻大陆”,吹嘘“蒋总统”多么英明,或者诅咒大陆是“共匪”。两岸都在自己的孩子中间培养着敌意,但开复的父亲是个例外,他从来不说这样的话,也从来不在儿子面前贬损大陆。事实上,父亲对共产党高层领导人有着很深的了解,晚年陆续写出书籍,几乎全部牵涉共产党的领袖,却从来不肯按照台湾当局的要求把“中共”改成“共匪”。他本性孤傲,从不随波逐流,人云亦云。总是说,做人应该秉公周正,每个国家每个政党每个人都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他就是以这样的观点来评价海峡两岸的是是非非。所以他的大部分著作在台湾和大陆都不能容纳,只有香港肯出版。但这些事情都是开复长大之后才能悟出的。至于当时,开复只是在奇怪,父亲为什么只是不停地写作却从来不肯拿去出版?
开复11岁那年,家里多了一个话题,那就是该不该让这孩子到美国读书。当时这个小男孩儿完全不能理解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如果父亲出面阻止,他一定会很乐意地留在父亲身边,但是父亲什么也没有说。父亲从来不肯说出对这个儿子有什么期望,现在只是平静地看着儿子从他身边离开。
儿子就这样离开了父亲,越过浩瀚的太平洋到达异国。大多数孩子都有一种心理倾向,离父母越是遥远也就越是在内心深处激发起对父母的依恋,开复也是一样。闲下来的时候,他忍不住向着东方遥望,他能感觉到他的家,感觉到母亲在他耳边絮叨,但却怎么也听不到父亲的声音。
不过,父亲的形象仍旧在他心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他后来说,“在美国上中学的时候,只是想跟着父亲的路子走,因为我知道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像这样发自内心的交流,在这一对父子之间很少发生。就像很多父子一样,他们也有太多的情感和太多的话放在心里,想要告诉对方却又始终不肯开口,也不敢猜测对方外表之下的真实想法,结果是,彼此都觉得越来越远,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才忽然发现原来
父子之间竟是如此心心相印。
到了1990年,在离开大陆40年之后,父亲终于有机会回到家乡四川。这是“很震撼的一次旅行,回来后情绪久久不能平复。”回到台湾的那个晚上,81岁的老人把自己在大陆拍的照片取出,令家人观看,指出哪个是祖母之坟,哪个是家乡的文殊院。又交代家人,在他去世后一定要将他的骨灰送回家去,葬于祖母身边。最后取出一方石印,那是四川一位金石篆刻家送他的纪念。老人默默诵吟石印上的诗文,及至念到“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时候,不禁失声。
这一切都是妈妈在电话中告诉开复的,那时候开复正在苹果公司,为了他第一个语音识别产品,昼夜苦干。儿子和父亲一直依靠电话保持着联系,直到1994年的那天清晨,电话铃声响起,这一次不是父亲,他听到了姐姐的声音,在心底感到一阵颤抖。姐姐用她最伤感、最沉静、最温和的声音告诉他,说他再也不能和父亲通电话了。
父亲终于病逝的时候,面容安详,嘴角带着微笑,但所有家人都明白,在他的内心深处必定留下极大遗憾。他在弥留之际曾经告诉儿女,他做了一个梦。他在梦中来到海边,在一块石头上捡到一方白纸,上面写着:“中华之恋。”还说,他有一个计划竟然不能实现,那就是再写一本书,书名叫做《中国人未来的希望》。当然他也把他最珍爱的东西遗传开复,表明他在多少年以前就对儿子有着巨大的期待。父亲的遗产就是那十个字:“有容德乃大,无求品自高。”
拿着这条幅的时候,开复感觉到父亲的力量。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孤单的人,同时也是最富有的人。此后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把它带在身边。回到中国的时候挂在他家的墙上,回到美国的时候仍然挂在他家的墙上。回想过去种种,还有以后的路,他渐渐明白,父亲是在用他自己为儿子作榜样,用一种无声的权威指引儿子的未来。父亲的品格丰富了儿子的生命,而儿子的品格则是父亲生命的延续。这与智慧无关,与财富无关,与权势无关。
儿子的价值
父亲从来不过问我的学习,甚至在家里很少说话,可是那个晚上他彻夜不眠,然后做出一个决定,从此改变了我的一生。
——沈向洋
在微软亚洲研究院,没有比沈向洋更卖力的人了。当同事说他工作起来“像一只狼”的
时候,他说:“不是一只狼,是一只饿狼。”他的一连串成就中的每一项都让全世界的同行惊讶,然而他又是一个快乐的人,他那爽朗的、富有感染力的笑声,总是回荡在希格玛大厦的第三层。在过去的36年中,他是从苏浙两省交界处一个贫穷的小村庄,一步一步,走到这座像蓝宝石一样闪闪发光的大厦里来的。
其中最关键的一步,是父亲帮助他迈出来的。
11岁那年,向洋离开家乡到县城去读高中。县城离家很远,坐公共汽车要走一个多小时。一路上,妈妈使劲儿鼓励儿子学习独立生活,自己照顾自己,可是到了分手的时候,这个一向严厉的女人哭了。
让儿子来读高中,在这个家庭是一个非常困难的决定。父亲在儿子的学习上一向不加过问,但是为了做出这个决定竟是彻夜不眠。
此中情形,一定要和那时候我们国家的大势联系起来,才能理解。
在20世纪70年代,一个农家子弟进入高中是非常罕有的事情,那意味着他未来的道路将通往大学校园。不要说那时候高考制度还没恢复,即使彻底打开大学之门,在农村上亿像沈向洋一样大小的孩子中,也只有1%能够走上这条道路,其余大都只能完成初中或者小学的教育,此外还有至少一亿个农家子弟没有机会读书。
无论从法律上还是从教育制度上看,中国并没有禁止农家孩子上大学。他们可以和城里的孩子一样参加大学考试,只要通过了就可以进入一所大学读书。可是,农家孩子的大学之路,要比城里的孩子更加艰辛,也有着更多的阻碍。这种阻碍一半是因为农村知识匮乏,视野狭窄,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孩子,根本无法和城市孩子在同一个考场里竞争。另外一半阻碍则是来自父亲和母亲。一般农家经济拮据,大多数父母都希望孩子尽早投入田间劳作,帮助大人支撑家庭。在这样的情形下,一个孩子能够完成初中学业,已属难得,即使那些父母眼光远大、孩子品学兼优的家庭,也只是要求孩子在初中之后即去完成中等专科。
如今的大学生到处都是,毕业之后还愁找不到工作。那时候可不一样,连续10年没有大学毕业生,无论城里还是乡下,最受宠的就是中专毕业生了。农村人家冒出一个学习好的孩子,就忙不迭地去读中专。从制度上说,一个农家孩子取得中专毕业文凭,是改变身份、获取城市户口的最有效的途径,由此可以成为乡里的荣耀,他的家庭也因此获得更多收入,所以特别风光。就以沈向洋为例,他的初中毕业成绩相当不错,于是父母按照当日风尚,为他选择了附近的一所中专。
“他将来又不当大科学家,”左邻右舍都这样说,“用不着上大学吧,只要读两年中专,就能得到城市户口,找个好工作,又体面,又有钱。”
父亲是个优秀教师,还在公社主持初中毕业生的升学报名,对这一切当然都了然于胸。可是那个晚上,当所有学生的报名材料即将封存的时候。他却忽然不安起来。他抽出儿子的报名表,左想右想,越发觉得不能只想着让儿子早工作早养家,于是抹去“中专”字样,改成“公社高中”。
改完之后躺到床上,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事实上,他比这个家庭中任何一人更明白,这张表格决定了儿子毕生的命运,非同小可,不由得把儿子生活中的一幕一幕回想一遍,忽然之间,脑子里面出现一个新念头:儿子还有潜力,只有让他远走,才能高飞。于是父亲再次把儿子的报名表抽出来,抹去“公社高中”,改成当地最好的学校“县高中”。
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在今天看来的确有些引人回味。一个人毕生的命运取决于一张表。这在西方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但在中国,人人习以为常,即使是父亲自己,也没有多少联想。迄今为止,他极少在儿子的学习上操心,平时甚至很少过问儿子的考试得了多少分。事实上,他在家里很少说话,可是一旦开口,就很有力。他的最有力的一句话,就是那一天说出来的:
“我儿子的价值,不仅仅是一个城市户口和一份好工作。”
现在,母亲把儿子送进县城高中,看到儿子将要居住的房间是个大教室,30多个同学挤在一起,床挨着床。别的孩子都15岁了,还有16岁的,可她的儿子才11岁。
有一瞬间,妈妈哭了,犹豫着,想把儿子带回家,“他毕竟还太小啊”。这时候有个老师走过来,看看孩子,又看看母亲,然后问长问短,和颜悦色,说话温和:“没有关系,我待这孩子就跟自己的儿子一样。”
妈妈一咬牙,终于把儿子留下来。
“人这一辈子,有些事情是无论走到哪里也忘不了的,”向洋长大成人以后这样说。父亲的那个不眠之夜,还有母亲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直到很多年以后,向洋还能记忆犹新:
人的命运啊,有时候就是一念之差。不能说哪一步是正确哪一步是错误,只不过是在做不同的选择。我现在的成就虽然达到世界水平,可也不见得就能证明我走对了一条路。回头看历史,一个选择就决定了你的一生。我们家的背景要求我好好念书,不过,那时候从整个社会来说,上大学也不是非常重要,一直到我念高一才恢复高考。在那之前都是去读中专,那也是一条道路,对我来说也顺理成章。我只是个乡下孩子呀。要是我没去读高中,没去上大学呢?那现在就大不一样了,也可能我就是个民工,还有什么“追随智慧”?有什么“世界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