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译者第一次译克里希那穆提的书。关于这个人的身世方面,读者可参阅《人生中不可不想的事》、《从已知中解脱》、《般若之旅》、《人类的当务之急》及《克里希那穆提传》。
而我自己,本来不必多言,因为克的言论实在再清楚不过了。不过既是翻译,译者若不发一言,不免有点奇怪,仿佛译者不在场似的。所以,写这一篇短文,亦不过免去这一层缺失罢了。
译者小时候是天主教徒。进入青春期以后,随着青春期的开始叛逆,也不再上教堂望弥撒。略长,稍稍知道一点佛教时,稍加比较,便发觉佛教比较亲切了许多。这一两年,有机会接触克里希那穆提,这种亲切感更深了。盖因在他的言论中,佛教那些相对而言浓得化不开的戒律、经论等几乎完全退去。
这是我在禅宗的纯粹之外,看到的另一种“直指人心”的言论——但我觉得其实比禅宗更“直指人心”。以我浅薄的无知,我猜想这样的纯粹可能最接近原始的佛陀!
当然,任何一种进化总不免“正、反、合”的过程。我看他的言论时,也曾有过“反”的这一段。刚开始看他批判理想主义不虽难以接受,看他说所有的宗教都是nonsence,不免咋舌。但是,后来知道,如他所说,这些都可能妨碍我们认清事实真相。其实,饱受知识训练的人最容易反弹他的言论。这一点我是用心想过的。我想,原因有几个。一个是,知识之为用大矣。我想每个具备相当知识的人——西方所谓the well-educated——都能够在日常生活中一再发现知识处理生活问题的大用。知识对于日常生活问题差不多可以做到“庖丁解牛”。然而,问题就在这里。就是因为知识太有用了,所以每次的“有用”都在向我们验证知识的有用。于是我们遂对知识深信不疑。不过,我们的心毕竟还是太粗糙了。我们感受到知识的“有用”,但却不知分辨“有用”和“能够传达真相”并不一样。知识确实能够传达相对的、阶段性的真相,不过,终极的、完整的真相,知识确实无能为力。知识——扩而言之,所有的哲学、宗教、制度,凡是成立为一个体系的——在它一定的知识穿透力之外,都有共同的盲点,差别只在于或大或小。这一点可以用一个生活的实例更清楚说明。
在音乐演奏活动和场所并不发达的地区,譬如台湾,如果想听音乐,特别是听古典乐时,一套不错的音响是必要的。问题是,有时候通过音响听到的音乐和原先的演奏却不一样——有时候是传达得没有那么好,有时候却是听起来比较华丽、漂亮。前者可能是因为音响比较差,后者则是出于音响器材的“染色”。请看,技术(亦即知识)确实能够利用精良的零件制造出声音很漂亮的播放机器,有时候甚至比现场还好听。但是,我们知道,不论它多么好听,它绝非原先的演奏。碰到演奏风格矜持冷静的演奏者,这种音响尤其违离原奏甚远。但是,通常这种音响十分能够蛊惑人心。它声音越漂亮,我们就越蛊惑,也就越不会警觉到这种“染色”。或许心智成熟的人才能警觉、抵挡。
通常,一件事情如果做得漂亮,我们往往以为那也是善的。当知识,乃至于科学,乃至于宗教有那么大的用处时,我们往往以为那也是真的。
圣贤、智慧都好,不过绝圣弃智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