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心理分析有这样一个两手准备。
如果一个人说话滴水不漏——就是说,不含混,很有逻辑,没有破绽,那么,他的话,就没有携带心理的内容。从他的话中,无法直接破译他的内心,而需要运用到我们前面所讲的“心理背景-情境”这样的公式。
但如果一个人说的话很混乱,前后矛盾,有逻辑错误呢?
我想说,那我们心理分析的一个杀着,即语言-心理分析就派上用场了。因为,语言的混乱就是思维的混乱,而思维的混乱就是心理的紊乱,其语言乃是心理秘密的外露。
小平同志说,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语言-心理分析是很厉害的,但一个人得培养对语言的敏感,不要太迟钝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我想请问一下:如果我慷慨激昂地(其实也挺装的)对你说“真理往往站在少数人一边”,你会不会觉得我说得有道理?
注意,我是在对你玩一个语言敏感度的测试。我最想看到的结果是:你马上宣布我这句话是屁话,因为它没有任何信息!
真理往往站在少数人一边吗?杀人放火的人渣们是不是少数,真理会眷顾他们?
为什么说这是一句屁话呢?因为它抽离了语境。
就是说,单独地说这句话一点意义都没有,它背后,必须有一个事件,而这句话,正是从这个事件逻辑地引发出来的。
这个事件可能是:我坚持认为1+1=2,但有几个人坚持认为1+1=3。按游戏规则,必须大家投票决定对错。于是,投票的结果说我是错误的;再于是,我对你慷慨激昂地发表“真理往往站在少数人一边”的一句话演讲。
如果没有这个事件作为背景呢?那么,我这句话,在语义上是没有信息的屁话,但它具有了心理上的意义,那就是代表我的感慨。
大家记住,当你听到一些莫名其妙或无法理解的话时,往往说话人是在自言自语,但是,他或者要靠说给你听来装,或者,是靠说给你听来发泄一下。他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心理背景上,不是在话上,更不是在你身上。
理解一个人所说的话,不仅仅包括话的意思,也包括他心里面的意思。有时候,甚至仅仅是心里面的意思。
在很多年前,我就对语言和心理的关系产生了极大兴趣。
那个时候,根据和别人打交道的经验,我发现,一个人说话的词语和方式,往往暴露出他的文化水平、价值观、素养。但是,那只是经验归纳,我不知道这里面的奥秘何在。
在后来漫长的日子里,这一粗陋的发现凤凰涅了。根据语言哲学和精神分析的原理,我创造出了一套独特的语言心理分析方法,既可以分析心理,也可以在信息不多的时候,大致判断一个人是什么人。
因为,当一个人说出某种话时,既是他的心理在说,也是他本人在说!
好东西值得分享。下面,我就把它分享一下。
我分别从一个人说话时的以下几个方面来进行考察。
A、所使用的词;粗俗的?通俗的?高深的?
B、话语方式;怎么表达的?
C、对语言指涉对象的理解程度;描述、分析、洞察能力如何?
D、和对话者互动的方式;能有效回应别人还是只顾自己说得痛快?
E、说话时借助辅助表达手段的程度;玩手势、表情等是否夸张?
看起来很学术,因此不太亲民是不是?我只能说,抱歉,这些要点,实在只能用这些挺吓人的概念来表达。
但别紧张,它们不是我们掌握语言-心理分析方法的障碍,而恰恰是我们走进语言、心理分析的入口。原理、方法其实都很简单。
就词语来说,一个人说话时,尽管可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比如一个教授,在通俗甚至粗俗程度上完全可以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但你放心,他一定会自我暴露,某些已经在他的那个文化层次、交往圈子形成习惯,代表他的身份认同的词语一定会蹦出来。你要做的,只是保持敏感!
为什么一个教授,会憋不住地蹦出一两个学术性的词语?回答是:这些词语,在心理上是他确认自我身份、自我价值的一种方式,无论他如何装,骨子里是希望自己牢记自己是教授的,也希望别人记住这一点!
如果你还不明白,请想一下,在电视剧中,我党要派一位革命同志,冒充某位国民党特务打入国民党内部,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要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为什么在台湾、香港的电视剧中,某位“丝”要扮演富二代,必须忘记自己是谁,而只记得自己“是”富二代?这是因为,只要你还记得你是谁,你总有机会通过语言,表现出属于你的东西,而这恰恰会出卖你!
如果我党打入国民党反动派的地下工作者,在敌人面前一不小心蹦出一句“党”“毛主席”之类的话,你替他想一想,如果国民党不是一帮傻子,后果是什么?
正因为某些词语、某些话,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些社会身份,所以,也有人浑水摸鱼,用来行骗或装。如何揭穿这些行骗或装,我在《世界如此险恶,你要内心强大》里已经讲过,如果你看过,应该记得的。
话语方式也会暴露一个人吗?当然!
在前面,我们分析了人在心理上和世界的关系。请记住,当我们开口说话时,我们是在向世界重演一道在心理上和它的关系,你和世界是什么样的关系,基本上就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对世界说话!
你可能会问我:在正常情况下,如果一个人说话很急促、很简短,他在心理上和世界是什么关系?又是什么心理?
嗯,很好的问题。
我恭恭敬敬地回答:他在心理上,和世界打交道时,往往缺少智力结构的“中介”,就是说,智力结构没有把他的心理结构和世界隔开,缓冲一下,从而保护他,让他在看起来很强大、很复杂的世界面前保持心理优势,淡定一下。
这样的人,当然很少会用构成描述、观察、解释世界的一套话语和思维方式与世界打交道,比如,可以肯定他不是科学工作者、不是公知(公共知识分子)、不是教师。
在心理上,说话很急促、很简短,正表明他有一种不能把控世界的焦虑。急促,是基于心理保护而在世界淹没自己前赶快主动出击;而简短,代表了他企图把世界简单化以更好地理解它、把握它的内心渴望。
江苏卫视的《非诚勿扰》节目曾经有位女嘉宾,说话的方式非常嗲、非常慢,有当众撒娇的意思,但表达清晰,有时候甚至很敏锐。
像她这种话语方式,什么意思?不懂心理分析的人,像我们的主持人孟非同志一样,自然会用一句“妩媚”之类的废话打发过去。有的人,或许会反感她的撒娇,但也无法洞察她这种“撒娇”是什么意思。
其实就两点:一、撒娇,是无意识地体现自己作为女人的魅力,并且是消除外界进攻风险的一种策略,你要对一个撒娇的人进攻,有道德压力吧?二、她说话很慢,在心理上的意思,其实就是:“一切都在我的把控之中。”慢慢说话,乃是在心理上,对世界的一种从容应对!
如果你还不明白,那么,请想一下:为什么我们的一些领导同志说话都很慢,而且是官越大,越是这样!
我当然不是暗示,你以后和人说话要向官员同志们学习,要说得很慢。你得衡量自己的身份,在什么样的场合,别人对你有无期待,再来决定选择何种话语方式。就是说,我虽然不提倡,但也不鄙视你把用什么方式说话理解成一种装事业。
领导说话慢,可以形成控制局势的气场。因为在慢慢表达时,由于他是那场戏的主角,看他表演的观众,无论是官场中的演员,还是群众演员,那一时间注意力都会集中到他身上——然而,他又不痛快地一句话说完,这就导致观众有一种头脑上的悬空感和希望他赶快说完的焦灼感。
这样一来,那就非常方便领导在说话的同时,把注意力也集中到观众身上,在心理上监视、威慑、控制他们了。这就是领导说话的艺术!
但我们要搞清楚,领导说话慢之所以能够达到这个效果,是因为在权力的压力和利害关系下,演员们在心理上已经预设了对他说什么要有期待,不能不耐烦。
但如果你在求职、面试、和领导说话等场合也这样玩,那结果只有一个,就是找死。因为除非一个人是受虐狂,否则没人会说服自己,要有让你折磨的耐心,要让你占据心理优势!
我们继续看一个人对一件事情进行描述、分析、洞察的程度,是如何和他的心理、他是什么人扯上关系的。
有人这样问我:
“为什么生活在同样的环境,受同样的教育,有同样的父母,教出来的两兄弟性格不一样?性格是不是跟天生有关系?”
这段话有问题吗?我估计你会回答:没有。这个人的困惑,应该也是很多人的困惑。
然而真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这个问题是不成立的!
为什么?因为它出现了一个逻辑的断裂。
看到没有?从“为什么生活在同样的环境,受同样的教育,有同样的父母,教出来的两兄弟性格不一样?”到“性格是不是跟天生有关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他非常快就得出结论了。就相当于,他要从这里到那里,中间有一座逻辑断裂的峡谷,并没有吊桥什么的,但他违反人类的生理规律,搞得自己像是神仙一样,一步跨过。
他的推理是这样的:如果说性格是后天的,那么,生活在同样的环境,受同样的教育,有同样父母的两兄弟,性格应该是一样的,但事实是,他们不一样。所以,性格应该有先天因素。
这个推理是不成立的,因为,两兄弟生活在同样的环境,受同样的教育,有同样的父母,这些“同样”,从概念上说,最多只能说是“大致相同”,而不是在逻辑上等值的“同样”,比如,在他们所生活的那个环境里,两兄弟不可能一天24小时接触到的都是同样的人,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对某件事做出同样的反应,而只要有差异和不同,就可能会影响到他们形成不同的性格。
从中可以看出他是什么人呢?很清楚:一个比较自我的人,只要看上去有什么支持他的看法,他就会迫不及待地认为自己是对的。
我想提请注意这一点:当我们认真地想说一件东西的时候,是有这样一个抱负的,即想把它说清楚、说深刻,因为这样才能在心理上把握它。
如果在我们用语言表达时,无法说清楚、说深刻这个东西,以至于它在我们眼中是混沌的、模糊的,那结果一定是:我们有焦虑,因为我们面对的,是一个陌生和不确定的东西!
为什么当一个人表达不清楚某件事情,他会很着急呢?合理的解释是:他被焦虑攫住了。
好,我们可以做出以下的一系列判断了。
如果一个人说话很幼稚、浅薄:请相信,他骨子里期待有人能够帮自己搞定很多事情,如果是女的,那就更明显;如果一个人说话含混不清:下这个结论吧!——他在心理上并不自信;如果一个人说话没有逻辑,但言之凿凿不要妄想去说服他了,因为这是一个对自己装已经非常成功的人;如果一个人说话非常有条理:不用犹豫,这是一个具有某种控制欲的人。
你可能要问:一个人和对话者互动的方式到底能说明什么问题?
我们先记住这一点:当A对B说话时,要么有利益上的期待,要么有评价上的期待,要么有态度上的期待。
另外,从情境的要求上看,A和B不能是自言自语。
也就是说,A、B两位所说的每一句话,应该和别人的话具有逻辑关系,应该是别人的话逻辑地引发的,或和别人的话有某种交集。
如果不符合这两点呢?那就非常抱歉,它把一个人给暴露了。
因为那些话不可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只能是从一个人的心理结构里蹦出来,那么,它就说明了:一个人对别人在心理上是什么态度,他的心理背景如何。
想一想,如果你在晚饭后散步,看到一个熟人,你问他“吃饭了吗”,他的回答是“散步啊”,你心里面一定有不被尊重的感觉。
如果他不是一个神经病或智障,那一定说明,他在心理上根本不拿你当回事。因为他在心理上,根本不屑于“听”到你在对他说什么,自然谈不上和你的话有逻辑关系。
一个人和别人说话的方式,完全可以透露出这些信息:他对别人是应付、不屑于理睬、装作重视,还是真的很重视?一个对语言敏感的人,马上可以判断出这一点。
还可以看出更多东西。
比如,一个人如果在和别人说话时,无论是讨论某个问题,还是闲聊,只是一个劲地在那儿说,滔滔不绝,不理会别人所提出的问题,也不考虑别人的感受,那就很遗憾,他等于告诉别人:“我是一个被不如意甚至失败感折磨的人。你看,你的出现,让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补偿自己、证明我懂得很多东西的机会,所以,我怎么可能错过呢?你就成全我吧!”
最后一个问题:一个人说话时,借助辅助表达手段达到什么程度也有心理上的玄机吗?
表面看起来是一个伪问题。因为,其一,我们人类,几乎没有人说话时不玩一下表情、手势的;其二,西方人说话时,玩表情和手势都很夸张,但这好像更多的是与文化传统、社会习惯有关,而非与一个人的性格、人格、心理背景有关。
但假如我们仅仅在一个文化——社会共同体里来说事,就是只考察中国人,那么,还是有用的。
一个人说话时,使劲地挥舞手势、表情夸张,意味着他不仅以语言、而且以全部身心投入,即自己暴露在了他人和世界面前。最典型的就是一个演讲者。
那么,如果真是这样,至少可以说明两个意思:一、城府不那么深,在心理上,不会刻意阻止自己暴露在这个世界面前,因此比较投入;与之相反,城府较深的人,说话时只是用语言去和别人交流,不会慷慨激昂,不会玩弄过多夸张的手势、表情,在和他人、世界打交道时,基于心理保护,他不会让自己暴露,而是要隐藏自己,以在心理上随时控制局势。
第二个意思,是否借助夸张的手势、表情来表达,还反映出一个人是否具有这种焦虑:“我能够把一件事情说得准确、形象生动,让别人同意、佩服我吗?”如果玩得夸张,说明他在说话时,非常在意别人的反应。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在和别人说话时,没有利益上的期待,但有一个评价上的期待。与之相反,那些不这样玩的人,和你说话如果不是基于人际关系上的应付,往往有利益上的盘算!
对语言和心理的关系有一些理论上的了解后,我们来考察一些现象。
我曾经在微博上看到一位知名人士这样评价微博:
“有一位‘脖友’说过,微博140字很难说清楚事儿。微博是一个适合发布谣言,不适合辟谣的地方;是一个适合插科打诨,不适合理性分析的地方;是一个适合发表结论,不适合展示论证的地方;是一个适合发表感悟,不适合展示思辨的地方;是一个适合冲动骂战,不适合深入探讨的地方。现在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这段微博发表之后,下面立马有一位网民提出“建议”:
“那您可以撤退了。”
啧啧,多么有礼貌的义正词严啊,这是在捍卫微博的伟大意义有没有?
但实在不好意思,这样的人,在现实生活中不过是一块被人忽悠的材料。搞清楚了,当那位知名人士说微博有这样那样的缺陷时,并不是说他就不想玩了。因为,逻辑上有几条道路可以选择,比如发发牢骚但忍受它、尽力改善它、离开它。怎么就只从别人的牢骚中,咬住“离开它”的可能性,叫别人撤退呢?
如果这位网民可以这样玩,那么,他根本就不能对和自己有关的东西有任何批评——比如,他绝对不能说这个社会一句坏话,如果说了,那就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在这个世界上,有人总是想朝别人吐口水,但情况往往是,他吐出去的口水,弹回了自己的嘴巴上。
事实是,“那您可以撤退了”这句看起来是要打击别人的话,只不过是这位网民对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具有什么心理的一种主动招供。我把他的供词照录如下:
“我是一个自以为有正义感、自我感觉良好的人。我和很多人一样,在这个社会中有被迫害感。然而我实际上是一个心理动物,缺乏理解他人的意愿和能力。骨子里,我有攻击别人的欲望。”
“所以真相是,我的所谓正义感,只是在攻击别人时能占据道德制高点的一个借口;我的自我感觉良好,也只是为了在攻击别人时预先在心理上保护自己,确认自己站在真理一边。”
“我这种人实际上一直在找机会攻击别人。很多不正义事情的出现,比如哪儿的城管又打人了,对于我来说,其意义只是为了满足我的攻击欲望,能让我有机会骂一下。摊贩也只是我能够骂人的道具,从骨子里,我才不管他们到底是什么命运呢。你信不信我如果是城管,下手会更狠?”
“因为我只是想发泄,以心理欲望来回应这个世界,所以我才不管一个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要这个话看上去有把柄就可以。那么,你说,当大家玩微博玩得很兴奋,而那位名人偏要说微博的坏话,我还等什么呢?当然啦,我不会让自己体验到自己就是一个骂人的网络混混,对自己装了一下,包装了一下语言,而不是直接问候他的家人。”
下面,进入实际的技术分析了。
来看一个真实的故事。
事件的第一个过程是这样的:在一个社区的便民服务大厅里,发生了一个爆炸案。这个爆炸事件的结果是死了几个人,伤了十几个。然后,官方就说,其中已经死了的一个人Z是嫌疑人,他性情孤僻,言行极端,悲观厌世——就是说,他在便民服务大厅里玩“自杀性袭击”,其心理动机是为了“报复社会”。
当时我就笑了。
我用心理分析、性格分析证明,或者这个爆炸案不是Z干的,或者是他干的,但他的动机绝对不是“报复社会”,因为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人会违反他的心理规律。
“报复社会”的人,性格基本上属于我在《世界如此险恶,你要内心强大》里所说的“自卑型性格”,自卑、自尊心强、猥琐、心理阴暗、屈服于社会价值排序、懦弱。郑民生、艾绪强就是这类人。
但杨佳同学、马加爵同学就不是,他们报复的,是特定的抽象人群或和自己有某种心理关系的人,这个不叫报复社会。
郑民生类的失败者遭受过N多人的鄙视、打击,只要境况没有改变,在心理上会仇视整个社会,一旦有某一件事情刺激,就会化为行动。而无论他们“报复”到了谁,哪怕是三岁小孩,在心理上,都是报复到了“社会”,因为在他们心理上,三岁小孩也是鄙视、欺侮他们的“社会”的一部分。
一个恐怖分子在玩自杀性袭击时,他想象着有真主在看他。同样,一个报复社会的人,也想象自己和他人在看他。但是,不同的是,他报复社会时,追求的是发泄耻辱感和报复的快感,对于这个社会,他获得了巨大的心理优势,因为他不再是被人鄙视、欺侮的失败者,而是一个可以伤害社会,并且在心理上相对于社会获得了心理优势的人。他在报复时,心理上实际上希望有无数目光看他,并蔑视这无数目光。
所以,我们有第一个判断:当一个人要“报复社会”时,他选择的行凶地点,一般是在室外;所选择的对象,也是容易下手的。
如果选择的是室内,就构成了一种在封闭空间里作案的情境,他看上去就不是在报复社会而是在作案了。但他在心理上不可能让自己体验到是在作案,而是在报复社会。同时,这样做,他也体验不到力量感,无法获得蔑视想象中无数看他的目光的心理效果。
而如果选择的对象不是容易下手的,他将无法克服自己的懦弱,也无法获取心理优势。
第二个判断:一个想要报复社会的失败者,无论他一开始想不想死,在心理上,是不可能选择和他报复的对象在某一个瞬间同归于尽的。
原因就在于:报复社会是他发泄耻辱感的手段,并且是他获取可以蔑视那些鄙视、欺侮他的抽象人群的心理优势的一种方式,他在心理上并不像恐怖分子那样完全投身进去,而是要做给别人看。
报复社会,和自己想死,然后拖几个人垫背,完全是两个概念!
这一点,决定了他在报复社会时,一定要先满足耻辱感的发泄和蔑视抽象人群的快感。就是说,他在杀人时,绝不能让自己同时也跟着死。他所选择的报复方式,无论是什么,不可能是“自杀性袭击”。
事情还没有完,很快有了第二个过程,为回应人民群众的质疑,官方公布了Z“报复社会”的证据:QQ聊天记录,以及日记等有关证据和材料等。
这个,终于可以让我们的语言-心理分析派上用场了。当时我一看,就绝对肯定,这些证据根本就不成立!
抄一下这些证据。
证据1:QQ聊天记录
a、“社会之残酷越来越让我要暴乱了。我不知道在我实在混不开的时候会有多少人死于我的手下。”
b、“我啊,本来是好心人,可是,社会教我不要做好心人,如果有一天我觉得什么都没意义时,那些人又会好过吗?”
证据2:QQ空间
a、“从九岁到现在,老子和那些杂种打了几百次架……老子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健康的体魄,难道这些杂种只知道社会有钱什么都能办,难道你不知道我不好过,你的后果会怎样吗?”
b、“我坚信,要在沉默中爆发,这世界缺少某些人照样要转……难道只有自己有难题,别人都是一帆风顺吗?社会啊社会,为什么安排那么多天才啊。”这些话都很暴力是不是?我不纠缠于其他细节,而且,只挑Z所说过的话中最狠的,即最能证明官方所说的Z是“报复社会”的那些话,看是不是真的如此。
QQ聊天记录里最狠的话是:
“社会之残酷越来越让我要暴乱了。我不知道在我实在混不开的时候会有多少人死于我的手下。”
看到没有?确实看上去对社会充满杀气。
但它是聊天记录里的,这意味着,Z是在和他人QQ对话时说这句话的。那么,既然是对话,显然除了这句话,Z还有其他的话。从语言分析上来说,这句话是嵌在他和另一个人对话的语言链里的,其含义受制于具体的语境,不能把它从语境中抽离出来单独理解。
好,我们也可以不管这一点,就只看这句话。
从对话的角度上说,当Z在QQ里对另一个人这样说时,显然预设了这个人值得信任。从这句话本身的表达、含义来说,可以排除他是对一个陌生人所说。因为对一个陌生人说,两人没有心理上的联系,在心理上毫无意义,无法获得这种心理效果,那就是表明自己也有种,或想得到倾听、安慰。
而从语言和心理的关系来说,我想请大家注意,当一个人说要“报复社会”,放出狠话要干一件惊天大案,要让多少人死于他的手下时,他的“倾听对象”,绝对不是他的亲人、朋友等值得信任的人,而是他骨子里认为平时就打击过他,或想嘲笑、鄙视他的人。无论他最终是否“报复社会”,这句话本身,就具有了报复的心理效果,因为它让一个人在心理上瞬间对社会处于进攻姿态和威胁的角色,具有了心理优势,发泄了耻辱。
而如果他是对亲人、朋友说的,我们可以绝对断定,他虽然有报复社会的冲动,但骨子里,其实是想找一个理由,阻止自己去这样干。
真相是:他所说的这句话的心理意义,并非是向别人表明自己具有报复社会的想法和决心(因为他在亲人、朋友面前说这些话,如果是要玩真的,他在心理上就会体验到自己不是一个好人,不负责任,会有道德压力),而是把以往所遭受的耻辱、挫败,尽情发泄,向别人倾诉,以得到别人的安慰和劝解。这样一来,他可以说出任何狠话,因为他体验到自己并不真的去做,所以说出来不会有道德压力。
在这类情境中,任何一个在生活中受到鸟气、遭到挫败的人都可能说出狠话,而且越狠越爽,但他并不会去干。这就是很多人在生活中都说过很多狠话,但也没见他变成一个暴徒的原因。
也就是说,Z所说的这句狠话,其实只是一种对自己的挫败的“语言疗法”!
我们接着看QQ空间里的日志,我同样也是挑Z说得最狠的。
“从九岁到现在,老子和那些杂种打了几百次架……老子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健康的体魄,难道这些杂种只知道社会有钱什么都能办,难道你不知道我不好过,你的后果会怎样吗?”
这段话看起来,同样杀气腾腾。
但很遗憾,这段话同样是从一个语境里抽出来的,并不完整。
完整的段落是:“大家看日记别说我无礼,我所骂的都是那些流氓。我操他妈,老子也走过二十几年,不是老子没有奋斗。回忆起来,老子一直都被那些流氓欺负,从九岁到现在,老子和那些杂种打了几百次架,老子韧性很强,可是这些流氓为了不让我超过他,竟然用这卑鄙的手段来欺负我、打我,老子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健康的体魄。难道这些杂种只知道社会有钱什么都能办,难道你不知道我不好过,你的后果会怎样吗?我告诉流氓们,不要嫉妒别人,人急了是不顾后果的。”
看到没有?Z在一开始,就说请大家看日记别说他无礼,这是什么意思?
从语言和心理的关系来说,他来这一句开场白,暴露的就是:在以前,他一直把自己体验为是一个好人,而且在说这段话时,仍然把自己体验为一个善良、老实、有素质的人,害怕别人认为他是一个素质低下、充满暴力思想的人。他在骨子里就瞧不起这种人,在心理上,也要阻止自己去这么做。
他说那些欺负他的人是“流氓”,从语言上也反面印证了这种心理。
这意味着,在心理上,虽然存在着会让“流氓”死于他手下的可能,但已经绝对排除了他会让无辜者也“死于手下”的可能。
同样,从语言和心理的关系上,这些话也只是具有“疗伤”的功能,他并不是在表明自己要让多少人“死于手下”的决心!
事后证明,Z根本就不是什么玩“自杀性袭击”,要“报复社会”的嫌疑人,他不过是在不知情中,一个被人利用的“肉弹”而已。
我想说,很多事情的真相,并不一定要事后我们才能知道,语言-心理分析等技术分析,从一开始就可以帮助我们准确地做出判断。
在语言-心理分析上,我们继续往前走。
我们需要训练的一种能力是:在某个具体的情境中,从一个人的几句话,就可以判断出他大致是什么人。
下面这个故事,我们的语言-心理分析可能很琐碎,但我想说:牛的洞察,是用琐碎炼成的!
某日,北京交响乐团俄罗斯籍前大提琴首席奥列格?维捷尔尼科夫坐在沈阳开往北京的动车上。似乎他觉得没有教养是一件非常有个性的事情,将双脚跷在了前排一位中国女人的后座背上。
他很快被抗议。中国女乘客让其将双脚放下,不料这位维捷尔尼科夫好像认为欺负一个女人也挺光荣,一种施虐的快感油然而生,口中念念有词:“真爽,真舒服。”
中国女人被激怒了,她拿起座位上的杂志向维捷尔尼科夫双脚抽过去。维捷尔尼科夫一边躲,一边用标准的普通话爆粗口,并大笑:“她非常有毛病。”
后来,一男乘警赶来询问。维捷尔尼科夫才将双脚从座椅顶端移开,表情无辜地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乘警问其是否骂人,他表示听不懂,语言沟通有障碍。乘警劝女乘客克制情绪,并称“人家是艺术家,搞艺术的”。
很不幸,事件的整个过程被人拍了视频,并放到网上。结果是,维捷尔尼科夫先是通过视频道歉,但说的是俄语,被指无诚意,后被北京交响乐团开除。
而在维捷尔尼科夫道歉但还没有被开除的那段时间里,他道歉的文字,经过翻译被人转帖到了一个网络论坛。
各色人等登场表演了,在主帖之后,出现了下面的跟帖。
由于太多了,我只举出三个来进行分析。
ID chuanhong:真看不出诚意。
ID 挑粪工:时间,1910年;地点,奉天开往京城的蒸汽火车上;人物,俄国洋大人,我大清子民;事件,俄国洋大人用脚掌调戏我大清妇女。
ID “曲新词”:这个愚昧野蛮的民族,就是喜欢窝里斗,境外人士稍微招惹他们,就群起而攻之,只是维护他们那点可怜的民族自尊心。
先来看一下,“chuanhong”这句话暴露出了什么没有?
什么也没有暴露,那只是他对维捷尔尼科夫道歉是否真诚的一个判断——它仅仅代表了某个人对某件事情的一个判断,这个判断没有携带人格、心理的内容。如同他说“这个道歉太有诚意了”也一样。
“挑粪工”呢?那就不是这样了。人格、心理的内容被他的话携带着展示了出来。
他把这个事件,类比于清末时中国人被欺负时的情境对不对?他似乎觉得,自己很会玩幽默,且还讽刺了当今中国政府和中国人一把。我们甚至能够想象,当他在电脑上敲出这一排字时,一定陶醉在自己天才的讥诮之中。
然而看上去很不对劲!按理,当一个中国女人在中国的土地上,被一个粗野无礼的外国男人欺侮时,他应该谴责和愤怒才对啊。但他毫无痛感,缺乏正常的反应。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在心理上和意识上,他并不关心一个弱者的痛苦,也不关心一个强者的嚣张,对“中国女人在中国土地上被欺负”更没有耻辱感。这个事情,仅仅是他可以用来表现自己的幽默,用来讽刺政府和中国人的一个道具。
是什么可以让一个人这样呢?
被迫害感!
这位“挑粪工”,显然因为他的利益、他的价值观、他的人格,在他所处的环境,以及大环境“中国社会”,受到了一定压抑,其精神结构被破坏。因此心生怨恨,心理上的报复对象,指向了抽象的体制、权力、国家、社会。这是当今中国非常普遍的一种社会病理现象,也是公知们的群众基础。
说这位“挑粪工”有被迫害感,并不是说他受到了多大的“迫害”,而是因为他的利益诉求,他的自我感觉良好,在怨恨中变成了一个心理问题,必须通过在心理上嘲讽、攻击抽象的体制、权力、国家之类,才能得到治疗。
这种人是底层的穷人吗?绝对不是。穷人当然也会有被迫害感,但他们会直接开骂,而不会玩什么幽默、讽刺,因为他们本身就不是自我感觉良好。在维捷尔尼科夫欺侮中国女人这件事上,他们还不会失去正常的人性反应。
那么,是官员富人之类的人吗?更不可能!这些人可能有恐惧感,但不会有怨恨,并通过幽默的讽刺表现出来。
很清楚,“挑粪工”只可能是比较关心政治的中产、小资、生意人、大学生这类人。
但“挑粪工”还不仅仅有这些特征。玩讥诮、讽刺、自我感觉良好,所有这些,都在说明他是一个自私的市侩。这种人一方面对社会价值排序比他高,可以压抑或剥夺他的一切充满怨恨,但另一方面,则又对底层民众充满傲慢和鄙夷。
请相信我,如果你在现实生活中碰到这种人,第一时间可以判断出:他骨子里不信任任何人,没有什么底线,在利益面前,他会比谁都要下作。
那个挂着一件“曲新词”马甲的人呢?从他的语言上看,和那位“挑粪工”算是一类人,但走得更远,他把对抽象的体制、权力、国家、民族、社会的怨恨,以及对底层民众的市侩式蔑视推向极端。
我不知道你看到他的语言有何感想,但我希望,你能够感觉到那是一种神经病的语言。
这种语言唯一的功能,就是告诉大家他是什么人。
我们注意到,“挑粪工”只是为找到了一个可以发泄怨恨和体验到自己聪明的事件而沾沾自喜,但并没有否认、颠倒事实,但这位“曲新词”这样干了。
那么这句话告诉了我们什么?它首先告诉我们:披着一件马甲躲在电脑后面的那个实体,没有起码的道德判断能力和是非观念。他怨恨、鄙视这个“野蛮民族”,觉得自己在这个“野蛮民族”面前有智力和道德上的优越感。
他是什么人呢?
我想问一下,当一个人说别人是“穷鬼”时,你可以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他一定是红薯屎都没屙完几天的暴发户,或缺乏教养但有一点小钱的小市民!说别人是“穷鬼”,从语言和心理的关系上说,表明一个人害怕和以前贫穷的自己,以及贫穷的人们在心理上扯上什么关系,而这暴露他极端屈服于社会价值排序,刚脱贫不久,或根本不富。
说“野蛮民族”也一样。当一个人这样说,表明他潜意识里希望把自己看成是“文明人”,而如果他在说“野蛮民族”时充满鄙视,可以判断,他骨子里希望把自己体验成一个比“野蛮”“愚昧”的民众高档得多的“精英”。
这类人的被迫害感远甚于“挑粪工”这种人,因为这种奇妙的感觉,具有了另一个心理功能,那就是治疗他的无能。有了被迫害感,他才能合理地在心理上蔑视、攻击抽象的“野蛮民族”之类。而合理地蔑视、攻击“野蛮民族”之类,他才能体验到自己是一个具有智力和道德上的优越感的“精英”。
就是说,他很需要被迫害感!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他们对自己的心理问题的治疗方式,就是扮演某个角色,比如,有人扮演一个专门偷女人内裤的小偷,有人扮演一个收留流浪狗的爱心人士,当然,像这位“曲新词”一样,也有人要扮演“精英”。
几千年来,人类社会流传着一个“谎言重复一千遍即变成真理”的传说。
传说是真的。如果一个人不断地、有气势地重复同一句谎言,那么,他就攫住了人类心理的两个巨大软肋。
第一个软肋我在前面已经讲了,就是对他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没有真正的确信,因此需要一个头脑之外的理由。
第二个软肋,就是奴性。不断重复有气势的语言,暗示背后有强大的力量支撑,无论是“历史规律”、人多势众,还是属于真理的声音,都能很快把一个人弱小而充满焦虑,不知往哪一方投靠的自我震慑住。这样一句话,成为他在心理上治疗自己弱小的药方。
但是,谎言都要重复一千遍才能对人催眠,技术难度也太高了点。事实上,在很多时候,要成功地对一个人催眠,一句话就够了。我们很多人,平时并不栽在别人不断重复的谎言上,而恰恰是栽在被别人一句话催眠上!
我说的并不夸张。
让我们想象这样的一个情境:假如你有一个关系一般的同事A,某一天,对你说另一个关系同样也一般的同事B的坏话,说B“一肚子坏水,防着他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感受到这句话的杀伤力了吗?
不用怀疑,A已经成功地对你进行了催眠。无论此前你对B是什么印象、看法,此时,A的话已经强势地进入了你的智力结构,“B一肚子坏水”作为一个“事实”,你已经记住了!它马上成为你和B打交道的认知和心理背景,就是说,B在你面前,因A的一句话,已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简直太可怕了。那么,A是如何能够对你做到这一点的?
答案在这里:这句话非常简短,没有解释,没有论证。恰恰就是这样,它给了你一个意识不到的错觉,即它是A深思熟虑或经验观察的结果!这句话,只是A对B所思考的、所经验的,进行了简单精炼的总结而已!
而之所以能够这样,是就语言的表达而已,在逻辑上预设了有些话,要让我们信服,是可以不说出个所以然的,因为它正是“所以然”推论的结果,而不是先有它这样一个观点,才用“所以然”来论证其成立。
我们在心理上完全接受了这个逻辑预设,即心理也预设是可以这样干的。所以,当这句话进入你的头脑时,你在心理上也把它合理化了。就是说,你被催眠了。
一个玩语言催眠的高手,通常的做法是只说一句,即使你没有完全被催眠,他的话也显得高深莫测,吊起你半信半疑的胃口。最愚蠢的做法,是滔滔不绝地说半天某个人坏,但就是无法说出别人到底坏在哪儿。如果是这样,他只会让人怀疑是不是要搬弄是非。
我们如何避免被人催眠呢?我提出的建议是,当有人在你面前说另一个人的坏话,而且像A那样只玩一句时,你不动声色,只是微笑地看着他“嗯”一下,看他接下来的反应。
“嗯”一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给了他一个“你应该说下去,要不然我怎么相信你”的压力!
这样,主动权就完全抓在了我们手里,我们可以判断,到底是别人坏,还是说别人坏话的人不怀好意,或者别人真是好心提醒我们。
还是以A对你说B的坏话为例,有几种情况。
一种是A本来就是一个心理阴暗的人,就想诋毁B,让B不好过,煽动你对B产生恶感或排斥。当你“嗯”一下时,在压力之下,他不得不绘声绘色地补充说B如何如何坏。这样的话,他就上你的套了,你引蛇出洞成功。你基本上可以通过他说B如何如何,来判断他为什么要在你面前说B的坏话,想达成什么目的。
第二种情况,A是一个喜欢关心别人,讨厌小人、恶人的人,怕B伤害你,先提醒你一下。
这个时候他会有何表现呢?
基本会这样:他严肃而真诚地看着你,举一个B坏的例子。
还有一种情况,A没有再说下去,而是难堪地诡异一笑,挺不好意思的。这种情况,你也应该诡异地看着他哈哈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他难堪而诡异的一笑是忽悠不了你,被你看穿心思后的反应,而你的诡异一笑,则传递给了他一个信息:“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在我面前最好别这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