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绝不是一张白纸,而是带着他个人的往事,他的心理背景去和别人打交道的。忘记这一点将是一个愚蠢的错误。
假“自我”是一杯毒酒,但有的人饮鸩止渴,而且乐此不疲。
必须要把这一点说破了:“自我”就是用来让你在心理上得到生存的一种心理功能,不等同于你身体的那坨肉;但是,如果它是假的,恰恰就会导致你心理弱小,很多时候让你在心理上遭受威胁。
我们做自己的主人,并不需要玩佛教那一套。为了摆脱痛苦,也不需要像中国传统“智慧”那样自欺欺人地“难得糊涂”。准确地说,我们并不需要去反抗假“自我”背后的强大社会力量,而只是不让假“自我”支配我们。
我们的理论和方法是:在各种博弈情境中,保持足够的冷静和敏锐,阻击任何外界的信息、情境绕过我们的大脑而瞬间进入我们的心理结构,否则,这样的信息和情境就会激活我们的假“自我”,从而操纵我们。我们必须让这些信息先通过我们的大脑,在智力结构里面进行解读并作出反应。这样,智力结构成了我们强大的防御阵地,保护我们的心理结构不被他人伤害。
上面这段理论可能比较难理解,我们打个比方:假设你是一个无房、无车的蚁族。某天,你去相亲,对方突然问你:“有房、有车吗?”你苦涩地摇摇头。她又再问你:“月收入达到一万吗?”你无地自容。她怒曰:“我宁愿在宝马里哭,也不在你的自行车上笑!”并语重心长地教育你:“穷人不配有爱情!”你羞愤交加。
好了!看到没有,她的话完全绕过你的大脑,瞬间进入你的心理结构,像刀一样准确地刺中了你因为没房、没车而极为弱小的那个“自我”。你无力抗拒,因为不是你的大脑,而是心里面的那个穷酸的“自我”在感觉、在思考、在判断!
如果这个例子仍然让你觉得理解得不够深入,那么我们继续解释一下什么是智力结构,什么是心理结构,这两者有何关系。毕竟学一种武功,必须理解拳谱里面的一些词语,体会它的深刻思想,像李小龙一样,武术就是一种哲学。
智力结构(也可以叫认知结构、思维结构)指的就是大脑的功能,代表着人的感觉、知觉、思考、理性。人有这个东西,而动物一般来说是没有的,这就使人和动物有了巨大的区别。
动物和外部世界的关系是“刺激——反应”,你做出一幅凶神恶煞的姿态要打一条狗,它马上就会跑;而它和自身的关系则是“本能——行动”,一条公狗发情了,就会屁颠、屁颠地去找一条母狗,而且不会顾忌是在什么地方。
但是,人不一样,在人与外部世界、人与自己的本能之间,有一个智力结构隔开。人和外部世界的关系是“刺激——判断——反应”,有的人在你面前凶神恶煞地做出要打你的姿势,至少可以让你用大脑作出一个判断:视实力,打还是不打。在人与本能的关系上,你发情了,不可能随便在大街上找一个女人解决吧?大脑的功能告诉你,那是错误的、危险的,你的行为得先经过大脑这一关。
绅士不过是有耐心的色狼,这句话是很多女人的经验之谈,恐怕也是一些极为伪装的男人的夫子之道,但它是有充分的理论依据的。这帮人在猎物面前,能够用大脑控制自己的本能,不让它马上发作出来,而是用人类发明出来的那套虚伪交际礼仪来包装、隐匿自己的欲望,给猎物营造一个温情浪漫的情境,使她们在心理上说服自己:上钩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但一些土流氓大脑功能不起多大作用,欠缺人类运用“文明”的能力,更像是本能驱动下发情的公狗。
比之智力结构的简单性,心理结构是一个很复杂也很有歧义的概念。一个概念复杂,往往是它指代或描述的东西复杂。弄一个简单点的词语来让人对某些东西一看就懂当然省事,但这会漏掉非常重要的东西,是非常偷懒的做法。
相信刘德华的话,去买某种品牌的洗发水,我不知道有没有错,因为我没买过。但请相信弗洛伊德、弗洛姆、荣格、阿德勒、霍妮、埃里克森等非常牛叉的精神分析的先知,也请相信我,理解了什么叫心理结构,我们就掌握了理解千奇百怪的心理现象的一把神秘钥匙。一种牛叉的洞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而是从理解中来。所以,给自己一点耐心!
让我来打一个手电筒,照亮“心理结构”这一概念的黑暗。
人的心理结构就相当于一个密室。我们知道,这个密室里藏有很多东西,人的欲望、本能、性格、动机、情感、记忆等,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像管理无序的仓库一样。
有些励志大师一直鼓吹我们要做自己情绪的“管理员”,口号不错。但一定得明白我们的情绪在心理结构里面是如何运作的。光靠喊几句口号就想控制情绪,那是神话。
要注意这个密室下面还有一个黑暗的地下室。有很多东西堆在密室里,但还有更多的东西堆在密室下面的地下室。堆在上面的,用弗洛伊德的话说就是有意识的内容,而堆在下面的就是无意识的。
有意识的意思就是:当你爱一个人、恨一个人时,你能够清楚地知道;而无意识就是:你可能讨厌某一个明星,但你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者,你干了一件荒唐的事情,过后你都觉得莫名其妙。另外,还有很多人类和个人的往事,就永远待在地下室,无法呼唤到你眼前。无意识非常类似于有一个幽灵在暗中操纵你,它就在你内心的最深处。
心理结构这个仓库太乱了,走进去一看,会把人的大脑搞晕的。弗洛伊德等大师都没有进行整理仓库的工作,这种事情,还是让我来干吧!
在整理心理结构这个仓库的过程中,我把很多杂物给扔了,只保留5样我认为比较重要的东西:身体—身份特征、往事、性格、价值偏好、情感,它们都可能变成一种用来维护人的心理生存的心理功能,也就是说变成人的“自我”。
一个人常常为他的身体—身份特征而自卑,或者狂傲。一个残疾人、一个性无能的男人、一个底层青年,不用说,那是比较自卑的。而一个帅哥、一个猛男、一个北大毕业生,那就会感觉自己牛叉得不得了,常常以“帅”“猛”“北大”而自傲。你攻击到他们的身体—身份特征,都是在攻击他们的“自我”。
阿Q同学头上有疤,就最痛恨别人说“疤”这类字眼,甚至连说“光”“亮”都不行。
多年前,我曾经有一位同事W,20多岁了,身体上长得还像一个八九岁小孩的样子(我建议,我们最好用描述,而不用“侏儒”之类不友好的词汇来界定一个人的身体特征)。在他面前该怎么说话我还是懂的,从来不敢说“矮”“小”“短”之类的字眼。我想都想得到,自卑已经使得他的心理极度扭曲,一不小心就会得罪他。
而且,我预感,W以后肯定会出事。这是一个心机颇深,对自尊有着几乎是致命要求的人,现实迟早会把他引爆。
有一次,我和W,还有另外几个人一起去体检,碰到了另一位同事。他做了一个非常愚蠢的举动,看到W觉得非常稀奇,居然像看猴子一样地看着W,眼睛闪着嘲笑和挑衅。面对这种简直是找死的举动,我真为他捏一把汗,并观察了一下W的表情。我看到平时极会隐藏的他眼睛里充满了杀人的欲望。
最后W终于杀人了。不过,死者不是这个找死的同事,而是W的老婆。原因据说是因家庭琐事而争吵,W拿起了刀。真是悲剧。
我们都有属于自己的往事,而且在心理结构深处,也装了人类的往事。除非是天生的白痴,否则每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到长大成人,在心理上都会演化一番人类史。现代人和古代人、90后和80后、80后和70后的区别仅仅在于,在社会化过程中,他们的智力结构和心理结构仓库上面的房间,装的是特定历史时期的内容,而每一个历史时期、每一个时代,社会上的那些东西都不一样。
对于个人的往事,很多我们已经记不起了。我们之所以记不起那些东西,或者是它们当初对我们的情感冲击不强烈,掠过大脑就像烟云一样消失了,就算掠过心理结构,因为不太重要,也很快就被放到了黑暗的地下室;或者,有些东西太让我们痛苦,我们要阻止自己记起它们,于是,这些东西就像魔鬼一样被驱赶到了地下室,我们得把它们囚禁起来。
1909年9月,弗洛伊德应美国克拉克大学邀请,在其校庆20周年之际,从奥地利跑到美国去作了一次演讲。
那时,他在欧洲极不得志,非常郁闷。心理学界的大佬们,因为弗洛伊德革命性的创见而显得他们像个白痴,他们的利益受到了威胁,于是动用自己控制的资源,拼命打压老弗,说他搞的精神分析是伪科学。而老欧洲的人民也假正经,被心理学大佬们洗脑后,也认为弗洛伊德是个鼓吹色情的坏蛋。相比之下,美国人民的心灵就要纯朴得多了,对新的心理学发现更有兴趣。
第一天,美国人的热烈欢迎就让弗洛伊德感动得热泪盈眶。士为知己者死,真理更应对有理性教养的人宣示。于是,在演讲中,老弗第一次把自己对人类心理的破译给系统地抖了出来。
他宣布了一条不亚于《圣经》“十诫”中某一“诫”的发现:很多人之所以得恐惧症、强迫症、抑郁症之类的神经症,是因为在最初某人某事某情境刺激到了他的心理结构,让他遭受了心理上的创伤,但是他当时因为害怕、因为羞耻、因为面子等原因,无法让情绪以正常的方式发泄,痛苦被压抑了。
什么是神经症?神经症的本质,就是这些被囚禁的情绪,你不让它们正常地发泄出来,它们就会改头换面,让你认识不到它们,以变相的方式进行发泄!而这个变相发泄的过程就是症状的表现。
其中一些情绪还一直驻扎在一个人的内心深处,成了心理生活中长期障碍的根源!
要治好这些神经症在理论上也很简单,老弗的学生弗洛姆接过话说,就是把无意识变成意识。老弗解释说,所谓把无意识变成意识,就是通过某种方式,让神经症病人在心理上重新进入当初出现心理创伤时的情境,记起以往那些痛苦得不敢面对的往事,把当时不能正常发泄的情绪痛快地发泄出来。像催眠、自由联想这类在现在的心理治疗中常见的疗法,干的就是这种事情。
我要站在老弗的肩膀上补充几句话:不仅神经症,很多人心理扭曲、心理变态,也是这么一个逻辑。
假如你的上司狠狠地羞辱你,你很生气。但除非你不要工作了,有胆拍桌子,揍他一顿,否则,你就会选择忍气吞声。也就是说,在当时那种情境中,你压抑了你的情绪,在他面前保持了情绪的稳定。但是,你的“自我”已经被他踩在了脚下,你在心理上很难生存。为了获得心理的生存,你那一股气一定要出,不能在上司面前出,那就换一个人,或换一种方式出。碰巧你可以管一个人,那么,你非常有可能像上司羞辱你一样羞辱他,让那一股气变相地发泄出来,获得了平衡。
曾经有一个经典的情绪变相发泄的食物链:老公在单位里受上司的气,不敢发作,便回家拿老婆出气;老婆受了老公的气,无法发作,于是便拿儿子出气;儿子干不过老妈,便拿皮球出气。这样的强者拿弱者出气的食物链,就是我们这个社会的生存状态。很多人就是这样变态的。
为了让一些白领减轻“压力”,在上司羞辱自己时变相地出气,社会上出现了一些“发泄公司”,弄一些“假人”,供有气要出的白领发泄用。而有的公司甚至不需要市场提供这类服务,很人性化地弄了一个房间,把公司高管的“假人”放在一起,让员工去拳打脚踢,甚至用鞭子抽。
这类玩法,的确可以让人的情绪发泄出来。但它对准的并不是当初制造了这一情绪的人,所以有点意淫。它只能让一个人不至于因为没有得到发泄而被引爆,而不能阻止一个人在心理上的变态。
弱者受到强者欺负,估计在打不过的情况下,一般不会直接去反抗,而是会寻找替代性目标,出一口鸟气。像制造了福建南平校园屠童案的郑民生“郑屠”,就是这样玩的。作为这个社会的利益受损者,在心理上,他就是把损害他的人放大为抽象的社会,并以社会中最弱势的儿童为具体辨认对象进行“报复”,杀的是当地贵族学校的学生,而不是乡村学校的学生,让他在心理上觉得自己报复到了该报复的人。
一个人绝不是一张白纸,而是带着他个人的往事、他的心理背景去和别人打交道的。忘记这一点将是一个愚蠢的错误。
我们和别人打交道,都会首先碰到一个问题:性格。性格在心理结构中占据了一席之地,有着不可忽略的心理功能。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早就说了,性格是人的守护神。用我的话来说,性格就是你和外部世界打交道,让你在这个世界中凸显出来的一种固定方式,同时它用来防御外部世界对你“自我”的冲击。关于性格,在后面我将详细分析。
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没有价值偏好的人。有的人喜欢美女、有的人喜欢金钱、有的人具有宗教信仰、有的人是社会达尔文主义的粉丝、有的人喜欢平等、有的人却觉得压迫别人才爽……在心理结构上,价值偏好往往代表着一个人关于某事某物某人的“认同”,他往往把他的智力、他的利益、他的尊严、他的情感等押了上去,即把“自我”押了上去。
所以,攻击一个人的价值偏好,等于攻击他的“自我”。你迎合他的价值偏好,等于恭维他的“自我”。拍马屁高手的一个绝技就是从价值偏好入手,投其所好,很多事情往往都能搞定。
人好某一口,这一口就是他的“自我”的一部分。
价值偏好往往会注入情感。一个人越是对他爱和恨的东西注入情感,心里就越抓狂。自古以来就有雇佣兵出现,但情况往往是,雇佣兵在打仗时,往往都不如国家的民兵组织。原因固然有很多,但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是,雇佣兵只是为钱卖命,为钱杀人和被杀;而民兵组织打仗,则是基于对自己国家的爱,打仗是注入了强烈情感的。
在心理结构里,某人某事某物越是构成一个人的“自我”,他对他(她、它)就越发难以割舍。所以,爱一个人可以爱得死去活来,并且绝不允许其他异性分享。那是因为对方已全部纳入到了他的心理结构,他要完全控制和占有对方。往往越是如此,一个人就越不允许他所爱的人独立、自由,因为这意味着对方不是他的“自我”,而是另一个独立的存在。
在真正的爱缺失的情况下,只是由强烈的情感支撑的“爱”具有毁灭性的后果。一旦对方显得不再爱自己,在思想上、行动上超出了自己的控制,就等于逃出了他的心理结构,这完全可以让他的“自我”彻底崩盘。这种心理上的巨大灾难非常可能驱使一个人杀死对方。他绝对不允许她在逻辑上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即把自己的“自我”交给另一个男人的情况出现。并且,他要对自己不能完全控制“自我”进行惩罚,杀死对方,实际上是掐死那个让他痛苦的“自我”!
有时候,我们对外界的反应,只能用脑,要诉诸理性、逻辑;而不能用心,诉诸于情感、愿望。比如在认识事物时,如果让心理的内容取代大脑的内容,那我们就戴上了有色眼镜,我们看到的只是我们想看的世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
以自己的爱和恨、自己的愿望和恐惧去看待世界,弗洛姆称之为“人格失调性歪曲”,轻微的,比如卑鄙的人想象着谁都卑鄙;极端的,得了被害妄想症的人,以为谁都想害他。
有的时候,则是只能用心,不能用脑,比如在家里和亲人相处时,靠的是心的感受,要表达爱,和家里人斗智斗勇就没意思了。家里毕竟不是职场,更不是生意场。
而有的时候,则必须既用脑又用心,比如在思考一个人生问题时,除了头脑的推理、想象,还需要心的体验,头脑有必要带动心灵的参与。只有思考触发了心的体验,才算是真正理解了某个问题。顺便说一句,古代社会的哲学家之所以比现代社会的哲学家心理更强大,更能坚守某一种生活方式,是因为他们的哲学不仅是头脑的产物,更是生命的产物,他们的存在是和他们的思想一体的。但现代的哲学家,思想往往只是他们的“头脑风暴”,和行动是分离的,他们并没有做到“知行合一”。
我在前面说过,如果一个人的大脑被心理取代,不可避免地就会变成一个不讲逻辑的白痴,变成一个一被刺就跳起来的心理动物。现在让我们考察一下,智力结构如何和心理结构相互影响。
先看一下媒体如何对大众洗脑。请记住,不只是某些机构对你洗脑,你所希望提供真相的市场化媒体,同样如此。
假设在某个学校,有老师和学生冲突的事件发生。好,媒体,而且是市场化媒体作了一条报道,标题是《老师猛搧学生耳光》。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充满了道德义愤是不是?我们可以确认的是,这一标题,作为一种外界的信息,迅速地绕过你的大脑,直达你的心理结构,激起了你的情绪。
但你为什么被激起情绪?情况是,你在作出反应之前,在智力结构上已经预设了这样的认知背景:老师是强者,学生是弱者。非常不幸,你的智力结构和标题提供给你的“事实”合拍了,所以,“老师猛搧学生耳光”逃过了你理性的检验,迅速变成一个“事实”。并且,更为重要的是,在你的心理结构蓄积了作为强者的老师不能打学生的价值观,以及对老师的不满。你实际上渴望这一“事实”出现,好有一个具体目标,合理地发泄你对老师的不满!于是,媒体对你的洗脑成功了,记者轻而易举地就把一个极为片面的“事实”强加给了你。
如果你仔细看报道,就会发现情况可能不是那么回事。不是老师凶神恶煞地揍学生,而是学生非常可恶,根本就是一个小流氓,多次出言不逊,羞辱老师。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老师和学生发生了“肢体冲突”,学生抽了老师一个嘴巴,老师则还以颜色。稍有理性的人,看到这一段后都会修正自己对“事实”的认定,从而修改自己的情绪反应。但是,情绪无法稳定的人,已经完全接受了媒体在标题里强加给自己的“事实”,他对真正的事实已经看不见了。这类大脑已经不管用的人就像一架机器一样,外界只要发出一个指令,他就会被操纵而自动运转。
我们再来看一个故事:
我有个朋友,是个做IT的,他自称是“IT民工”。此君疯狂地爱上了一个公司文员,是个美女。他告诉我,此女在他心中,堪称为完美女神,不仅漂亮,而且温柔,极有小家碧玉的风范。我微微一笑,知道他已经陶醉了。一个陶醉在自己想象中的人将听不进任何反面意见。
不久,他终于把此女追到手,二人同居了。但也就过了大约半年,他开始向我大倒苦水,厉声谴责此女变成了另一个人,好吃懒做,极为势利、拜金,除了具有一副好皮囊外,简直俗到极点。
我纠正他:此女从来就没有变过,唯一改变的不过是他正视现实了,而以前他一直活在自己所造的一个梦中。此女的温柔、小家碧玉的风范,完全是他根据自己的愿望投射到她身上的,是他愿意并相信她具有这些特质,而不是她本来就有的。当初他被自己欺骗了。
这个故事太有普遍性了。“IT民工”之所以要给他的女朋友设定一个温柔、小家碧玉的“事实”,是因为他在心理上一定要以此来说服自己选择她是完全没错的,并且,她如此美好,也显得自己眼光不错、档次不低。
幸运的是,在结婚之前他就醒了,而很多人可能都要等到结婚后,才惊愕地发现对方居然是一个自私、势利、粗俗、卑鄙的人,并且感到是如此陌生。之所以陌生,是因为此前他只是在和自己心理结构中的对方打交道,而不是和真实的对方打交道。
在我们的剖析中,智力结构和心理结构的秘密,以及它们的相互影响终于大白于天下。总结一下,我们获得了七个重大收获。
(1)在作判断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愿望,一个人必然变得极为愚蠢,毫无逻辑和理性可言,他看到的一切都是歪曲的,并且把“自我”置于被外界控制的境地。
这一点,前面我们已多次讲到。但怎么强调都不为过,很多人就栽在这上面!
(2)认定或设定一种“事实”,注入情感的能量,一个人会变得执著,甚至疯狂。
宗教极端分子在心理上就是这么回事。
(3)很多人的心理优势是这么获得的:先把身份、地位、学历等外物纳入心理结构,并根据它们的社会价值排序,然后在智力结构上拿这些来和他人作歧视性对比。
很多俗人证明自己牛叉就是这样玩的。另外,有一类所谓的“知识分子”甚至文化流氓,还借助于这一手法:在和别人争论某个问题时,为了获取心理优势,假如别人文凭没自己高,便通过文凭的歧视性对比证明自己伟大、正确;假如自己在文凭上不占优势,便占据道德制高点,把对方污名化,通过道德攻击而不是观点攻击打倒对方。
(4)如果一种观念被证明是正确的,那么,只要它从人的大脑那儿,被带到心理结构里面,变成一个人心中的信念,一个人就会变得无比强大。
一个哲学家、一个为正义而战的人,就是这样炼成的。
(5)如果这种理性的认知改变了人的认知结构,并且,在把它带入心理结构时,引发了情绪的释放,一个人就可以改变他的心理结构,而心理结构的改变就意味着一个人的改变!
这一点对于我们的改变来说非常重要,在后面我将会讲到。
(6)保持心理结构不动作,以智力结构观察、应对外部世界,并迅速解读和预测外部世界的信息,一个人就建立了心理的防御,并且随时可以出击。
这是防范假“自我”在外界刺激下动作,陷我们于心理弱小的金科玉律;同时,它也是我们在博弈中的重要武器。
(7)当个体A以智力结构和个体B的心理结构打交道时,个体B只能是输家;而当个体B以智力结构应对个体A时,谁在心理上是赢家,取决于谁更能捕获对方的心理动机,以及可能要通过语言、动作传达的信息!
根据(6)和(7),在与他人的博弈中,我们可以训练自己做自我的主人,使假“自我”无从控制我们。
如果你觉得上面的理论理解起来仍有点费劲的话,下面我们就给定一种情境来具体看。
就以对你的上司为例。某一天,你好像什么预兆都没有,但上司把你喊到了办公室,阴沉着脸,似乎要找你麻烦。
这好像很酷。
但你该怎么办呢?
一个高明的领导绝对不能只玩很酷的面部造型。大领导在基层公务员和老百姓面前,肯定是和蔼可亲的。原因无他,他的权力早已牢固地确立,还玩酷就会吓着下面的人。权力只是让人害怕,但权威却让人在心里敬畏。有了权力,他还需要打造权威,用“人格魅力”来对权力进行包装。
和大领导不一样,科长、股长之类不玩酷有其苦衷。他们和手下每天都相处在一起,甚至还要一起干活,彼此的权力关系并没有多少空间距离,这无法制造权力的神秘感。而权力没有神秘感就没有威慑力。所以,装酷对于确立有效的权力关系无济于事,倒不如在平时就装着这层权力关系不存在,用情感笼络来换取手下对他权力的服从。
看到没有?当小领导和手下说黄色笑话时,他们的权力支配关系退场了,手下并未感觉到小领导的权力对他产生了压力。换句话说,当小领导和你说黄色笑话时,这个时候他并不是领导,你也不是小职员,你会感觉到他有权力威胁你吗?
但是,如果小领导是对外人,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必须装酷,俨然权力的化身。
我第一次懂得“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个道理是在18岁的时候。那时我去老家的一个政府部门办一件事。走到门口,我看到有几个公务员在打牌聊天,便凑上去讨好他们,一人发了一支烟。按照人情的游戏规则,他们接了我的烟,自然也就欠了我一个人情,但是,当我问某某办公室在哪儿、我应该找谁办事时,他们中没有一个人理我,表情极为不屑,在我这个“屁民”面前一副大爷样。
对这帮在“屁民”面前摆谱的大爷,我无可奈何。一怒之下,我想到了找他们领导。于是我走到了二楼,见书记室的门开着,便走了进去。正好书记在,我便把情况跟他说了。没想到此书记还极为热情,问了几句后,便亲自带我下楼,给某个公务员说我要办什么事,要他帮我办。事情以极小的难度办成了。
多年后,当我从蒙昧状态中醒过来,曾经对这一现象进行了思考。
我发现这是一种让“假自我”在心理上得以存活的策略。小公务员和临时工在体制这个权力金字塔下面只是一块垫底的砖,一种渺小和被人支配的感觉嵌入了他们的心理结构,成为他们和外界打交道时的心理背景。
在“屁民”们面前,他们好不容易可以找到自己有权力的感觉,肯定不会轻易放手。所以,假如他们在“屁民”面前没有摆架子,在心理上就无从体验到自己对“屁民”有权力,也无从对自己在体制内只是被领导的权力支配作出补偿。他们在“屁民”面前很酷的语言、表情和动作,其实就是对屁民进行友情提醒:他们是爷,“屁民”得放恭敬些。
领导在和“屁民”打交道时,自己有权力这一感觉同样构成了他的心理背景。所以他没必要像小公务员、临时工那样玩。恰恰相反,表现出平易近人的样子,正是区别于小公务员的领导的标志。
看到没有?无论是领导,还是小公务员、临时工,当他们和我们这些“屁民”们互动时,第一本能就是装。傲慢和平易近人都是一种显示权力的博弈策略。他们用语言、动作,以及背后的权力精心打造、包装出了一个“自我”的形象,用来应对我们。
回到我们开始的情境设定,第一步我们应该搞明白,上司阴沉着的脸,还有好像很威严的声音,都是一种博弈策略,意在呼唤并撕碎我们的“自我”。我们必须保持足够的冷静,不让心理结构运作,防止我们作为下属的那个“自我”被激活,也就是说,只让他的上司身份停留在我们的智力结构,而不进入心理结构。斩断了潜藏在我们心理结构中的假“自我”和外界的联系,我们的恐惧就不会产生。
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就必须在看到他时,压抑心理活动,同时快速地启动思考,对他的表情、语言进行分析。只要外界的信息能够被我们拦截在大脑里面,同时进行解读,它就不会冲击我们的心理结构。即使它一不小心溜了进去,“它”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力量大减。而当我们用智力结构应对上司的语言、表情时,情况改变了,我们不再是他权力支配的客体,恰恰相反,他变成了我们思考和分析的客体,力是由我们指向他了。
“文革”时,很多文人都受到“革命斗士”的冲击,要么以自杀向人民谢罪,要么坚定革命立场,都不再玩独立、清高了。钱钟书的夫人杨绛是个例外,还保持着“文化上流社会”的那种高姿态。在一篇文章里,她满怀得意地披露自己是这样玩的。
“革命群众把我同组的‘牛鬼蛇神’和两位领导安顿在楼上东侧一间大屋里。屋子里有两个朝西的大窗,窗前挂着芦苇帘子,经过整个夏季的暴晒,窗帘已经陈旧破败。我们收拾屋子的时候,打算撤下帘子,让屋子更轩亮些……出于‘共济’的精神,我还是大胆献计说:‘别撤帘子。’他们问:‘为什么?’我说:‘革命群众进我们屋来,得经过那两个朝西大窗,隔着帘子,外面看不见里面,里面却看得见外面。我们可以早做准备。’”
看到没有?杨绛在这里把自己作为主体,把革命群众作为客体的游戏,玩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在她的心理上,当观察、认知的力由她指向革命群众时,后者已毫无防御能力,他们的自我赤裸地暴露在了她面前。如果你无法想象这种心理优势是何其爽,那么请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当你躲在黑暗中窥视他人时,是不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
我想说,仅仅把上司的语言、表情等信息拦截在智力结构上进行分析还不够。因为当我们这样干时,还只是被动防守,而上司想干什么,他接下来要如何对付我们,这些信息对于我们来说完全是未知的。一个人在他人眼中越透明,他就越没有力量。我们越是搞不懂一个人到底要对我们干什么,他对我们心理上的威胁就越大。
所以,第二步,我们必须越过上司的语言、表情,透视他的大脑、内心,分析他的意图,预测他要对我们干什么,把他从黑暗里拖出来,置于我们智力结构的聚光灯下。也就是说,在阻击了他具有威胁性的信息进入我们的心理结构后,我们还要变成猎手狙击他!
这样,我们不妨快速地检视一下自己在哪方面可能犯了什么错,被他抓住把柄,从而想出应对之策。但一定要快!思维一定要马上转到这上面来:他是不是要以某件事情为借口,以我为道具来炫耀他的权力?或者,他要借助于一个威严的造型,发布一个关乎他的利益或权威的命令?假如他在我们的预测中说了某些话,那么,我们必须马上预测他接下来要干什么,在博弈中必须比他快一步。这一状态如果不被打破,那么,你在智力上就始终占有优势,你的心理优势也一直得到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