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送外卖通常是由学生或打工仔担当。这份工作简单,虽然无法赚到大钱,小钱却是很容易赚的。有一天,诊所里有人订了中国餐,于是送外卖的自然把盒饭送来。那天,我恰巧在前厅,所以碰到了那位送外卖的中国人,他的名字叫强生。
几句寒暄后,强生表现出对心理治疗极大的兴趣,他问我是否可以找一个机会聊一聊。我知道即使在美国,中国人对心理诊所还是不太感冒,于是我答应他,可以在周末的上午到我家见个面。
强生果然如约前来,刚一坐定,他的眼圈就红了,说道:“你知道吗?我在一年前还是一个百万富翁呢,在唐人街我也是有名有号的,没想到现在却落得如此下场。”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我的钱全部亏在股票上了,那可恶的纳斯达克将我所有的钱都吞没了,我现在不但一文不名,还欠了一屁股的债。我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梦里。”
“你很不幸遇上了美国历史上最惨烈的熊市。据我所知,去年绝大多数的人都亏空极大,但像你这样血本无归的可能并不多见。”
“我回想起来,一切都好像中了魔一样。我去庙里问法师,法师告诉我是被前世的冤亲债主的幽魂所累,这前世的债叫我如何提防啊。虽然法师叫我忏悔和广积功德,但我实在是心有不甘。”
“佛法的要义是指世间万物的生成演化皆由因缘所系,简而言之,那就是凡事皆有因。至于此因是否一定要追溯到前世,其实未必。”
“你的意思是说我有可能是现世报?”
“佛法和心理治疗在因果论上是相同的,但佛法更注重伦理层面,而心理治疗则注重逻辑层面。比如说,佛法的现世报是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问题是善恶的伦理标准并不是那么容易分辨的,诸如好心做坏事又该如何解呢?相对而言,心理治疗的因果论只注重现实适应标准。你从百万富翁变成一文不名,与其说是你做了什么恶事,不如说你做事的方式有问题。”
“我扪心自问,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若要说做事的方式,我倒是一个冒险家。”
“你是如何冒险的呢?”
“我从小在福建的时候就是一个调皮大王,胆子比谁都大。后来,我偷渡到美国,虽然在海上历经风险,但我毫无怨言。我到了唐人街后,拼命工作,别人不敢做的我都敢做,所以很快我就发迹了。”
“你有没有参加赌博?”
“赌博?”强生干笑了一下:“我的人生就是一场赌博,但我过去赌运很好,在赌场上,我是常胜将军。”
“你从来没有输过?”
“告诉你吧,我的赌技高超到连赌场都将我列入不受欢迎的名单。”
“所以,你相信只要是赌场,你必定是常胜将军。”
“常胜将军?”强生叹了口气“这回栽在股票这个大赌场里了。”
“你知道吗,连量子基金和老虎基金这样的巨无霸在去年的纳斯达克市场上都被击昏、击倒,你的失败可以当作是人生的一堂课嘛。”
“我是不服输的,我还想东山再起。”强生咬牙切齿道。
“我很佩服你的精神,但你凡事皆赌的个性必须稍作调整。否则,若干年后,你会在你无法预期的情况下重蹈覆辙。”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这一次失败不必归咎于我的前世,而是我今世的个性问题?”
“心理学就是这样看的。”
“我明白了。”强生一定要付我钱,我自然推托了一下,但看他意思坚定,我便收了他的钱,祝福他早日东山再起。
纵观强生的一生,他的好赌性格,在他栽这个大跟斗以前,一直是他的成功要素。所幸他意志坚强,同时也愿意检讨自己,所以我相信他还会再起来。但在我的心理治疗中,我看到更多的是,有些人一辈子在犯同样的错误,接二连三地陷入恶性循环,而问题往往出在她们对自己的问题缺乏觉知。所谓失败是成功之母,当失败降临时,不但要探究失败本身,更重要的是探究导致失败的主角本身——那就是对自我的清醒剖析。
听一个善男怨因果
“在曼哈顿轻易不要做好事。”我的朋友老苏对我劝告道。
“为什么?”我猜想老苏这样说大概有他的缘故。
“唉,有一桩痛苦的经历让我永生难忘。” 笃信佛教的老苏开始讲述他那桩奇特的怪事。
老苏一生乐善好施,在唐人街开餐馆,虽然没有轰轰烈烈,但小本经营,生意一直红火。老苏在开餐馆之余,喜欢到庙里转转,还不时做一些功德,见人就讲因果报应,小日子过得实在不错。
有一天,老苏到曼哈顿的一家大商场去购物,一个黑人突然在他面前滑倒,这一跤看样子摔得不轻,老苏很自然地上前搀扶,没想到那位黑人突然紧紧抓住老苏的袖子高声喊道:“你将我摔倒了,你要赔我。”
老苏顿时明白了大事不妙,仔细一看,那位黑人居然鲜血直流,很快警察来了,老苏一口生硬的广东英语和那黑人的巧舌如簧相比,自然占了下风。警察做了笔录,黑人也被紧急送医。一个星期以后,老苏接到一纸传票。原来,那位黑人将老苏告上了法庭,黑人提出赔偿100万美元。老苏乍听之下天旋地转,实在无法理解自己做好事,为何反倒落得如此下场。
随后便是没完没了的出庭问讯和越积越多的律师费。老苏痛苦之余居然还是用他的佛法找解脱的方法,他认定自己在前世一定欠了这位黑人一大笔钱,今世看样子是无法逃避了,最后,老苏以赔偿6万美元了事。虽然老苏依旧信佛,但他已将自己一贯教人做好事的原则,改成教人轻易不要乱作好事。
“老苏,真有此事?”我听了老苏的故事,实在有点无法相信。
“嗨,你这人,6万美元可不是小数目,我能对你撒谎?”看老苏愤愤然的样子,我急忙赔礼道歉。看来疯狂的曼哈顿果然是名不虚传。
后来,我把这个故事讲给我的美国朋友罗博听。罗博是美国航空公司的飞行员,他听完我的故事后叹道,正是这种不敢做好事的坏风气差点要了他的命。罗博的亲身经历是,他在曼哈顿的一条大街上被一辆汽车撞倒,那辆汽车逃之夭夭,而后面的汽车也没有一辆停下来。罗博当时感觉身体瘫痪,完全无力移动身体,只是记得无数辆汽车在他身边轰鸣而过。罗博当时恐惧得要死,但却没有一辆车停下来救他,最后等红灯亮了,他才被一位韩国人拖到路旁。
“这个社会早就麻木不仁了。你能想像躺在冰冷的大街上,周围的汽车在你的头上轰鸣而过,没有一个人向你伸出援手的感觉吗?那些经过我身体的司机只是将车减速,他们伸出头看我,我就好像一条躺在曼哈顿冰冷的大街上的一条狗。”罗博跟我学功夫,他一有机会就向人讲述他的濒死体验,感觉好像祥林嫂,但我真的很能理解他的痛苦体验。这样的事昨天发生在罗博、老苏身上,难道没有可能哪天会轮到我们头上?
有人邀请我做杀手
常人对精神病患者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是因为精神病患者在处理攻击性冲动上的不可预测性。我学临床心理学至今,从来没有对这个问题有过任何的担心,那是因为我学成了一身中国武功。
我在小的时候,一直是一个谦和懦弱的人,所幸我个子在同年龄中还算高大,因此也没有吃过太大的苦头,但一旦与别人冲突起来,我通常是被欺负的对象。我把这一切归咎于我妈对我管教太凶,我在她面前像个老鼠,到了别人面前自然也没有什么威风。
到了我上大学,我的胆小和身体的笨拙丝毫没有改变,而我的名字却又很不协调地有大侠的名号。为了不辜负我名字的神圣意义,自1981年起,我就开始练少林武术。我那时的老师是查拳名家朱纪生先生;后来,我又跟周廷爵先生学八卦;跟都文才先生学陈式太极;跟谢炳灿先生学杨式太极;最后,拜王雷华先生为师,学螳螂拳和六合八法拳。最后的两门功夫因为是拜师学艺,所以掌握的程度相对较高。我自1989年认识王雷华先生后,交往渐深,在我离开上海前的两三年内,王雷华先生大多时间都住在我家里,我因此得窥中国武术的堂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