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美国不到曼哈顿,
不算到了美国;
到美国只到曼哈顿,
也不算到了美国。
因为曼哈顿是独一无二的。
如果要用人类可怜的形容词来描绘曼哈顿,那么曼哈顿是伟大的,混乱的,高雅的,肮脏的,妩媚的,冷酷的,哲理的,无知的,认真的,嬉皮的,庄重的,妖艳的,钻石的,狗屎的,宁静的,癫狂的????
曼哈顿是一座小岛。在我的眼里,曼哈顿就像一个侧卧的女人。最南端的自由女神像是这女人的魂。依次往下看,迷离的苏豪村是这女人脸上蹩脚的化妆,混乱的中国城正好为这女人的口腹之欲所设。时代广场是这女人的胸部,好像为了迷倒全世界的游子而永远花枝招展。而第五大道正是这女人的脊梁,从中央公园的底部笔直延伸到华盛顿公园的这根脊梁,昭示了这女人的直率和刚强。而中央公园是什么呢?那是纽约的清净修养之所,用我们中国的术语,就叫丹田吧。纽约人对我说,如果没有了中央公园,整个曼哈顿会在一夜之间变成疯人院。
把曼哈顿看做一个女人是我这个新纽约客潜心体验感悟后的惊奇发现。询问老纽约们,他们皆对我这形象比喻双眼圆睁,然后感叹道,不识纽约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城中。纽约人对曼哈顿的感情就如对待一个绝色的荡妇,既爱又恨。这种奇怪的感情就如当年囊中羞涩的上海人全家挤在浦西一间小小的鸽子笼里,但在外面又神气活现的样子。每想到用1000万人民币的价格,在纽约的繁华住宅区只可以买到一房一厅的居所,那些在中国黄土高坡靠几百块钱生活一年的老农,可能打破脑袋也无法想像这曼哈顿的房子是如何用钱堆积起来的。
其实,何必说什么黄土高坡的老农呢?我这位1993年就在上海华东师大拿到心理学博士学位的中国江南人,虽然自视才高八斗,目空一切,但在没有到美国之前,我对曼哈顿的认识也不过来自于那本惹出无数争议的《曼哈顿的中国女人》,以及令无数不是北京人也迷醉的《北京人在纽约》。
现在,我居然实实在在地坐在曼哈顿东区紧邻第五大道的寓所里,写这本即将轰动世界的大作,那种感觉实在有点好玩。即使在曼哈顿,当我向我的纽约同行们报出我如上住址时,他们个个都是双眼圆睁,以为我刚中了彩票。当我告诉他们我住在此处不必付一分钱的房租时,这回他们连嘴都闭不上了。
其实我之所以住在曼哈顿最有钱的人居住的上东区,是因为我最没有钱。最有钱的人也需要最没有钱的人的帮助。我就属于帮助那些最有钱的人的最没钱的人。
我住在此处,身兼看门人之职,所以我住宿免费。
我的工作任务是每天负责把大楼内部保持得干干净净。所幸楼内所住皆是爱洁人士,倒也不劳我过多费心。我的其他工作都与老天有关,夏天暴雨过后,清除屋顶积水;秋天清扫庭前落叶;冬天偶尔大雪过境,自然也要奋不顾身与满地积雪玩上一把;至于春天,好像无事可做,那就浇浇花草吧。
我还记得我刚到纽约的时候,我的房东把我介绍给楼内一家诊所的女秘书。那天我刚从诊所回来,一身西装革履,那女子看了我一眼失声笑道:“看门人也打领带?”一听之下颇觉亲切,好似回到了当年在上海刚进大学时被视作乡下人的感受。
噫!我的身份实在有点特殊,当年那位“中国女人”写书告诉大众,在曼哈顿赚钱如何容易。相比之下,我如今也不过是一名身兼看门人的实习心理医生,囊中美钞自然十分羞涩,所以,我在此书中不会向诸位对曼哈顿有好奇心的读者介绍连我自己也渴望得到的淘金秘术。但我对美国的纽约人、曼哈顿人内在心理的了解却是常人所不可及的。
“哦,纽约第五大道心理咨询与治疗中心。”伊利诺斯专业心理学院的校长大人马克·路本博士在他芝加哥克拉克大街20号的校长办公室里,对我这位来自中国的博士后进修生露出赞许的眼光。
“是啊,第五大道,响亮的名字。”我感叹道,“我还能清楚地记得三年前我刚来时的傻样,现在我就要到纽约去做我的实习生了。”
“你会成功的。纽约是一个奇怪而独特的城市,尤其是曼哈顿。那里的人对心理治疗有一种独特的痴迷,一种好像对宗教的痴迷,传统上人们求助于教会的心灵问题现在都转向心理治疗。你能想像在曼哈顿的一座办公大楼里有几百个心理医生,而每个心理医生每周都有几十个客户吗?这样的独特情景在全世界可能都是独一无二的。”
那就好了,以治疗人类心理障碍为生的心理医生当然希望心理病人越多越好。这个职业实在是上帝给的职业。如果上帝当初造人的时候把人造得完美无缺,那么天底下所有的医生,当然也包括心理医生,都得失业了。
人类的生存状态就是这么一个怪圈:心理医生如果把天底下所有的病人都医好,那么心理医生这个职业便要消失,就好像人的一辈子,当试图让自己达成某种伟大成就时,才突然发现自己最伟大的成就居然是时辰一到撒手归去。
“心理学,那是吹牛的东西。”我老爸对我放弃本科时的电子学专业而转向心理学颇有微词,“不过,你既然不喜欢电子学,那么转向心理学去混碗饭吃也不失是一种选择。”
“阿源,我看你也只有吹牛本事,如果心理学是吹牛的学问,你倒是人尽其才。”我老妈鼓励道。
我选择心理学,在我双亲的眼里竟然是一种无奈。我观自己的确身无长物,在华东师大电子系五年的学习之后,我对一只没了声音的小收音机的态度,除了用手左右拍打外,实在是黔驴技穷。我痛恨电子学的严格呆板,只要有一点点小错误,那电子机器就罢工,而我又是一个思维散漫,喜欢舞文弄墨的人,把我放在电子学领域实在是一大错误。
后来我用自己的成绩证明我的确慧眼独具,知道自己的伟大所在,同时也向老爸老妈证明原来吹牛也是一门大学问呢。
吹牛果然是一门大学问吗?
在1999年圣诞节的时候,我到纽约去面试,住在我的老同事丁证霖博士家里。丁博士师承中国教育学权威刘佛年先生,他其实也是一个吹牛大王,我们俩一坐下来自然是海阔天空。
“唉,心理学这个东西其实没什么啦,都是吹牛的啦。”丁博士丝毫不顾我的感情,肆意对心理学发起攻击。
“我想你大概是指当年你所学的苏联心理学吧?”我当然要维持我所学的西方现代心理学的正统。
“一样,都是吹牛的货色。”丁博士毫不留情地说道。
丁博士丝毫不顾我远渡重洋历尽艰辛在美苦修的感受,一心只图口舌之快,将我追求多年的学问一笔抹杀,真正是可气可恨。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试图向丁博士介绍现代心理学的伟大成就,但无论我如何解释,丁博士依旧是花岗岩脑袋坚不让步。我突然意识到,我之所以无法转变丁博士的思想,不正好证实丁博士的论点:心理学是无用的学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