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的贡献和成就是多方面的。首先,它取材广泛,网罗宏富。司马光在《进资治通鉴表》中说“遍阅旧史,旁采小说,简牍盈积,浩如烟海”。凡是当时能够搜集到的图书资料,他们都尽量找来参考。据有关学者考证,《通鉴》采正史之外,其用杂史诸书多达300多家。在他们参考引用的大量图书史籍中,不少是今天已经散失或亡佚不存的。正是由于《通鉴》的引用,才保存了其中若干珍贵的历史资料。例如唐人柳芳撰有《唐历》40卷,记叙了隋义宁元年(公元617年)到唐代宗大历十四年(公元779年)的历史。司马光以它为根据来考订史料真伪,因此,《通鉴考异》中有100多条征引了《唐历》。可以说,这部原书已经失传的史籍,实际上还保存在《资治通鉴》中。薛居正的《旧五代史》也有类似的情形。除了以官修的正史和实录为主而外,司马光敢于突破传统史学的狭小眼界,以客观征实的精神,博采兼收保存在民间的各种资料,表现了卓越的识鉴和非凡的勇气,这是《通鉴》所以能够取材广泛网罗宏富的重要原因,也是《通鉴》比别的书记事更加翔实可靠的依据。《通鉴》还继承了《史记》略古详今的优良传统,越往后,记事越详细。其史料价值也是后大于前。因为越往后,存世的史料越丰富,考订取舍编写定稿也就越困难。据近代学者章炳麟研究,《通鉴》西汉部分全采《史记》、《汉书》,东汉部分十之七八取自《后汉书》,魏晋至隋采自正史的资料也有十之六七,唐代采自正史的资料还不到一半。正是因为《通鉴》唐代部分的史料价值很高,所以,它能和《新唐书》、《旧唐书》鼎足而三,研究唐代历史的人不能不读《通鉴》。
自著“考异”,说明取舍,这是《资治通鉴》的一个创造。《资治通鉴》参考和采用的材料非常丰富,有时记叙一件事,要参阅四五种乃至更多的不同记载。那么,怎样考订真伪异同,怎样决定取舍呢?以前的史学家只是自定取舍,并不说明依据和理由,使后人往往无法考查。作风谨严的司马光则不同,为了说明各种资料对同一事件的不同记载,以及辨别是非决定取舍的理由和依据,他把这些考订成果综合整理成一部《通鉴考异》。司马光自著《考异》是开风气之先的事情,对后来的史学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形成了我国古代传统史学的一个优良传统。
尊重历史,不诬事实,是《资治通鉴》的重要特点,也是它优于某些正史的地方。在司马光以前,许多人倡导正闰论,人为地把分裂割据时代同时存在的政权区分出正统与非正统来。司马光根据历史实际,批驳了正闰论的虚妄不实,他说:“臣今所述,止欲叙国家之兴衰,著生民之休戚,使观者自择其善恶得失以为劝戒,非若《春秋》立褒贬之法,拨乱世反之正也。正闰之际,非所敢知,但据其功业之实而言之。”(《通鉴》卷六十九“臣光曰”)这种据实写史的态度,使《资治通鉴》比较客观全面地反映了历史真实。为使最高统治者能够“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通鉴》一书比较偏重于政治史。对于国家的兴亡,政治的好坏,君主的贤愚,官吏的忠奸等,《通鉴》写得很多。对许多有作为的皇帝的丰功伟绩,《通鉴》写得很详细。从维护封建统治的长远利益出发,《通鉴》也揭露了一些封建帝王荒淫无耻、残忍暴虐、误国害民的罪恶事实,有些地方写得相当生动具体,淋漓尽致。这在“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的正史中是不易读到的。《通鉴》对历次农民起义的爆发、经过情形、起义的领袖人物等,往往也有比较客观翔实的记载。拿唐末黄巢起义来说,《通鉴》的记载就比新旧《唐书》的记载要翔实可靠得多,比较客观地再现了这次波澜壮阔的农民战争的生动画面。司马光虽然是站在“讨贼”的立场上来记述农民起义,却如实写出了起义军声势浩大所向披靡、唐王朝惊恐不知所措的情状,如“黄巢前锋军抵关下,白旗满野,不见其际……”。黄巢入长安,“甲骑如流,辎重塞途,千里络绎不绝。民夹道聚观”。如此生动写实的记载,对于一个封建史学家来讲,实在是难能可贵的了。《通鉴》对历史上的民族关系、民族矛盾,也有比较详细的记载,能够注意揭露某些统治者的昏庸腐败,如后晋高祖石敬塘丧权辱国甘当儿皇帝的罪行等。对劳动人民反抗异族侵扰的斗争,《通鉴》也有不少记述。上述所有这些,都说明《资治通鉴》的历史价值是十分宝贵的。
熔铸百家,言简事明,是《资治通鉴》的显著特点之一。虽然它取材广泛,网罗宏富,而且是集体编纂的,但由于司马光对于全书的体例、书法,以及史料的考订,文章的剪裁,乃至语言的锤炼,都能兢兢业业,一丝不苟,而且亲自删削定稿,总其大成,因此,最后成书时,使不同时代、不同来源、不同文笔的各种史料熔于一炉,浑然一体,有熔铸百家之功,得深入浅出之妙,繁简适宜,体例统一,前后如出一手。《资治通鉴》的成功,为历史编纂学留下了极为宝贵的经验。
在《通鉴》问世之前,纪传体的正史已有17部之多,而且都是长篇巨制,文字浩繁。《资治通鉴》则文字简洁,叙事详明。清代著名学者钱大昕曾说:“事增于前,文省于旧,唯《通鉴》可以当之。”这是十分恰当的评价。《通鉴》记事虽以政治、军事为主,而社会、经济、文化等制度也无不摘要记载。《通鉴》写战争是很有名的,不仅写得多,而且写得好。历史上的著名战役,如赤壁之战、淝水之战等,都写得很成功。拿赤壁之战来说,魏、蜀、吴三国包括曹操、刘备、孙权以及诸葛亮、周瑜、黄盖等文臣武将,先后有几十个人物登场。这些人的有关事迹,散见于《后汉书》、《三国志》的许多纪、传之中,分散割裂,难以理清头绪。《通鉴》把有关材料集中起来,经过剪裁润色、锤炼加工,不仅把战争的起因、过程和结局讲得井井有条,脉络分明,而且把许多历史人物的性格刻画得栩栩如生,跃然纸上。不仅是史学名篇,而且是文学名篇。各种战争,不论大小,《通鉴》都能写得有头有尾,有声有色。《通鉴》为研究中国古代军事史提供了丰富而生动的宝贵资料。
《通鉴》的缺点也是明显的。书中有些论赞立论偏颇,反映了司马光保守的政治观点。如《通鉴》卷一第一篇论赞,就开宗明义地提出:“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对周天子容忍三家分晋的做法进行了抨击,其维护封建纲常名教的观点十分鲜明。有些论赞中,司马光还借古讽今,发泄他对王安石变法的不满。如关于智伯灭亡之事,他发表了有名的才德论,认为有才无德者必致败事,借以暗示宋代主张变法的人都是有才无德之人。对于这样一些出自政治偏见的论赞,我们必须分析批判地对待。《通鉴》在纪年方法上也有缺点。司马光虽然否定了正闰论,声称只是借年号以记事,但在分裂割据的时代,以一朝一国的年号,记叙几朝几国的事迹,总是不科学的,难以回避实际存在的主从尊卑问题。另外,一年当中先后有几个年号的,《通鉴》一律用最后一个年号纪年。这样的纪年方法,既不能如实地反映年号起迄的准确时间,又造成了用后朝年号记叙前朝事迹的矛盾情况。读史的人稍不留心,就会把史实张冠李戴。《通鉴》全书的内容,详于政治军事,略于经济文化。在记载史实上,也存在某些疏漏和错误。后代一些学者,曾做过批评、订正和补充。
《资治通鉴》问世以后,为它作注释的人不少。其中,以宋末元初史学家胡三省的《资治通鉴音注》最为周密详明,它把《通鉴考异》分别附于有关正文之下,也给读者提供了极大的便利。《通鉴》的刻本,旧以清代嘉庆年间胡克家校刻的附有胡三省《音注》的版本为最好。中华书局出版的《资治通鉴》就是以它作为底本,组织有关专家标点整理而成,是目前最便于阅读的本子。
《资治通鉴》的成功,使编年体史书又重振旗鼓,蓬蓬勃勃地发展起来。后代许多史书不仅沿用《通鉴》的体例,而且直接以“续通鉴”为名,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李焘的《续资治通鉴长编》(图21),详细记载了北宋九朝168年的史实。其次,还有李心传的《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徐梦莘的《三朝北盟会编》。这三部书都写成于南宋初年,是关于北宋历史的资料宝库。明人薛应旂〔qi奇〕的《宋元资治通鉴》,王宗沐的《续资治通鉴》,以及清人徐乾学的《资治通鉴后编》,都是关于宋元历史的编年体著作。只是三种书均成就不高,而以徐乾学的《后编》略胜一筹。清人毕沅的《续资治通鉴》在前人基础上纂辑增补,取得了后来居上的可观成就。它直录史书旧文,以编年形式有条理地叙述了宋元时期的主要史实,而且自撰《考异》,甄别史料。明末清初人谈迁的《国榷》是明代的编年史,可惜清代时被列为禁书,所以多有散失。清人陈鹤的《明纪》过于简略,不便于初学。夏燮〔xie泻〕的《明通鉴》详略较为适中,观点则较旧。这样,以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为开端,逐渐形成了一整套贯通古今的编年史,在纪传体正史二十四史之外,形成一个并驾齐驱的独立的新体系。这不能不归功于《资治通鉴》的卓越成就和深远影响。
图21 《续资治通鉴长编》,清爱日精庐活字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