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是不能乱想的。
去取衣服那天,顾焕真的没去。随着科举一日日渐近,无论公事的日益繁忙,还是和老师们间愈加频繁的问询,都极占用时间,朝堂上几事并进,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思。
顾焕在沈湘的床边坐了好一会儿,她这几日回来的晚,便总是叮嘱沈湘用完饭先行歇息,尽管这话总是被沈湘当作一阵风刮过,左耳进右耳出,还要嫌她啰嗦。
沈湘倚靠在她的肩头,是这样说的:“好困啊,所以你作为补偿,别想一整天不见我!”
直到今晚。
她悠悠发出一声长叹,想来是沈哥儿实在熬得太久,没撑住就先睡下了,便抬起手把沈哥儿踢开的被子又捞回来,怎想还没放下,就被直接拽住了手腕。
顾焕低头一看,只见沈湘睁着一双眼,哪有半分睡意。
“真是没我聪明。”沈湘若有所思地嘟囔着,一手抓着顾焕手腕,一手把还盖在身上的被角一掀,“你下次应该跟我学,直接把我抓住,就这样。”
他直起半边身子,逼近顾焕:“看好了哦,我是睁眼好看,,闭眼也好看的。”他说着,还煞有其事地把眼睛一睁一闭,一闭一睁,也不嫌烦,“你要是叫醒我,你就能看到两个好看的我了。”
沈湘咬着“两个”的重音,把食指和中指竖起来,在顾焕面前摇了又摇。
顾焕发现了,她家沈哥儿是有些“病”在身上的。
她只要不够主动,沈哥儿总要找些事情来干,就像现在,身上只穿着一件中衣,头发披散下来,发梢在两人中间一摇一摆,显见是故意的。但她敢说,只要她往下一压,在沈哥儿耳边吹两口气,沈哥儿也就熟透了,若再说两句虎狼之语,面前这人就要像那日一样躲开了。
你说你又玩不起,总这样是几个意思?
顾焕摇头,可惜婚约实在是不能再提前了,否则实在太赶,但这段日子怎么过得如此之慢啊!
“你摇头也不行。”沈湘歪着头看他,因跪坐在床上,难得比顾焕高些,“你抱我下来,咱俩打地铺,我都让溪藤收拾好了。”他说着撅起嘴来,他都计划好了,要是顾姐姐叫醒自己,他说两句话就放顾姐姐走;要是顾姐姐敢看一会儿就走或者干脆不过来,那顾焕今晚别想睡安生。
他指着已经准备好放在帘子后面的被褥枕头:“你想着一整天都要我看不见你,那你就要睡在地上,硌死你。”
这话实在好笑,顾焕抱着他走到帘子后面,问道:“既然是硌死我,你怎么准备了两个?”
沈湘把挽着顾焕脖子的两个手臂收回来,往下面一跳,也不穿鞋子,光着两个小脚丫“哒”、“哒”地跑到花瓶旁边的那个被褥上面,伸了个懒腰,一本正经地“哼”了声儿,扭头转向一旁:“我这是舍命相陪,前朝圣人风范!”
好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顾焕哈哈大笑,差点把人笑恼了,才伸出手,把沈湘的脸转回来:“你说错啦,有床榻不睡,偏要在这帘内闻香观月而眠,这不是圣人,是竹林风骨。”
这话说得沈湘爱听,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拉着顾焕的手往地上一躺,正可往见窗纱外漫天星辰笼耳,更有帘内冷香扑鼻,倒也确确实实有几分雅致。
他侧侧身,自腰间取出河岸信物,宋文娘的扇子一开一和,两人闲话,随口之言,一搭混着一搭,时而接上,时而睡意上来接不上……又过了好一会儿,溪梅掀帘再看时,便发现两个主子竟都睡熟了,脑袋靠着脑袋,扇子也坠落在二人中间,旁边的花枝 扭向一边,似是不忍直视。
次日一早,溪梅说起昨晚的事,问道:“云缎行掌柜的事儿,郎君可问姑娘了?”
“问了。我说,这次你可管不着我吃几个糖人了。”沈湘扭头,一副很气的样子,眼睛里却带着笑,“你猜顾姐姐说什么。”他不等溪梅回答,就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她说,我管不住着你这个,但我能管着你吃枣子。到时你牙哪怕就坏上一颗,我就天天给你做别的东西吃,在你面前吃枣子馋你。”
沈湘言罢,还将双手一摆,做出个无奈的模样:“你说可气不可气?”
溪梅觉得,是挺可气的。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可气,自家主子说出来还是炫耀的语气?
沈湘也不管他听不听懂,就自顾自上了马车。
后面跟上的溪藤无奈,平常都是溪梅最懂这些,怎么这次反而不明白了:“姑娘在半睡半醒间随口答上这句,明摆着是想天天都见郎君,你是话本子听多了,真到了这既无旖旎,又无情趣的真心话上,便听不懂了。”
沈湘听见这两个说话,站在马车上给他俩招手:“快上来!溪梅现在明白了,给我讲讲昨晚的事儿。”
“昨晚啊……姑娘抱着郎君说道,好沈哥儿,辛苦你等我许久,你看着月好人更好……”所以,顾焕担心沈湘遭受的双耳荼毒,沈湘却是早就领教过了。
车马停靠在云缎行的后院。
沈湘这会儿也不看原本改大的那几件,两只眼睛只粘在成双成对的几件物事上,放在最明显地方的就是一对婚服。朱色的衣物,更衬得他面似桃花,顾盼生辉。
周掌柜还赠了他一壶酒,说道:“这是上好的清若空,平日做婚服的时候,我们多会送上一壶。虽说顾家弄这玩意儿不难,但多少也该讨个吉祥。”
“多谢周姨。”沈湘脆生生地应下,谢得真心实意。
只要是祝福他跟顾姐姐的,他都很感激,只要想想背后的寓意妻夫美满,他便咧开个大大的笑,还给周掌柜行了个礼。
旁边的老板郎拉过沈湘,对着周掌柜道:“人家孩子来一趟,快别絮叨了。”又对沈湘说,“好孩子,咱们去后面试试衣服,若不合身,我再给你改。”
沈湘听到这,赶忙问道:“那顾姐姐……”
“你带回去。若不合身,再给送回来就行。”顾焕不在,周掌柜不光话语变得温和,整个人也慈祥不少,反而说了几句好话,“那孩子是受过大苦,也享过大福的,整个人非但没大彻大悟,还一头扎进了情海里,可见是你有与传言不同之处。”
沈湘正了正脸色,就和在尚书府时一样,维护道:“周姨,顾姐姐是面冷心热,再痴不过的。”
周掌柜摆手,也不与他争辩,待沈湘进去试衣服,才连连摇头,自语道:“这人要是看对眼,就是只乌鸦,你都觉得她心白,也是奇了怪啦。”
沈湘换过嫁衣,对着云缎行的大镜子连转了好几圈。
他先问溪藤:“我好不好看?”
溪藤点头。
他又问溪梅:“是不是特别好看?”
溪梅吹了一堆彩虹屁。
然后他又穿着这身去问老板郎,这次没好意思问那么直白:“这件衣服真好看。”
“是人好。”老板郎笑得前仰后合,拉着沈湘又站会镜子前,“你看这身段,看着脸庞,哪个不是人间第一流的?”还是他见得人多,也最会夸,从人夸到衣服,又夸到姻缘上,竟把沈湘给夸到面带薄红,直到坐回马车里,还余温未褪。
“你说这孩子也不差,怎么风评就成那样?”老板郎送走了人,回到前院,跟周掌柜奇道。
周掌柜倒不以为纳罕,乐呵呵一笑:“世家的规矩可重着呢。你瞧这孩子放才穿着改大的孩童衣衫就走,便知是不拘小节的。若要挑错,只那一桩事,便足够被安上不够端庄,爱显摆,小家子气,放荡好几处的骂名。若得掌家的喜欢,私下里说说也就完了;若不喜欢,罚跪罚面壁都是有的。”
老板郎连连叹气:“那还有什么意思?”
沈湘不知道这番议论,他把玩着袖口装饰成小兔耳朵的系带,爱不释手,摸摸这个耳朵,把它折下去,又摸摸那一个,让它竖起来,玩了好一会儿,又把该配在顾焕婚服上的香袋拿起来,把那个香袋和兔耳朵放在一起,做了兔子脑袋。
他还把袖子反过来,认认真真地分享自己的乐趣:“你们看,这个兔耳朵耷拉下去的时候,就是你们姑娘在皇庄里想我又见不到我;兔耳朵立起来呢,就是你们姑娘昨晚被我抓住手腕的模样。”
哪有男子家说姑娘想自己的?好不害臊。
若实在外面,定然又有人说他浪荡恨嫁、下流至极了。但在这轿子里,只有溪梅溪藤两个鼓掌的。就连外面驾车的承儿,都只是会心一笑,她家两个主子感情好,她们才能省心嘛。
唯有和沈湘马车擦肩而过的那顶轿子坐着两个男子,两人好似脏了耳朵一般。其中一个以团扇遮面,骂道:“好不知耻的狐媚,这话也是能说的吗?”
“应是京中小官的外室,并不明白这个。前几日,你家老祖宗撵出去的那个小厮,不就是整天你想我,我想你的。这种出身,哪里懂得德行呢?”另一个语重心长,“我听这声音有些熟悉,不知是哪户纳了这么个败家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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