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顾焕穿了件平日里不太常见的红袍。

她惯有些读书人的臭毛病,因朝堂上的官服多为红色,便总爱穿些青的蓝的,绿的墨的。分明自己也领了官衔,离皇帝不远,却偏要做出白衣卿相的风姿。

好似她真是个十年寒窗的书生。

旁人评说的一点也不错,清高,有避世之嫌,又不会真的远遁山林,整个人极为矛盾。或许也正为此,她最喜沈哥儿不加掩饰的模样。

分明一个关起门来的迎亲,她却拿出十足的重视,做出十足的场面,甚至还请了几位恩师好友,排了奏乐的队伍。

尚书府的周正夫把门一关,遮住沈湘向外望的视线。

他嘴角带着笑,拉着沈哥儿的手好一番打量,与在尚书府时不同,如今面前这少年郎君可真是好事将近了。周正夫越看越喜欢:“一会儿还要唱聘礼单子,你只在屋里稳坐,听着便是。”

沈湘坐不住,外面跟有东西勾他魂儿似的。

按照礼数,成亲前的妻夫是不能见面的,多数人家在下聘的时候,也只有女方骑着高头大门,一路上敲锣打鼓,男方家里由着族中长辈,母父亲眷接待。若有那疼爱孩子的,也会让公子藏在高楼之上,在众人经过的路上,使其远远看上一眼未婚妻主。

所以顾焕去沈家的那次,才是正经流程。

若在外人眼里,今个儿这出就像小孩子玩闹一般,吹吹打打,一笑了之。

沈湘却是坐卧不安。

或许是顾焕怕他昨晚就激动得睡不着觉,直到今日大早才让溪梅告诉他。两个小厮一作一右捧着新衣,都等着沾这份喜气。直到外面的乐声一响,这次来的几位男客也进了来,多是顾焕几位恩师家里的正夫,作为长辈的一环。

屋外繁花正好,唱聘的那个又是专干这行的,对着聘礼单子好一通抑扬顿挫,声音都带着喜庆。

“麟初年间红玉珊瑚一对……”

沈湘扯着脖子向外,就是被关着的窗户挡得死死的,什么也瞧不见。最可怕的是,外面太过吵闹,他也分辨不出顾姐姐究竟在哪儿站着。

好热闹的场景,难道他就这样在屋里待着避过去?

他这点心思哪里能瞒过在场这群经过事儿的长辈?姜丞相没能来,但她的正夫姓杨,便在此间,又跟沈家的头两位公子打过交道,瞧着沈湘这模样暗笑,只说古庙里生出来个情种,倒真真是件稀罕事。

正想着,就听沈湘一脸窘迫地道:“我……我出去方便一下。”

杨正夫指指屋里特意开来通风的小门:“你是不嫌麻烦,这会儿从小门下去,换到临近的楼阁上面,正好能看到你未来妻主,也好等她们报完聘礼单子再回来。”

沈湘讪讪地低下头,看着地面,也不知道那地上会不会裂出缝来?他想出来的法子,怎么如此容易拆穿?顾姐姐的师公们都是人精吗?

沈湘疑问三连,就是一个问句也没吐露出来。

周正夫笑着打圆场:“快别难为孩子,让他去吧。在高楼看妻主的事儿,也不是没有前例。”不过别人都是为了看妻主俊不俊,独沈湘是看过了还要看的。

沈湘得了人撑腰,跟得了免罪金牌一样,生怕别人反悔,急急忙忙地应了声儿,便待着溪梅溪藤顺着小门溜下小楼,又顺着阶梯爬上临近的观景楼。

“好一片红色。”溪梅感慨地拍了拍手。

沈湘指着站在前面的顾焕,问身边的两个人:“顾姐姐是不是所有人中最好看的那个?”

溪梅立即领会到这句问话的精髓,大声回答满足沈湘的炫耀:“是!”

沈湘满意了,接着问:“她今天这么好看是因为什么?”

“是为了给郎君下聘!”溪梅接着欢呼。

沈湘勉强赞同地点点头,但还是一本正经补充道:“其实顾姐姐本身就是这群人里最好看的,只是今日为了给我下聘,她才会比平常更好看。”

溪藤找不到插话的地方。

而且,今个儿是喜庆日子,好像确实更适合高呼。于是他很认真地向自家主子道:“恭喜郎君,贺喜郎君。”他想了想,还是顺着郎君的话语继续往下说:“等到姑娘和郎君成亲的那日,你们一定会更加好看。”

然后,他在一瞬间看到了好大只的煮熟了的郎君。

沈湘清清嗓子,故作姿态地咳嗽两下,但显然还是很认可这句话,趴在观景楼的栏杆上,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聘礼单子唱了好一会儿……

就算是原本看作玩闹的人,听到这么长一串真金白银,也不禁严肃起来。不是拿来给外人看的东西,从这个院子往那个院子下聘,怎么都没必要整这些,又无需给男子的父家面子。

虽说东西没出这个门,但到底过了明路,单子上有章有印,还请了见证,只是不用沈湘的母父收着,却都交给了这个没出嫁的年少人。

“……鸾凤和鸣。”

沈湘听到最后一句,才恋恋不舍地把视线从顾焕身上移开,带着溪梅溪藤迅速往回跑。他怎么都要赶在顾姐姐和长辈对答结束前回去,若是等长辈们放顾姐姐进屋相问,他就不能躲在帘子后面了。

到时候难道要在屋外偷听?这可不成,顾姐姐风风光光地给他下个聘,他怎么也不能闹这种笑话。

“这女男之事,若处处周全反而稍显客套。倒是这两个,遇到对方的事,竟都着急起来,也忘了分寸礼数,反而真真记挂在了心上。”杨正夫一打开外门,就见这个曾经险些做了自己养女的孩子两只眼睛都往屏风后面瞅,便知道人在找什么,忍不住说笑起来。

虽是句玩乐话,但细细品来,竟还真有些道理。

顾焕看不到屏风后面的屋子里究竟有什么,本是心中着急,这会儿听见此话,反而安下心来。既然沈哥儿也急着见她,想来也是就在这附近的,是她关心过切,乱了方寸,连忙拱手行礼:“杨姨夫莫要取笑。”

“我难道还会笑你疼宠未来夫郎吗?”杨正夫连连发乐,“你只答我有没有因为沈郎君而心乱,若答不对,可进不了这间屋子。”

此问倒也没什么不对之处。

就是一般人家下聘,男子的母父也要问问是不是真心,这里没有沈哥儿的血亲,几个长辈里又数杨正夫身份最高。由他发问,再正常不过。

“有。”顾焕没奈何,难得她还知道难为情,红着脸笑应了。

旁边当即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

杨正夫正要再问,忽见站在屏风侧边的于正夫向他比了个手势,心知肚明是那个假装要去“方便”的小滑头回来了,再不用自己来出什么古怪问题考门口这位,便让出一条路来:“既如此,顾姑娘请进来吧。”

平常他都是直接喊“焕丫头”的,但今日既充当沈湘的长辈,便也入戏改了称呼。

沈湘跟怀里的小鹿砰砰乱跳,似乎要直接从喉咙里一跃三丈远,直接蹦到即将进来的人面前。

他偷偷骂着定下这套礼节的人,也不知古人是在想什么,成亲,成亲,又不是男方的长辈和女子成亲,为什么真正成亲的两个人在拜堂前就不能见上一见呢?

还好他聪明,知道自己选妻主,选了个地上难找,天上也无的。

可惜观景楼上看人到底距离远了些,这会儿人进来,他又嫌隔了帘子,沈湘不禁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让顾姐姐在他面前再穿一次今日的这件衣服。

顾焕一进来,就看向帘子,隐隐绰绰一个人影,她心知就是自家沈哥儿。隔了层纱,就像雾里看花,越是看不真切,越是心尖痒痒。

尽管早知道人长什么样子,清楚帘子后面不是什么仙人,是个她从流水桃花巧言逗回的小妖精,但还是会想掀开帘子,一睹小妖精的眉眼俏皮。

她忍不住地可惜,怎么下聘就不能直接问小妖精想不想要呢?

素来在礼法上钻空子的家伙,也有了生畏的时候,总担心今日行错踏错一步,就会破坏了吉祥,毁了喜庆。

于是,顾焕从帘子处费了好大力气收回目光,将聘礼单子交给自己正前方的杨正夫过目核对。

杨正夫接着细细看过,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回桌案,发出一声令里外两个人都如释重负的声音:“这聘礼,我们湘儿便收下了。”一言一行,用的皆是沈湘长辈该有的称呼和措辞。

沈湘明知道顾姐姐肯定会通过考验,但这句话落,还是松了一口气,立即就要掀开帘子出去。

溪藤赶忙拉住他,将掀开的一角又放了回去,小声道:“还要再等会儿。”

沈湘憋了一口气,又坐回去。

他其实挺想叹出来的,但顾姐姐下聘,所有不太好的事儿,他都不想在今日做。

好在剩下的事宜不多,大都是些敬客、奏乐的琐事。

顾焕办得利索,知情的人也肯放过他俩,又是吹吹打打的,总归在午时之前弄好了。

顾焕不到饭时,就连跑了两遍,早上带着聘礼队伍过去,等那边收下了再回来,脚都没停,就又翻了回去。

沈湘刚把自己这边的事儿忙完,就穿着今早换上的新衣服往外面走,他从未想过这次分离仅仅半日,就难耐得很,谁知还没出院子的门儿,就见迎面走来一个红衫姑娘。

“顾姐姐!”

果然,他就说,顾姐姐穿红衣服不仅精神飒爽,还显得特别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