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掌柜很快见识了什么叫“孔雀”。
布匹是要裁制的,但她店里还是放着好些成衣。这些不需定制的衣物比量体裁衣下的要便宜许多,但沈湘不挑。她摸摸这个,瞅瞅那个,专挑颜色鲜艳的选。
他摇摆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不能这样坑顾姐姐的钱,毕竟顾姐姐外出糊口还是很辛苦的。
顾焕给他摆事实讲道理:“你是小孩子吗?”
沈湘诚实地摇摇头。
顾焕顺着他摇头的幅度摸了上去:“沈哥儿长大了,可以全都要。”无论是成衣还是量体定制的。
长大还有这种好处吗?从来都是等着沈家发放衣物的沈湘更气了,他明明不是沈家最小的,为什么小公子可以让人来家里裁衣,他只能等别人挑选后的。
于是他拽着顾焕问:“你不做衣物吗?”
他有的,顾姐姐也要有,顾姐姐也长大了。
周掌柜在旁边说着风凉话:“你挑你喜欢的,别管她。她都多少年不长个儿了,尺寸什么的我这儿有。”
“中间那句可以去掉。”顾焕有点伤自尊了,她个子也不算矮吧。而且这句话在还没弱冠的沈哥儿面前说,总像在强调她年纪比沈哥儿大,怎么听怎么不自在。
沈湘没注意到他顾姐姐那颗脆弱的少女心。
在从周掌柜那里得到确切的,顾姐姐也会有新衣服的答复后,他直接栽进了衣服的海洋里,尤其是他偏爱赤色,专挑亮眼的来,以至于有几件还被顾焕放了回去。
他委委屈屈地放下手里的成衣:“是太多了吗?”
“那倒不是。”顾焕顶不住地倒抽一口气,明明她什么坏事都没做,为何会生出一种罪恶感,“是尺寸不太对,那是孩童穿的,你……穿不下。”
她说得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
沈湘立马化身小可怜,本来上扬的嘴角低了下来,选衣服的快乐瞬间变成被他吃掉的糖人,三两下就没了。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被顾焕抽出的衣物,故作大方道:“那就算了。”
他还是知足的,毕竟怀里已经有一堆了。
但小孩子的衣服就是好看啊,跟做给成年男子的各种暗纹的贵气不同,孩童的服饰上总是会多出吸引眼球的装饰,不添掩饰地大大方方摆出来,让人毫无抵抗力。
他小时候都没穿过,等到有人愿意让他挑选衣服的时候,他已经长大了。
顾焕哪里能忍受他低眉顺眼的模样,当即话语一转,累及一旁的周掌柜:“您老要不试试,能不能把这几件改大一些。我们回头和别的衣服一起来取。”
周掌柜不想理她,转头看向另一个。
沈湘立马乖乖巧巧地把怀里抱着的衣服放下,睁大一双水汪汪的杏眼,虔诚地看着周老板,还强调道:“我们一定会按时来取的。”顾姐姐平常很忙,他可以自己来的,大不了和溪梅溪藤一起。
周掌柜无言以对地转过头,摆摆手,极为艰难地应下。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周掌柜把这两个家伙“赶”的时候,如是说道。
沈湘全当是夸奖,坐在马车上,把头放在怀里摞着的新衣服上,歪着脑袋看顾焕:“顾姐姐,周掌柜说我们是一家人诶。”他不是听不懂周掌柜的意思,但和顾姐姐变成一家人的期许实在太强,以至于直接超出了他全部的文学素养。
顾焕咬着枣子,了然地点点头。
她听见了,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如果你和我不是一家的,那我要哭死的吧。”其实去沈家抢亲也别有一番乐趣。但她家沈哥儿一定会坐立不安的,还是算了。
沈湘根本不相信她会哭死,把头从衣服上抬起来:“我肯定比你难过。”
这有什么好争的?
在马车另一边坐着的溪藤转头看向衣物,还是这些不能说话的东西更可爱,为了完全不会发生的东西吵架是只有小孩子会做的事。他才是马车上四个人里最成熟的那个。
看主子“吵架”看得津津有味的溪梅并不知道自己也被嘲笑了呢。
车子穿过闹市,喧扰嘈杂的声音一下子钻进耳朵了,争了半日的沈湘抓着茶水灌了一口,指着外面道:“溪梅,去多买几个糖人,都要老虎的,我咬死……”
不知道为什么,溪梅总感觉主子最后说得不是“它”而是“她”。
可惜了,来的时候主子非要逛逛易乐街,硬拉着家主下去走,倒把马车便宜给了她和溪藤,也不知道这糖人中又有什么“典故”,如今竟只能靠自己去猜了。
“等下。”顾焕叫住即将下去的溪梅,“也要几个狐狸。”
沈湘果断亮着爪子就向老虎扑了过去,然后莫名其妙地颠了个个儿,不仅没有挠到大老虎,还被压成了猛虎进食的模样,嗯……他好像就是那个食。
大老虎在他耳边“嗷呜”一声:“狐狸也给你吃。”
沈湘满意了,爪子也收了起来。
分明一个糖人都没吃到还要下去买的溪梅,忽然就感觉自己饱了,老撑老撑的,恐怕什么珍禽猛兽这会儿都没他吃得饱。正想着,余光撇见本来和自己坐在一起的溪藤,不对,还有一个。
糖人捎上来的时候,溪藤都惊呆了。
当着主子的面,他没好意思说,用眼神暗示道:“你就不怕郎君的牙吃坏?”
溪梅没理他,显摆着往自家主子面前凑:“这是六个狐狸,叫做桃花一线;这是六个老虎,名曰虎虎生威;和在一起啊,虽说俗气,但最是吉祥,云做六六大顺。”
这只是十二个糖人。
沈湘沉默了下,发自内心地说道:“你回头跟着衡儿学认字吧。”想起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又补充道,“溪藤也可以一起。”
“那你呢?”顾焕不关心他们主仆的安排,至于衡儿,她选择性地忽略了,坚定地指向自己此刻最关心的事情,伸手夺过正在两人间转移的糖人,“你牙要坏掉了。”
她说着分配了下:“最多只能吃六个老虎。”
沈湘惊讶地看着她张口就咬狐狸的耳朵,你说好不吃呢,怎么可以如此出尔反尔,还脸都不带红的。这面皮是练了多少年?
他气鼓鼓地据理力争:“狐狸也是我的。”
“吃自己的同类,你忍心吗?”
“大骗子。”沈湘伶牙俐齿地还道:“抢自己夫郎的食,你忍心吗?”顾焕再不做人下去,他迟早要被对方拉至同一水平。
顾焕沉默,她家沈哥儿成长也太快了。
……
回到顾府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衣衫不整,顾焕的银簪歪歪斜斜地插在沈湘头上,沈湘用干花做的香囊歪竖在顾焕的领口,就连原来极宝贝的衣物都换在了溪梅溪藤手上,好歹没遭殃。
赶车的承儿目瞪口呆,小声问道:“两位主子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不知道,我瞎了。”溪藤一边说一边捂住自己的眼睛。
溪梅倒是上赶着跟人说:“你是不知道啊,车上的战况可激烈了。先是咱们姑娘抢了郎君费劲千辛万苦通过藏宝图挖来的珍宝,再是我们郎君从姑娘手里抢回自己的双生兄弟……”
不,不是这样的。
每次溪梅说故事的时候,顾焕总要怀疑下自己的耳朵,还要用尽全力保护沈哥儿的耳朵不受毒害。
沈湘的双耳被一双柔软给遮了起来,就像被顾姐姐摸头一样,亲昵而舒服,于是他决定短暂地原谅大骗子一会儿,把衣袖抬上来看了看,很快决定了自己原谅的时间:“我要沐浴。”
“我也要。”还好顾府不仅有一个沐浴的地方。
谁能想到十二个糖人有一大半都喂了布料呢?顾焕摊手,从怀里掏出两个枣子,其中一个向上一抛,仰头接住,另一个则往沈哥儿两唇间一塞:“吃这个就不用担心黏糊糊了。”
沈湘脆生生地咬了一大口,把剩下的接在手里,深以为然。
从池子里出来,顾焕转了转脖子,两手在头上用巾子擦拭,只觉浑身轻松。若不是要等沈哥儿用饭,她一定会很不注重形象地就往床榻上一躺。
沈湘显然没有她这么懒散。
他趿拉、趿拉地带着一身水汽走回屋中,看着瘫在一边,没有束好衣服,导致漏出脖子下白皙肌肤的顾焕,瞬间把定下的原谅时间丢在脑后,一溜小跑,就扑了过去。
顾焕不太想动,但是……
她看着倒在自己身上,还在她胸前磨蹭好几下的沈哥儿,发自肺腑地提醒道:“沈哥儿,我们还没成亲呢。”
“我知道啊!”沈湘抬头,一脸无辜。
你知道你还这样?
顾焕抬手,点在沈湘的脑门,似乎要把对方点醒:“你听说过沐浴后抱在一起的两个人通常会做什么吗?”
会做什么?
沈湘迷惑地想了想,然后猛得弹起来,小脸爆红,在话本里沐浴后被省略的部分,还用问吗?他迅速后撤,一直退到离顾焕最远的那堵墙上,紧贴着墙壁,像个被罚的小孩子一般,动也不动。
唯一有问题的是……
顾焕放下手中的书卷:“你眼睛怎么还在我这儿?”
“你好看。”被罚的小孩子非常诚实,但诚实不一定是种美德,至少现在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