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春日笼罩着晴窗。
顾焕迷迷糊糊地蹭了蹭床榻上的软被,抬手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推开窗棂——嚯,辰时了。
不用点卯的日子就是爽。
她打着哈欠推开窗棂,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手臂撑在窗台上,问向从草丛里窜出来的衡儿:“沈哥儿那边有动静了吗?”
“郎君早就起来梳妆了,这会儿正等你过去用饭呢。”衡儿笑嘻嘻地说着绕到正门口,端着早就准备好的洗漱东西进来,“姑娘今个儿,可输给郎君了。”
顾焕揉着眼睛:“输就输呗。你也别溜,我桌案上放了条单子,你照上面东西准备齐全了。”
“诶。”衡儿干脆地应下,把毛巾递给自家主子后,便往桌案那边去,“聘礼单子?我就说,姑娘肯定不能只按给沈家的那份儿整,好歹是皇帝赐婚,怎么也不能都让官中出钱,咱顾府好歹要添上几件。”
顾焕没好意思说,给沈家的也没走官中,那是她和大师一起骗的。官中过的那份就划过几笔账目,公私两分,军中拿走八分,她自己昧下一分,还有一分留在皇庄私库,以备不时之需。
要不是沈哥儿还要出嫁,她恨不得把沈家家底都给撬干净。
顾焕摆摆手:“知道就快去,今儿不用你在跟前了。”
衡儿麻溜地拿着单子滚了。
……
本就空旷的屋子,越发冷清起来。顾焕也不在意,自己洗漱完,随便挽个发髻,从桌上捡个发带正要绑上,忽然想起沈哥儿昨日夸簪子好看,就又将柜子拉开,仍用银簪。
她顺着走廊,跟遛圈儿似的转到花园里头。一拐弯,就有饭菜的香气传来。自从在花园里头建了个小厨房,之前的那个厨房就像飞起了一般,连灶火都没再开过。
顾焕也是个懒,自从回京,不是去皇庄蹭饭,就是赖沈哥儿的小厨房,早没有在瘴州自己动手丰衣足手的美好品质。
“好香,溪藤和叶翁的手艺越发见长。”顾焕毫不客气地在空位上一坐,拿起筷子从碟里捞了块肉搁沈湘碗里,“你等我干嘛?难道是觉得我秀色可餐?”
“啊呜。”沈湘配合着抓住她胳膊轻轻磨牙,“特好吃。”
顾焕没觉得可怕,反而认为小狼的嚎叫声贼嫩,再配合上白色的皮肤,乌黑的毛发,齿间的朱色,好一道美味佳肴。
实不相瞒,她有点饿了。
顾焕的思绪在“想吃——还没变成家养的,不能吃——先咬一口尝尝鲜总可以吧”三者之间来回徘徊,活像脑子里有三个小人在打仗,战争极为激烈。
为了脑中的和平,顾焕决定找点东西转移下注意力,于是她开始说早已决定好的计划:“沈哥儿想不想挑一下婚服?”
“想。”很好,小狼的脑子不太好使,在把自己变成家养的道路上前进了一步。
顾焕接着忽悠:“那沈哥儿是派人来家里选布料款式,还是我们出去选?”
两种好像都很好。小狼绞尽脑汁,然后提出一个符合常理但不符合实际情况的疑问:“婚服,不是应该我自己做吗?”他没多少印象,但沈父曾经说过:“当初你二哥心灵手巧,描龙绣凤,连婚服都是自己绣出来的。再看看你,连给长辈织件衣服都不会。”
沈湘咬咬牙,决定杠上了。
“你还会刺绣?”顾焕满头雾水,沈府这种人家不应该让公子们自己做嫁衣吧,最多是让人裁剪好了,然后公子们在佩戴的荷包香囊等小物上绣些小纹样。
沈湘被小瞧了,放下筷子:“我会,就是不怎么好,但总不会比沈二差。”这该死的胜负欲,其实他根本没见过沈二公子的针线,但在未婚妻主面前,表示自己比妻主的前议亲对象强,几乎是每个男子共同努力目标。
顾焕见过沈二公子的针线,刚议亲的时候,就是沈大公子拿着来给她看,一对鸳鸯被夸出了花儿:“他的话,好像也是会绣花样,不会织衣服吧。”
“你怎么知道?”沈湘化身溪藤蒸好的小醋包,但还没酝酿好气势,脑袋就耷拉下来,“他绣过婚服。”
尽管是他所听的事实,但他一点儿都不想夸顾姐姐的前议亲人选。
这个顾焕知道:“哦。那你在袖口缝两针,也就是自己亲手做的嫁衣。”别人的不知道,反正沈二公子的婚服是这样来的。她都被贬万里远了,还有人在她面前特别可惜地说她错过了多么心灵手巧的一个公子,不懂珍惜啊。
其实她挺珍惜的。
第一次见面,就和沈哥儿交换信物,生怕被别人抢先,怎么就没人为这事夸夸她呢。
“原来婚服是这样来的啊!”沈湘的积极性和胜负欲瞬间都被打消了,瘫在椅背上,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着饭。呜……他被骗了好多年,好气。
顾焕解释道:“我曾经见过很多会织嫁衣的男子,大多家境不好,年年压金线,却都是为别人做的。他们用做工换来银钱,维持生计,却也艰难得很。”
这大都是她在瘴州的亲眼目睹。
沈湘的脑子又开始转了,艰难是艰难,但比起他那帮小弟到处乞讨,有上顿没下顿,好像还是要强些。这个思绪一闪而过,却也没什么章程,正想着,一把折扇敲在他脑门上:“你还是琢磨琢磨到底在家还是出去吧。”
“你着什么急?”
酒足饭饱,沈湘把碗一推:“走,我们去消消食。”
……
沈湘许久没有来易乐街。
这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不比京郊悠闲,却另有一番风味。杂耍的艺人开口就来了个喷火,旁边的大师慢悠悠摇着卦爻,酒肆的胡地老板把旗子一拽,开门便是香飘十里。
沈湘拍着手,扯着嗓子叫好,顾焕趁这机会请老师傅捏了两个小糖人。然后她嗷呜一口,咬掉狐狸的半个脑袋,继而举着剩下的那个老虎伸到沈湘面前:“看,像不像我?”
“那我呢?”沈湘歪着头问。他不关心像不像,只关心有没有成双成对。
顾焕指着已经没了半个头的狐狸:“在这。”
她一说完,拿着糖人就躲进人群里,暗暗想到,招惹了又怂,真不愧是我。
沈湘抓了半天没抓住,气鼓鼓地在老虎头上咬了一口,嘟囔道:“看我吃了你这只恶虎。”
了不得,了不得,老虎害怕了。
顾焕连忙从沈湘背后的人群里钻出来,把手伸到沈湘的另一只手边上,讨好地伸出小拇指,勾了勾沈哥儿的手背,空下的手从后面伸到沈哥儿面前,屈起食指在手心一点一点地像在低头认错。
沈湘眼珠一转,见好就收,两三下把手上的糖老虎解决掉,然后两手齐发,一边一个按住真正的恶老虎:“抓住你啦!还不快带本郎君去裁衣?”
就沈湘这模样——得瑟、傲气、机灵……
每一个小表情都在顾焕心头舞,直让她心尖儿一颤一颤的。顾焕收起在人堆里左右横跳的本事,一手拿着糖人狐狸,一手领着真嫩狐狸,往目的地——云缎行,进发!
云缎行的周掌柜老早就接到要裁制婚服的信儿。
她老人家以前是管制衣监的,后来年纪大了,借着新旧两个皇帝交替的机会给开恩放了出去,在易乐坊上就近开了家铺子。孤寡了半辈子的周掌柜,甚至一出来便找了个老伴儿,同样六七十了,也算难得。
现在制衣监的管事是周掌柜的徒儿,如今也能独当一面。
顾焕如果去求个特例,也不是不能做,但怎么说呢,她这会儿就是想给沈哥儿花钱。
两个字:任性!
周掌柜问道:“这就是你给沈家下聘,一切按礼制的原因吗?”
顾焕勾着头往给沈哥儿量身的里间望。尽管有帘子挡着,她啥也看不到:“沈家要是对沈哥儿好,我能再添十箱。”
周掌柜沉默了,最终发出和沈二公子一样的感慨:“本性难移。”
顾焕不关心这个评语:“我记得,你以前进贡过什么孔雀裘,那玩意儿还有吗?有的话,给沈哥儿来两套。”
“别了,我们家孔雀裘配不起。”周掌柜很记仇地提起往事,“你以前不是说我们制衣监的孔雀裘晃得你眼疼,俗气,跟开屏的孔雀似的,侮辱你那文人风骨吗?你清高,你别要啊!”
顾焕沉默了,她当年嘴到底有多欠,得罪了多少人?
“我那不是,年少没见识,看不懂真东西嘛!”人在云缎行的屋檐下,不得不对周掌柜低头,顾焕老老实实地赔礼道歉,态度比以前来了个大转弯,“孔雀多好啊!碧纱宫扇,耀眼夺目……”
呵,文人一张嘴,谁信谁见鬼。
周掌柜嫌弃地摆摆手,深感某人毫无面皮:“你真心的?”
她话音刚落,就见自己夫郎领着沈公子出来,而她旁边这位瞬间停了对孔雀的吹捧,急急忙忙迎上去。
顾焕指着一身鲜艳的沈湘对周掌柜炫耀道:“你看我家的孔雀美吧。”
周掌柜发出一种脏话的声音,但无论如何,她信了。
顾焕是真心吹捧孔雀的,没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