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湘这几日有些郁闷。
确切来讲,应该算是闲愁。毕竟,他在沈家的日子那才是真正的不畅快,如今仅能算是有些小疙瘩窝在心口——就是委屈。
这点委屈说大不大,但梗在那里,嘴角便翘不起来,反而撅得都能挂茶壶了。
他坐在溪藤给绑的秋千上,轻轻摇晃着,嘴里叼着新打的枣子,胸口却闷闷的。沈湘不是能不显于色的人,没多久,便“啊”得一声双手包住自己脑袋,揉搓两下。
从乞丐窝里回来后,他便不太舒心。
统共两件事,一件是那个怪物的可怕程度,今日听来送信的小七说,怪物去下聘了。小七还说什么,他远远看着,觉得领头那人有点眼熟。
沈湘没往下听,他往小七袖子里塞了点碎钱,就让人先走了。呵,谁关心那怪物眼不眼熟,他只关心顾姐姐怎么还不回来。
另一件,便是他最近心烦的主要来源——顾焕。
他用手托着下巴,歪着脑袋问旁边的溪藤:“你说顾姐姐想娶我吗?”
“想。”溪藤怀疑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个问题。不想的话,家主这么着急着把人抱回家干嘛?他答得斩钉截铁,似乎连思考都没有。
沈湘呜呜两下,指责道:“你变了,你跟溪梅学坏了。”
溪藤忽然不知道主子是在夸他还是在批评他,要是溪梅在这,肯定是一堆好夸,伶牙俐齿地把顾、沈两人比成前无来者,后无古人的神仙眷侣。
溪藤还是更喜欢他从树上逮下来一对小蜘蛛,那才叫般配,但为主子解忧的本职工作还是要做的:“郎君为何不去问问姑娘?”
“不要!”沈湘贴在手掌上摩擦的下巴立马抬了起来,眼睛转向一边,脸却先红了,“我不要面子的吗?”
他的脑袋耷拉下来,脚尖在地上点了几下。
“再说,我也没那么急着……”他吸了吸鼻子,庸庸懒懒地靠在秋千的扶手上,就是不该动弹的那个都去下聘了,怎么该动弹的这个还没声儿啊!
这几天他也是用尽了办法。
什么装柔弱啦,让人抱着啦,拖着不让人走啦,他都用了。那天他都在顾焕怀里待了一夜,结果两人看了整个晚上的月亮,熬得他黑眼圈都出来了。
其实他没住进顾府前,反而可以义正言辞地跟顾焕说让对方娶他,好像根本没什么矜持的样子。可如今他都住进来了,先不说顾焕一定会笑话他,沈湘总感觉如果再讲,正如他自己之前说的,得陇望蜀,急不可耐。
更何况,顾姐姐挺有意思的。
那天晚上,他窝在顾姐姐怀里,还听了几首曲子。顾焕生来一副好嗓子,许是才女多风流的缘故,什么填词戏文都能来上几句。刚开始,听得沈湘火气直冒,连自己还在“害怕”都忘了,一把抓住顾焕的衣襟:“说,你是不是处处留情!”
连“顾姐姐”都不喊了,顾焕悄悄“啧”了声儿,总感觉有听见小仓鼠磨牙的声音。
她爱煞了沈哥儿这本性毕露的模样,眼睛当即一亮,哪里还有半分困意,又是赔罪,又是发誓,还一脸玩味地盯着沈湘看,恨不得把人摇晃起来:“沈哥儿是不是醋了?”
“没有!”沈湘气急败坏,连银牙都露了出来。
更可爱了!顾焕也不看月亮了,反正漫天月色都溶在了她怀中人的眼里,清辉荡漾:“是,是,你没有。”她这般说,却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眼看沈哥儿都要拿她胳膊磨牙了,赶紧转移话题道:“那沈哥儿还要继续听我唱吗?”
“不……”沈湘有心硬气一下,终究没忍住,长音拖到最后,又不觉在末尾坠了个,“想。”
顾焕便接着给他唱。
偏偏有些事是越想越气,沈湘听着听着,总是又回到刚才“吵架”没发挥好上面。很显然,他没有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意思,而是摆出自己很有道理的样子:“我不想听了。”
话才说出口,又有些后悔,毕竟顾焕的声音是真好听。
沈湘这次要脸地没反悔,而是拐了十八个弯儿道:“我想听你讲故事。”
“曾经有十个人受邀到了一座无人岛上。”顾焕清了清嗓子,决定说一个和夜黑风高很搭的故事,“这座岛上有一个童谣,十个小人去吃饭,噎死一个……”
她还没说完,就听到有人“啊啊啊”地来堵她的嘴。
沈湘没听过这故事后面有什么,但这童谣总让他毛骨悚然,谁家童谣里会有“死”字啊!
他直起半边身子,和顾焕四目相对,狠狠盯着对方:“你先说结果。”
“呜呜。”顾焕闷了几声,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嘴。
沈湘垂着眼眸看了一眼,状若无事的收手,把脸瞥向一边,对着月亮抬起下巴,自以为高贵冷艳,极为成熟地说道:“我给你个说故事末尾的机会。”
“哦,那谢谢沈哥儿啊!”顾焕抬手,把坐在自己腿上的人的脸掰了回来,两手往中间一捏,沈湘的脸颊立刻就鼓了起来。顾焕满意了,还是这样可爱,“后来她们十个人就都死了,凶手是位里面的县令……啊!”
沈湘收回掐在顾焕大腿上的右手,咬牙切齿:“我就知道。”
“不是,你听这种故事先听结果,不觉得很无聊吗?”顾焕揉着大腿,空出来的一只手摊了摊,控诉道,“你下手也太狠了。”
沈湘一字一顿:“我、根、本、就、不、想、听。”
“行,你坐好!”顾焕换了个姿势,双手向前,把沈哥儿整个圈在怀里,为了防止自己再中招,握住了沈湘的两只手,连头都从沈哥儿背后探过来,搭在沈湘的肩膀上,“那你想听什么?说出来啊!”
“嗯……”沈湘思考了一会儿,“听两情相悦的故事。”
顾焕低低地笑了下,应一声“好”,开口讲了起来:“在一个林子里,一只大老虎正在觅食,小狐狸喜欢上了她,故意从她身边经过……”
沈湘向后歪了歪,和顾焕贴得紧紧的,边听边插嘴道:“大老虎真傻,小鹿和兔子才不是怕狐狸,都是怕她。”
顾焕笑起来:“大老虎知道啊,但谁让她喜欢狐狸呢。”
……
沈湘翻了翻溪梅连着点心一起送过来的话本:“顾姐姐怕不是才三岁,还讲那么幼稚的故事。”他从秋千旁边的石桌上拿过点心,咬了一口,抬头对着溪藤道:“我就算问她,她也一定不明白的。”
他说着又重复一遍:“毕竟她才三岁。”
溪梅不知道两人刚才说了些什么,求知的目光也顺势转向自己的伙伴。
溪藤没看他,用一双看东西贼清楚的眼睛盯着送来的话本——《小蜻蜓和锦鲤的虐恋情深》,然后转向沈湘:你是主子,你对,我不会说你也才三岁的,也不会说小蜘蛛和小蜘蛛才是最般配的。
于是溪藤道:“郎君,姑娘比三岁稚童高上许多。”
刚刚送聘礼回来的顾焕正好听到这句,笑着走了过来:“咱们家谁三岁了?莫不是沈哥儿刚刚涨了一岁?”
沈湘没听明白,愣了一下。
糕点的碎屑往下掉了一些,沈湘闷闷地又吃一口,恍然大悟,立时把糕点往桌案上一丢,直接从秋千上跳下来,冲着顾焕扑了个过去:“你居然说我只有两岁!”
顾焕伸手接住他,往其腰上一揽,两人便在风中转了个圈儿。
顾焕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沈哥儿的脸上,好俊俏的面容,配上极为生动的不服气表情,眼波流动,远胜星华,不觉一时看呆。
然后,一双作恶的手攀上她的脸颊——使劲:“你是不是又想着捉弄我呢?”
天地良心,这次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