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庄里最忙的莫过于李将军。
她原是罪臣之后,后来被先帝指在东宫为奴,凭借一身功夫翻了身,性子倒没有因早年的经历而变得沉寂,反而是个敢打敢拼的拗脾气。
午间吃饭的时候,李将军跟同僚抱了抱拳:“恭喜。”
“同喜同喜。”顾焕赶忙还礼,还没等礼数落下来,怀里就被丢进一卷册子,当即右手一转,把即将落空的家伙捞了回来。
李将军挑起一边眉毛,毫不在乎会不会被别人听到:“洞房花烛,春宵之用啊!”
“你个大忙人还有功夫琢磨这个?”顾焕把册子往账目底下一压,别有深意地回道,“看来还是活儿少。”
李将军的表情有一瞬僵硬,还是争强好胜,绝不认输的心占了上风:“比不得你,都快穷死了,还要琢磨娶夫郎。没记错的话,我下个月的支出还要在你这里领。”
一个武将,嘴怎么如此能说?
顾焕只要想到国库,都怀疑自己的脑袋足足胀成两个,恼羞成怒:“总好过李将军想娶夫郎,人家男子不同意的好。”
李溪之前就定了亲,然后六年前未婚夫郎的母亲去了,要守三年的孝。
顾焕后来离开京城,还以为李溪在这中间已经娶了亲,特意请远道而来的京官送去贺礼,然后那名官员道:“顾娘有所不知,李使的未婚夫郎,前段时间没了父亲,这却又要守上三年。”
最近还不容易没了孝期,李溪本想和夫郎趁着春景成了美事,然后她未婚夫郎的老家传来噩耗,说是其祖母又去了。
……
顾焕眼睁睁看着李溪掀了桌子。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沈哥儿的身份,当天就跑去寺里给不知名的沈家二老求了长命符。后来知道两人一个比一个短命,也只能另外点长明灯了。
李溪一副见不得别人好的恶霸面容,漏出反派的奸笑:“沈三公子记在别人名下,嫡父去世,也是要守孝三年的。”
“我呸!”
顾焕算算日子,后日就要去下聘,再过半月就是娶亲。她想起沈哥儿吃过的苦头,还是有心大办一场。
偏李溪的嘴贼不会说话:“你给这份聘礼就不觉得憋屈吗?”
“你闭嘴。”这个不是史灿,这个可以揍。顾焕目测了下武力值,揍不过,然后回想了下李溪嘴贱的原因,嗯,好像是因为她回京那天在皇庄里多了句嘴。
顾焕当时说了什么来着,好像是:“李小三儿,你是不是跟成亲犯冲啊!怎么不说成亲不出事呢?”
呵,为什么她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记仇?
顾焕揉了揉额角,让她嘴欠。
史灿看了半天,感觉这场好戏特别下饭,含泪多用了一些,接着又让人摆了些瓜果来吃,边叼着果子边说:“师姐,后天去下聘的时候,你控制下表情。”
“我知道。”
……
吹吹打打的乐声自远及近,沈家却没有那般喜庆。沈家族长在开门前长叹了一口气,这几日她过得不是很顺。先是陛下赐婚,可被赐婚的那个人跑了;后是她家大女儿在外面被御史参了一本,说是纵马踩踏农田。
接二连三的事情,让沈族长忍不住怀疑最近是不是犯了什么风水忌讳,还特意请大师来重新摆了下沈家主院的布局,这不免又是一场花销。
聘礼一应按的都是常规礼制,既不多也不少,硬是让人寻不出毛病。
沈二公子和自家妻主坐在一旁,窃窃私语:“这真是怪了。她脸上或可还能带三分笑,但实打实的硬东西向来不加掩饰。若是喜欢沈湘,另添十箱也不够;若不喜欢,空着手来也是不在乎脸面的。”
贾垸没说话,只摇摇头,也不知她是不赞同夫郎,还是认为顾焕如此有违常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顾娘回京没有多久,也不知是否变了性情。况且,她对沈三公子想来也是道听途说,又是圣旨赐婚……”她没有再往下说。
贾垸对顾焕的了解还不如沈二公子这个曾经议亲的,仅在金科登殿,簪花游街时相处过几面,对其印象最深的莫过于为了金台酣醉与东宫之事……
事实上,她更好奇当今对这个师姐的态度。若说不看重,一上位便把人召了回来,允其日日出入皇庄,又让其与将军尚书交好,全然是无防备的样子;但若说倚重,为先帝修史这份差事看上去又不那么要紧,偏又赐下这样一桩任谁看了都不好的亲事,着实令人费解。
顾焕被沈家族长迎了进来,四下一瞧,在场的人倒都是熟面孔,前遭议亲也是在这间屋子里,只是摆设略变了一变,她面上仍带着笑,心中却暗暗打起算盘。
可惜返本大师坑的钱要四六分,不然还能剩点,这下可好,落手里的银子又变回聘礼送了回去。
返本大师连数银子的时候都说:“你这手娶别人家公子,那手坑人家家里的钱,你亏不亏心啊!你就不怕将来东窗事发,你夫郎骂你?依贫僧看,不如把你那四成也给了我,罪名贫僧一人担了。”
顾焕一心向佛,双手合十,极为虔诚地说道:“大师此言差矣。大师乃方外之人,岂可为些许小财坏了修行。末学也是为了岳家,如今风水正财已尽付大师之手,其余钱财自当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大师白眼:“你有这么好心?”
“自然。”顾焕眼不红,心不跳,转身把这笔银钱换成聘礼,一路护送到沈府。
就说她是真心信佛的,而且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连着道教儒教山野教劳什子乱七八糟教一起虔诚信仰的那种。顾焕可以保证,每次拜的时候,她都是认认真真,可惜准的不多,每次不灵之后她都会迅速换一个。
后来她发现,信教的人可比神像好使多了。
她在瘴州的时候,当地的人就信什么气教,虽然完全没听说过,顾焕却毫不心虚地说自己信,于是很快和当地人打成一片,连语言问题都跨越了。
比如说当地人起烧不去吃药,而围着火堆跳舞,让人在身上踩这种事,就是顾焕借用什么气教的神灵托梦来解决的。
如今也一样。
沈家对沈哥儿滥用私刑的时候,完全没想过菩提导人向善。但只要她小小地惩治一下沈家长女,便立刻去找了所谓的大师。
花钱如流水,仿佛无论什么罪行,都可以用金银打动神明。
顾焕暗暗表扬了下自己的善心,就对着这样的一家人,居然还把她们被骗的四成银钱还了回来。说到底,还是想让沈哥儿开开心心地出嫁。
想也知道,如果她直接把这笔钱私吞了,到时一定有人会说什么顾家娘子看不上沈三公子,沈三公子恶名远扬,连刚回京城的人都知道了,都不肯娶之类的疯言疯语。
仅想一想,顾焕就觉得难以忍受。
而沈哥儿,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在流言蜚语的攻击下,独自成长了那么久,又是何等不易。
顾焕没有在沈家多坐,仅与沈家族长说了几句官面上的客套话,目光又认真在沈父身上转了一圈儿,便起身告辞了。
沈父的身体看上去很硬朗,尽管一提到沈母和沈哥儿,便用手帕擦拭眼泪。但很显然,他没病没灾,不出意外的话,送沈哥儿出嫁一点问题都没有。
毕竟从脸上来看,他可比沈哥儿去顾府那天还健康。
顾焕心中的一颗石头终于落了地。
沈父转了转手腕间的佛珠:“只要想到这孩子不知在哪里受苦,我这心里便难受得紧。他怎么就这般糊涂,家里何等疼爱于他……”
装,接着装,疼爱到带病受刑吗?
顾焕握紧了拳头,她可一点儿都没有不打男人的准则,如果不是看在沈湘的面子上。
所以在外面的沈家侍从来报时,不仅沈族长长舒了一口气,连顾焕也长舒了一口气:“族长,大小姐被放回来了。”
顾焕顺势起身:“看来沈大姑娘也沾了这场亲事的福气,平安无事,足见得三公子是位有福之人。在下还要回去预备亲事的一应所需,便不打扰了。”
沈族长的脸刹那间就僵了。
若不是众人都在,她甚至想直接吼上一句:这是沈湘带来的福气吗?你睁眼看看,明明是返本大师的道行高深,法术灵验,这都是大师带来的福气啊!
沈二公子偏过头,偷偷骂了句:“还是这副笑里藏刀的老毛病!真是本性难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