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焕在尚书府后院纵然不能说是熟门熟路，但找个厨房还是轻松的。
她没带沈湘去人来人往的大厨房，而是多绕了几个圈，摸索到中门外面，又跨过几个拱门，停在一个长廊的拐角。
赵尚书平时忙忘了，便常在这边用饭，所以与此相对的地方搭建了个小厨房。今日客人来得多，厨子也多被借去了，更显空旷，但厨具肉蔬一应俱全。
沈湘好奇地歪了歪头：“顾姐姐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小厨房？”
“来过几次。”顾焕也不隐瞒，她跟史灿以前被赵恩师考校完功课，有时也会在这里用饭，“尚书府还算熟悉。”
她一边说一边继续往里走。
沈湘跟在后面，打量着这间小屋子，以为是赵尚书惜才，经常请考生聚众行卷，也就不再多问。小脑袋一点一点地跟在顾焕后面，从炉灶旁扒拉出一块鹿肉。
他扬扬手，自告奋勇：“你要吃吗？我会做！”
“行啊，我去生火。”顾焕弯腰捡起几根柴火。先帝有心治她，名为贬谪，实为流放，独自一人拮据三载，自然什么生存的本事都练出来了。
相比较起来，反而是沈湘有些笨手笨脚。
他那点技能，多是和乞儿们混在一起，野外生存式练出来的，把东西烤熟能吃的本事还是有的。但要兼顾颜色品相就弱上三分。其实不仅是他，即便是他身边伺候的真正下人，也很少做菜，毕竟沈家侍从极多，厨房也是有专门的人在。
当然，他的哥哥弟弟还是会洗手作羹汤的，但仅限糕点汤品，毕竟大户人家的公子偶尔为妻主下厨，总是得人赞美。
但这种事也不会有人特意教给三公子。
毕竟在沈家人眼里，沈湘的妻主，最后心思肯定不会在他身上，学这些做什么。沈父倒是私下里给自己的陪嫁说过：“他啊，想笼络妻主，只需要骨血里的狐媚。至于其余的，他若学了，真正的大家公子脸面可往哪儿放啊！”
沈湘也知道，在自己妻主面前会做饭是添光彩的点。但他身边的乞儿吃啥都香，几个人围在一处，彼此也不嫌弃对方把饭做成什么模样，能吃就行。
所以沈湘对自己做饭的本事很自信。
自信到炒了两个小菜，一脸期待地捧到桌案前，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杏眼眨啊眨地，跟着顾焕转悠。
顾焕盛好了汤，一转身，就看到沈湘仰着头，脸上挂着莫名的笑，盯着自己不放。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到一个场面——饿狼扑食。
尽管她见过的狼没饿成这德行。
还没等她动手，沈湘就抢先一步端了碗汤，连着勺子一起放在他位子的对面，然后继续一脸期待。霎那间，顾焕幻视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在沈湘背后摇啊摇，她抽出一根手指揉揉眼睛……
嗯，尾巴还在。
顾焕摸不上尾巴，便在给沈湘送汤的时候，不经意擦过了对方的发丝，很软，她舒服了：“枣子熬出来的，不知道合不合沈哥儿的胃口。”
占了便宜的人先说话，没毛病。
顾焕自觉表现得很好，还特意夹了一筷子菜，放进沈湘面前的碟子里，开始了睁眼说瞎话：“你菜炒得挺香。”
“你还没吃。”
望见沈湘眼里的控诉，顾焕脸不红心不跳：“闻着就很香。”
她极为坦然，半点儿也不心虚，自认为真心实意。毕竟鹿肉看上去就比她想象中要好很多，既没有烧成黑炭，也真能闻到一些肉香，怎么样都比她刚到瘴州时吃得好。
而且，她从沈二公子口中听说过：“我们家的下人，向来是各司其职，如在主子身边伺候的，便无需管琐碎吃食，要什么只管往厨房吩咐一声，比小门户的公子都强。”
彼时的顾焕一脸漠然，毫不关心。
如今有了沈湘在身边，顾焕总觉得沈二公子说了谎话。她家沈哥儿，那是样样都行，活像只在外面长大的野猫，要在外头打架，还要会自己觅食，还要帮其他的流浪猫找吃的找场子……也不知受了多少罪。
顾焕从心底生出一股心疼：“我是认真的，并非拿话来诳你。沈哥儿将来，一定会是个好夫郎。”
沈湘的手抖了下，连着筷子一起晃动，差点给顾焕来个水漫金山：“顾姐姐，你一定要考上功名。要不然，要不然……”
他有心想说“要不然我只能跟你私奔了”，但仅需想想，话本子里的负心女都是在私奔后才漏出真面目的，便不禁生出怯意。但他转念一想，便下定决心。
他不说私奔就是了。
他回去就开始收拾行李，虽说没有多少东西，但那零零散散的几样还都是真东西。沈家不会在物件上弄虚作假，比如金镯子，不过是给哥哥弟弟们每人两个，沈湘拿一个罢了。
但怎么说，总比没有强。沈湘咬着筷子，开始盘算这些东西究竟能兑出来多少银钱。
到时候一放榜，如果主考官有眼无珠，相不中顾姐姐，他就找到顾姐姐，两个人背着沈家悄悄地走。没有事先约定，这样就和话本子里说的不一样了。
至于既然要私奔，又何必要人考功名的事儿，他却没有想过。
沈湘越想越觉自己说得对，忍不住点点头，没有拿筷子的手握紧小拳头：“顾姐姐住在哪里啊？”问清楚了，私奔的时候才好去找人。
顾焕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
顾府的新宅子就在城郊，离两人见面的地方不远，主要还是为了离皇庄近些。毕竟史灿不爱住在宫里，除了每次的朝议，有事多要往皇庄里报。
兵马操练之事，放在宫里自然是施展不开的。而对于皇帝个人而言尴尬的是，出了宫往左走是丞相家，往右走是御史台，简单来说，不管被谁看到，都少不了劝诫，还是外面清净。
史灿这般，顾焕自然也懒得跑。为了事情方便，也选下京郊的宅子。至于顾家老宅，就在御史台旁边……
实不相瞒，顾焕自己也不太想住。
顾焕想了下，还是决定说自己的新宅：“就河岸附近有座皇庄，你知道吧。顺着皇庄往右，一路直行，到毓秀亭拐个弯便到。那地方就一家，好认得很。”
沈湘顺着顾焕的话，在脑海里开始画地图：“之前周将军的住宅？”
他依稀知道一些。
从周将军告老还乡后，那地方空了许久。周家女儿没有继承母亲的衣钵，反而成为一代名医。前些年走南闯北，陛下继位后，周小娘就进了太医院，后来娶了夫侍，更是另有安置。
他曾和朋友们玩儿的时候路过周家老宅，正好见“周府”的牌子被摘了下来。
沈湘好奇，去问摘匾的人：“是要换新匾吗？”
“小郎君不知道，周太医把旧宅给卖了。”那人摇摇头，指着朱红的大门道，“听说是卖给外地来的一个富户，最近就到京都，这里暂且烦劳了她的朋友帮忙看着。听说……是从南边儿来的，还是个读书人。”
沈湘回忆完，被吓了一大跳，连筷子上的肉都忘记往嘴里送了，空悬在面前的小碟上方：“你是不是把钱都拿去买宅子了？”所以才娶不上夫郎。
半差不差。
是她师妹当今圣上，把她留在京都没办法带走的钱拿去买了宅子……
顾焕本来的要求只有离皇庄近些，方便走动，不想离干活的地方太远之类的，至于房子大小，她还真没思考过。她离家时，早把家里的下人给散了，就算再招，那会儿她还没想着成家，统共一个人，能管几张口？
所以，顾焕根本没对房子提别的要求。
当她到了京城，史灿揽着她的脖子，指着“顾府”的匾额，放声大笑：“怎么样，够气派吧！”如果史灿不是皇帝，顾焕绝对转身把拳头砸她求表扬的脸上。
就连周小娘见了她，都“哦”得一声：“我说谁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原来是顾状元风姿不减当年啊。”
顾焕不是，顾焕没有。
顾焕想到关于房子的这些破事，痛心疾首地点了点头，为了防止未来夫郎把她当作缺心眼，勉强给自己描补了句：“买的时候，我真不知道它这么大。”如今才仅收拾了一处，作为日常居住的地方。
而沈湘想的是，这下子没那么容易私奔了。毕竟丢下自己的全部身家直接跑这种事，还是挺有难度的。而且故事里私奔的人，一般是男的比负心女有钱。
而他，根本掏不出买宅子的钱。
如果不能跑，顾焕又没考中的话，他要怎么办啊！
沈湘原本甜甜的心脏忽然被人丢进去一根黄连，看着不大，但横冲直撞，他往桌案上一趴，有些食不下咽。
顾焕的目光落在沈湘身上，咯噔一下，不好，未来夫郎真把她当二傻子看了，立时坐直了身子，表忠心道：“你放心，我有留出下聘礼的钱。”
“那你能考得功名吗？”沈湘抬起头，目光灼灼。
这个还真能保证。作为已经考过一次殿试的顾焕曲起手臂支在桌案上，把脸往上面一搁，侧着头注视沈湘：“你一定要嫁有功名的人，也不是不可以。”
其实她挺想把“有功名的人”改成状元的。
就像是动物求偶，总想着把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但回忆起沈湘上次的反应，顾焕只能暗暗可惜着拐了十八道山路，换个听上去不那么唬人的用词。
沈湘被盯得慢慢红了脸，眼睛躲避着，低头拾起掉在碟里的鹿肉。
好像科举也不是这么难，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中秋节快乐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