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到鼻尖上的风渐渐停了,鲸鱼们开始以惊心动魄的速度游泳。远方之蓝似乎非常接近了,但是等到第二天晚上,几乎是在满月的照耀下,依龙才发现新大陆的海岸线。风中传来美妙的植物味道——青草的气息。虽然是晚上,随着越来越靠近新世界,大伙的心都飞翔起来了。
“新世界。”这三个字在他们脑中歌唱。没有人睡觉,哪怕是闭一秒钟的眼。就在黎明之前天空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发现了海岬。远方之蓝就在那里,但不是蓝色的,在他们眼前的是宁静的绿色。
他们都陶醉在新大陆的景色中,而迪莉娅最为沉醉。在鲸鱼们游进一处浅水湾时,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开阔的海面。他们身后,冰桥的残骸立在水中,像是神话中某种海洋巨兽断裂的骨头。而冰桥之后,在遥远的东方,那里天空即将变得暗淡。夜色即将降临,而新世界的太阳正在升起,噩梦已经消散。长寒期结束了。跨越冰桥的征途很快就会变成遥远的记忆,但迪莉娅决定让它永远都不会褪色。她知道遗忘是为了死者,而记忆是为了生者。曾经,当马利说没有时间让迪莉娅组织嗥叫聚会的时候,她感觉到一阵寂静的绝望。她曾经这么对姐姐说:“你不明白吗?马利,如果我们一直不去讲故事,就会忘记的。而如果我们把故事忘记了,骨髓就会外漏,我们部落的骨髓就会消失。”
现在不是遗忘的时候,现在是牢记的时刻。记忆,迪莉娅心想,是动脉,是动脉中的血液;记忆是筋肉,支撑着回溯到边缘之地以及边缘之地之前的历史。我们还不要组成完整的聚会吗?她心想,现在不是遗忘的时候。
她感觉到一阵寂静的绝望,因为她心中的歌亟待喷薄而出。天狼座啊,她不能带着这些歌死去!
她的母亲,和阿班一起坐在另一只鲸鱼背上的凯拉,转向她,对她嗥叫道:“唱吧,迪莉娅!唱吧!你是领嗥狼。新世界的第一任领嗥狼。”
于是迪莉娅转回头,开始唱:
我们逃离黑暗之地,
那山河破碎的死亡之地,
我们的希望和梦想已永远离去。
于是我们跟随这只勇敢的狼,
去这片曾经的土地,
仿佛迷失在时间的迷雾中。
这是远方之蓝,
壮阔的新世界。
冰桥之上我们走啊走,
我们现在要感谢天狼座,感谢歌佬,
感谢熊神和其他未知的神灵,
还有鲸鱼带我们走完
最后一程,
到我们新的家园。
其他动物也加入进来。狼嗥叫,而托比和波尼宽厚的胸膛发出激荡福狼心灵的洪亮吼声。迪莉娅唱的太对了,提醒他们想起被遗忘的东西。
他们曾经管冰封海对岸的最后一处藏身之处叫最后的洞穴。而现在他们在一个月牙湾登陆,这里没有冰雪,而且高潮位之上的堤岸到处是藏身之处。在这里,他们将找到第一个洞穴。
阿班转身回去,下到水里,向老牙游去。
福狼吠叫道:“我们必须和阿班一起感谢老牙。”于是动物们向一群鲸鱼聚起的圆环游去。
“退潮了。”阿班说,“你们得快点,他们不能在这里停很久。”
西普的血迹仍然留在老牙的长牙上,不过阿班游到鲸鱼的额头和鼻孔之间,用舌头舔他斑驳的灰色皮肤。他发出古怪的声音,完全不是一只狼会发出的声音。然后老牙就满意地闭上眼睛,似乎很享受。
“我们不会说他们的语言。”
“没关系。”阿班回答说,“就像我那样舔他们这个部位。这是一种感谢的方法。”
于是每只狼和两只熊都游到驮他们的鲸鱼那里,像阿班一样舔他们。鲸鱼们马上就欢快地拍打尾巴,搅动水面。
阿班大笑起来:“老牙说你们最好别再感谢他们了,不然他们谁也不想离开了,那潮水就退完了。”
于是狼们和两只熊赶紧出水登上海滩。阿班跑到了他能找到的最高的悬崖上,是一块悬在海湾上的突出岩石。他看着鲸鱼们离开海湾,向远方的天际线游去。他流出喜悦之泪,这是狼有时候流出的一种特殊的快乐又伤感的泪水。不像其他时候的眼泪那么刺人,有人说这种眼泪是琥珀色的。
这种场合不会有其他类型的眼泪。阿班知道他体内有两种真实的生命——一种是狼,一种是海洋生物。而且似乎在某些神奇的短暂时刻,他可以在两种生命、两个世界中共存。他真是有福,但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他是怎么掉进汪洋大海,之后又发现这么亲近的动物呢?他是怎么明白他们的语言的?现在是时候说再见了,对大海,对那些救了他的命,又拿走从他出生就开始折磨他的西普的命的动物们。
凯拉走到他身边,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愿他去幽冥世界也永远找不到尾巴。”她用口鼻轻推阿班的肩膀,“来吧,下去和大家一起。太阳要落山了,我们得去找个洞穴。”
“再等会儿,妈妈。我想在这里待一会儿,待到天黑。我还能看见他们的尾巴和长牙。我想永远记住他们。他们看起来那么高贵,那么英勇,就像你跟我说过的卫士。”
“你说猫头鹰吗?珈瑚卫士?”迪莉娅轻轻走过来。
“对。你一定要告诉我们你知道的。我们不能忘记他们。”迪莉娅点点头,然后面向东方,“他们在太远的地方,不过我们不能忘记他们——猫头鹰们,珈瑚卫士们。”
“我能记住。”格温妮丝落下来,她冲着东方仰起头,仿佛在听风中传来的故事。
“从前,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叫珈瑚的王国里有一群英勇的猫头鹰,他们反抗黑暗,行侠仗义。他们从不说谎。他们匡扶正义、锄强扶弱、查缺补漏、不骄不躁。他们带着崇高之心参加战斗。”四只狼和一只猫头鹰在悬崖上待了很久。天色开始暗了,到了猫头鹰叫作初紫的时间,最后一只鲸鱼的尾巴沉入了地平线中。
艾德米来找四只狼和格温妮丝。
“下来吧。贝尔丝要离开我们了。”她静静地说。大家转身背对着海离去了。阿班跟在最后,在离开之前,他又转头看了一眼,但鲸鱼们已经都走了。连冰桥的踪迹也看不见了。
他们到达海滩的时候,发现其他动物站成一圈,低头看着。在这个圈的中间,毛迪趴在地面上,鼻子上有一点金色的粉尘。艾德米走进圈子,坐在毛迪身边,用爪子轻抚她的侧腹。格温妮丝落在毛迪的另一边。毛迪没有抬眼,一直看着贝尔丝。贝尔丝的翅膀时不时扇动一点,但翅膀已经不是金色的,已经变成了完全透明的。格温妮丝能听见她极其微小的心跳声变得越来越慢。
“我们在这儿,贝尔丝。”毛迪低声说,尽可能柔和,不吹动蛾子的翅膀。毛迪专心打量她。这就是终结共生。这就是发生在她母亲身上的事情,只不过是在染了血的冰冷冰面上,在和野蛮狼的站场之上。如果她母亲必须要死,为什么不能是在这么宁静的海滩上呢?这里没有血,没有野蛮的尖叫,只有细沙和即将出现星星的天空。
“我知道你们在,毛迪。”贝尔丝的声音非常微弱。
毛迪想再说点什么,非常重要的话,但是她什么也想不起来。然后她母亲去世那晚的几句话冒了出来,当时是贝尔丝说的。“我来致哀,”她顿了顿,“金色的生命。”
“我把我的最后一点金色给你了。”贝尔丝开心地说,“没有理由伤心。记住,我已经活了十四年了。那么多年,那么多种生命形式。从毛毛虫到蛾子。我也已经飞过了!还有什么比这更……神奇?”之后就没有再说什么了。“神奇”是贝尔丝死之前说的最后一个词。
格温妮丝用一边翅膀搂住毛迪的肩膀,而艾德米用口鼻安慰地梳理毛迪的颈毛。
“别担心。我没事。”毛迪说着站起来,“快看!快看!”
“伟大的天狼座呀!”口哨嗥叫道,“是星梯。”
的确是星梯的第一颗星莫尔吉斯,它刚刚出现在地平线上。
“还有迷雾!迷雾!”毛迪叫道,“是妈妈的迷雾。”
“班吉的孤魂!”艾德米叫出来,“她跳上台阶就像是在守卫团时候的跳跃。我跟你说过你妈妈跳起来很美丽。”
“看她的头。”毛迪极高兴地嗥叫着。在刚刚降下的夜幕中有一个扑扇着的金色的小东西在闪光。
“贝尔丝!”他们都叫了出来。
“贝尔丝领着她。”毛迪哭了,声音也断了。艾德米过来舔着她脸上的泪。
“啊,你这是喜悦之泪。真正的喜悦。看,是琥珀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