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艾德米察觉桥上第一个突起的时候,那地方看起来像是一个肿包。等他们靠近的时候,才看见那地方很陡,更像是一面参差不齐的冰墙。后面还一个接着一个。这些山坡对狼的行进速度来说是一种可怕的障碍。那里的冰裂开了长口子,夏天时会充满水,然后重新结冰。重新冻上的冰层层叠叠,边上的冰又互相支撑,就构成了这样的冰压脊。冰的压力越大,山脊就越高,而这些山脊都是非要越过不可的。格温妮丝在前面飞,如果她发现山脊上有缺口,就可以引导动物们绕过去。但一般情况下他们都得艰难地翻越这些犬牙交错的障碍物。福狼猜测就算摔倒的话,这些山脊比真正的裂缝也要好些,但山脊减慢了他们的步伐。他们已经在山脊上待了三天,已经越过了四座山脊。小队人马跟在福狼身后排成不规律的一条线行走时,风正猛烈地吹着。福狼只能希望在他们下一个宿营地之前别再有更多冰压脊了。
不过,冰压脊也带来了两点好处:首先,山脊中似乎满是旅鼠。到目前为止,寻找食物还不成问题。第二,在他们扎营睡觉的时候,山脊还能挡些风。现在太阳在他们身后跃出,给冰封的景致打上了一层粉色的光辉,前方的路似乎也明朗起来。福狼仰起头,寻找在前面飞的格温妮丝。
“前面怎么样?”他嗥叫。格温妮丝眯起眼睛看向前方有些苍白的天空。
“我……我……”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我觉得看起来还算平整。”她的砂囊稍微有点儿绷紧。
“还算平整?什么意思?”福狼问。
“呃……”
一阵狂风像短刀一样划过空中。福狼从来没感觉到这么大的力量:就好像皮毛要从他背上被剥下来了。他用眼角余光瞥见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狼正摇摇晃晃地顶着风。是阿班!风推着他向冰桥的边缘走去,他摇摇欲坠,虽然尽全力抓紧,爪子却仍然在打滑。
福狼最担心的事发生了,一场真实的、活生生的梦魇就在他眼前展开。福狼想要向阿班爬过去,但风就像巨石一样砸向他。一声可怕的尖叫在冰封海上迎风升起,刺穿了空气,小狼盘旋着向桥下黑暗的冰窟落去。
“阿班!”他的母亲嗥叫道。
格温妮丝一个急急的大转身向下俯冲,想要接住落下的小狼。
伟大的歌佬啊!她发觉小狼刚刚掉进了冰窟黑暗的水中。
“他掉下去了!”格温妮丝尖叫着,这只面具猫头鹰甚至惊得自己的翅膀都动不了了。
你不能噎滞!你不能噎滞!你这个老傻瓜。福狼默默地骂着他的老朋友。现在别这样。但是他要怎么办呢?他感觉自己的骨髓被卡住了。他们站在桥的边缘,吓得一动不动,只是低头看着水道被大海撬开,变成一道宽阔的水面。绿水发着幽暗的光,就像是在冰缝中的某种液体的眼睛。一声嗥叫淹没在凯拉的喉咙里。她似乎在为溺水而无法呼吸的儿子喘息。格温妮丝已经恢复过来了,她掠过水面,寻找着落水小狼的踪迹。
他在水下能坚持多久?福狼觉得自己的肺都纠结在一起了。他紧紧闭上嘴,都忘了呼吸。
“不要,凯拉!”他发觉凯拉打算跳下去的时候,立刻尖叫出声。迪莉娅和马利肯定是在他之前一秒就看见了,所以她们都扑到她身上,把她摔倒在地并且按住她,不让她追着儿子跳进海里。风把阿班直接带进了海里,但风向已经变了。如果凯拉跳下去,她肯定就会摔在下面的冰层上。从桥上最陡地带的这个高度下去,她全身的骨头都会被摔碎的。
凯拉绝望地嗥叫着。阿班掉到水下之后已经过了太久。她的小狼不可能还活着。
阿班大概永远也不知道他从桥下掉下来时是什么让他深吸了一大口气。他以为自己张开嘴是要尖叫的。但他却吞下了好大一口空气,而现在他在水中轻柔地翻滚。强烈的寒意穿透了他的皮毛,触到他的皮肤,他的爪子紧紧地蜷曲起来。我的眼珠都要冻住了,他心想,我都合不上眼睛了,我的心也要冻住了,还有我的血。
既然合不上眼睛,干脆就睁得大大的。对他来说,水就像是另外一种天空,银色的泡泡在液体的天空中就像是云朵一样。小鱼从旁边游过,安安静静、影影绰绰的。接着过来的是一只奇怪的水下鸟类,长着厚实的亮橙色鸟喙。鸟游近了,阿班伸出爪子轻轻触摸它滑稽的脸。鸟眨眨眼睛,阿班也想眨一眨。他开始想要换气了,但就在他的肺差点儿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一条巨大的鱼游过来。它头的一侧长出了一条吓人的剑状物,不过阿班只顾着想要喘气了,他已经顾不上害怕了。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推动他,然后他就升到了水面上。他的脑袋从水里钻出来,有空气了!
空气,他心想。我敢吗……或者说我在乎吗?
有谁在拉扯他的颈毛,他感觉自己被拉出了水。格温妮丝抓着他脖子上的毛,越飞越高,但他只想着她把自己从液体的天空中带到了空气的天空中。我在飞翔,但空气太无聊了!
桥上的狼们看见格温妮丝突然紧紧收起翅膀,向冰缝俯冲下去的时候都惊呼起来。她没有噎滞,她做的是一种死亡盘旋。只有这样,她才能潜进水里救命,却不会牺牲自己。她出现了,爪子里抓着湿湿的一团。可能是水草,也可能是条鱼,但两者都不是。在她爪子里的正是小狼阿班,凯拉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