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狼所祈祷的大雪没有降临。一阵阴风带来了雨夹雪,随后是更大的冰雨。但如果没有厚厚的大雪,冰雨起不到遮盖的作用。福狼努力不去想可能会找到小狼崽的锋利的牙齿和爪子。他看见一小群驯鹿埋头露尾地躲雨,但都不想去抓一只。他感觉不到饿,只为那只留在山脊上等死的小家伙感到深深的悲哀。
他沿着一条崎岖的路下到一个浅盆地里,那里通往沼泽,住着一只怪狼。他对她非常好奇。她独自居住,但其他狼会来向她求余火和药剂,他们深深地迷信着她的力量。他们能在她眼中看见月食吗?他心想。他有种感觉,虽然她住得远离其他狼,但她比其他狼要明智。他也许可以从她那里学到什么在啃骨比赛上有用的东西。他还可以和她谈谈马尔卡达哈,他非常想说说那只黄褐色的小狼崽。
在沼泽的入口处,福狼就闻到了烟味,又看见一缕轻烟从一个泥土制的半球形建筑里冒出来。他发现了沼泽巫狼的住地。她住的山洞周围有一块空地,那里有好几个不同的火种。这和流浪铁匠格温妮丝敞开的火炉不一样,巫狼建了一个个小型的穴来保护火种。
巫狼似乎在等他。福狼站在她的下风处,所以不确定她是怎么闻到自己的气味的,除非几个小时前他下岭的时候她就闻到了,那时候风向不一样。他的第一反应是羞愧,因为他一路走来,嘴里还叼着那块西普刻的耻辱骨。巫狼向前走了一步,福狼就放下骨头,立刻跪下,肚子贴地。他感觉异常尴尬。上回他们见面的时候还是在火墙那里,巫狼为他那成功的一跳而辩护,对族长们发火,叫他们笨蛋,因为他们没有证据就把他当作得了口沫病的狼一样追逐。而现在他是什么呢?不过就是只丢脸的啃骨狼,正被发配在耻辱的路上。
“好了。”巫狼以她粗犷的嗓音开口,声音中似乎总有一种咆哮的感觉在里头,“你不用跟我行那种老派的尊行玩意儿。”
“尊行玩意儿?”
“尊敬和行礼,就是臣服仪式。”
“的确,不过这是悔罪礼。我违背了议章中有关队形的法律。”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是议章或是你干了什么,我都可以预测得到。”她轻蔑地说,不过福狼不确定这种轻蔑是不是针对他,“起来吧,看在天狼座的分上,我真是受不了这些东西。”她冲洞口点点头,入口处也点着火,“进去吧,我得把壶从窑里弄出来。”
洞里的火释放出好大的热量,福狼才想要尽可能在靠近火的地方坐下来,就发现了睡在一堆皮垫中的母狼,也闻出了她的味道。是马尔卡达哈的母亲!福狼颤抖起来,他僵硬地站着,耳朵放平,眼睛眯起来,无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别担心,她睡着了。”巫狼一边走进来一边说。
“我在山脊上看见她的小狼崽。”
“我知道。”
“怎么会?”
“我在你身上闻到了她的气味。”
“但我没有碰过她,我发誓!”
“这我也知道。”巫狼围着他转了一圈儿,从一个皮袋子里拿出什么东西。可能就是她提过的壶吧,但他不感兴趣,他没办法把目光从马尔卡达哈的母亲身上移开。
“我母亲有没有来过,那个时候……那个时候……”福狼感觉自己踮脚站在宇宙的边缘,马上就要坠入深渊了。但如果他母亲还活着,他怎么都行!他要找到她,哪怕从边缘之地跑到世界的另一头。
“欧贝带走你的时候?”
福狼点点头。
“没有。”巫狼很高兴她不用说谎。如果福狼的母亲来过,她就得说谎,但幸好她不用。巫狼藐视很多狼的习俗,但她相信越少的马尔卡达哈知道自己的生母越好。因为,巫狼知道如果带着这只年轻的狼,母亲的日子会很艰难。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知道为什么,福狼,别傻了!这是部落难得有意义的事情,这是为了血统的健康。”
福狼转来转去,怒目而视。“我已经听烦了!”他吼道,“这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这不仅仅是对马尔卡达哈的法律。我……我……”他结巴了,随后却又都倾泻而出,“我现在比我一个人的时候还要孤独。”巫狼似乎听得心不在焉,而是在洞边上做着什么,他看不见。但他看着她,她不一样,孤身一人而且似乎还很满意。他拼命想让巫狼注意他,理解他的痛苦。
她永远不会像庞大又温柔的雷霆之心一样围着他转,他想到这个就有点儿尴尬。他已经长得太大了,但他曾经也是毛茸茸的小狼崽,很容易被安慰。他也曾经是别人的宝贝,被人珍爱。他又看着巫狼,她是不是也曾经是别人的宝贝,被人拥抱,被人爱呢?
他受不了离一个和自己这么相像的人这么近,却感觉上那么疏离。他有个部落却还不是其中的成员,有个狼群却被人鄙视。他回想起自己曾经想过——在邓肯告诉他啃骨比赛的事之前——可能还是离开比较好吧,到珈瑚去,不管怎么说重新开始。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只是厌烦他们和他们那些愚蠢的行为方式。”
“哦,那就继续讨厌吧!”巫狼回答道。她正忙着把壶放置在壁龛中。福狼突然竖起脖子,感兴趣起来。那些壶是少见的东西,古怪又美丽,表面上嵌着彩色的小石头,还装饰着图案。但他不想为这些东西分心。
“你认识我母亲或父亲吗?”
巫狼转向他,跳动的那只眼睛疯转个不停。她的皮毛平时总有些不顺滑,但现在她鬃毛竖起,形成一股小旋风,更增添了她皮毛的野性。她慢慢开口,仿佛在对一只不太聪明的小狼说话:“你不明白吗?我没有狼群,没有部落,没有朋友,没有伙伴。我不认识任何狼。”
“但他们来找你。他们追我的时候就来找你了。”
“对,那是个大错误。我应该要他们多提供一点你得口沫病的证据。”
福狼冲母狼点点头:“她也来找你。”
“那不一样,她们来是因为身处危难之中。不是为了啃骨头,也不是为了嗥叫。你母亲没来过这里,我也不认识她。”
福狼呜咽着坐下,把嘴埋在爪子之间。
“别哭啦。我受不了。”
福狼抽了抽鼻子:“我只是想知道,就这样。我有个妈妈,你知道,就是欧贝把我带走之后的第二个妈妈。”
“我知道,一只灰熊。”
“你怎么知道的?”
“队形跟踪你的时候我闻到了她的气味,其他狼也闻到了。只不过他们以为是一只得了口沫病的熊咬了你,把病传染给了你。”
“但你不这么觉得?”
“我不确定,真的。正如我所说,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我闻到了奶的味道——很久之前的奶味。”
福狼想:这只奇怪的狼肯定有超乎寻常的嗅觉能力。“不过如果你闻到了我的第二个妈妈的气味,你为什么觉得她咬过我呢?我就像是雷霆之心亲生的孩子。就算她得了口沫病发疯,也不会咬我。”
巫狼竖起脖子,有那么一会儿,跳动的眼睛也停了下来。她没看福狼,只是看着地面。“哦,”她疲倦地低声说,“你可能不相信一个妈妈都能做些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巫狼似乎考虑了很久,慢慢把头转向山洞后头,那里阴影深处的壁龛里摆放着一些她最初的记忆罐。
她没注意福狼一直在小心地观察着她。
“那些是什么?”
她扭过头,这样正好把跳动的眼睛指向罐子,正常的眼睛对着福狼:“那是我的记忆罐。”
“记忆罐?那你有没有有关啃骨比赛的记忆?”
“没有,你为什么想要知道呢?”
“等歌唱草月的时候会有一次比赛。”
“就算歌唱草月永远不来?”她疲惫地摇摇头。
“什么意思?”
“这些日子的天气有点儿发疯,季节也是,我一直想搞清楚呢。”她叹了口气,“这么说他们又要搞啃骨比赛了?已经很久了。”
“对,这可能是我的机会。”他犹豫着要不要说出邓肯·麦肯告诉他的那些。
“你的什么机会?”
“可以出去,变成守卫之狼。我想你可能有些记忆和建议可以帮我。”
“你还需要更好的理由,不只是想出去而已,亲爱的!”
“什么意思?”
“就是我说的意思,出去是一个愚蠢的理由。你要去哪里?我不用把鼻子伸进任何一个壶里就可以给出建议。”她抬起一只爪子放在头上,“就在这个老脑袋里。你在我的洞里很长时间了,必须要在她醒来之前离开。如果她在你身上闻到小狼崽的味道,那可太痛苦了。”
“好吧。”福狼回答,他站起来,又想了想亲生母亲。在地球上已经不可能再找到雷霆之心了,只有他死后到熊叫做熊拉那或是狼叫做灵魂之谷的地方才能找到她了。但他亲生的父母可能还活着。
巫狼肯定能读出他的想法。
她低吼一声:“别这么做,福狼,别去找你母亲。她认不出你,到那时又会是什么感觉?”
“哦,她会知道我的,她会认出我。”福狼斩钉截铁地说,“只要她看见这个,骨髓里都知道是我。”他抬起前脚,在土里一按,就留下了一个歪爪印,上面有螺旋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