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对事物的理解并不是那么公正且富有理性 的,而是要受到强烈的主观愿望和个人感情的影响。从这个角度来说,科学可以被称做“某人所期望的科学”。一个人更愿意相信他所倾向的东西,而不是真理。因此,他因为缺乏研究的耐心而排斥困难的东西;因为目光短浅而排斥神圣的东西;因为迷信而排 斥大自燃中深奥的东西;因为傲慢和自大而排斥经验的启示;因为顺从无知的平民的意愿而排斥未被普遍认可的东西。简而言之,个人感情会通过种种途径,而且有时是令人难以觉察地,影响人们对事物的理解。
弗朗西斯·培根《新工具》(1620)
我的父母去世多年了。我和他们非常亲,至今仍无比怀念他们。我知道我将永远想念他们。我热切地相信他们的精神、他们的个性,所有这些我所如此热爱的东西,仍然——毫无疑问地、真实地——存在于某个地方。我并不要求有多么长的时间——每年有个十分钟八分钟的就够了——去同他们讲讲他们的孙子孙女们,去给他们讲讲最近的新闻,去让他们知道我爱他们。我想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不论这听起来有多么幼稚——这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一切都好吗?”我想问他们。我发现,在我父亲即将离开人世的那一刻,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多保重”。
有时候我会梦见和我的父母在谈话。突然之间——当我仍沉浸在睡梦之中时——我强烈地感觉到他们并没有真的死去,那全都不过是一种可怕的误会。你看,他们不就在这儿吗,活得好好的?我父亲正在讲着有趣的笑话,我母亲则满怀慈爱地让我围上围巾,因为天气很冷。我醒来后,把为他们治丧的整个过程又很快地回忆了一遍。坦率地讲,我开始有一点相信人死后仍然具有生命,而对于到底有没有严肃的证据毫无兴趣。
因此,我绝不会去取笑一位可能是在她丈夫的逝世之日来扫墓,并且时不时和她的丈夫聊上几句的妇女。这并不难以理解。假如我对同她谈话的那个实体的身份不能理解的话,那也没有什么关系。那并不是这件事的关键。这事的关键在于,人要有人情味。至少有1/3的美国成年人相信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与死去的人有接触;从1977年到1988年,这个数字上升了15个百分点;有1/4的美国人相信来生。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就会相信“通灵者”们所自吹的本领。他们声称能够接通相处异地的亲人们的灵魂。我知道,这类活动中充满了欺诈。我明白我多么想相信我的父母只不过是抛弃了他们的肉体躯壳,正如昆虫或是蛇类蜕去它们的皮,然后到另一个世界去。我知道正是那些个人的感情,可能会使我轻易地成为一次并不聪明的骗术的牺牲者,成为不熟悉他们自己的无意识思想的普通人的牺牲者,或是成为那些深受精神分裂、神经错乱之苦的人们的牺牲者。对这些问题我考虑了很久,它们引起了我从怀疑主义角度的一些思考。
为什么,我问我自己,那些通灵者除了无用的东西以外,从未提供给我们一些可供证实的信息?为什么亚历山大大帝从不告诉我们他的墓葬的确切位置?为什么费尔马从不告诉我们有关他的大定理的事情?为什么约翰·威尔克斯·布思从不告诉我们谋杀林肯的阴谋?为什么赫尔曼·戈林从不告诉我们关于德国议会纵火案的事情?为什么素福克勒斯、德谟克利特和亚里斯塔克从不向我们口授他们的早已失传的作品?难道他们不希望后世的人们找到通往他们伟大著作的路途吗?
如果有人提供了一些有关人死后有生命存在的有价值的证据,我将迫不及待地去检验它们。但那些证据必须是真实的科学事实,不能只是些奇闻轶事。对于火星上的图案和外星人绑架这类事,我想,更令人信服的事实要比使人陷入遐想的传说好得多。
”通灵”、招魂术及其它形式的巫术,其基本的前提是,当我们去世时我们却没有死。这并不确切。是我们的某些思想、感觉和记忆依然存在。我们被告知,不论是什么,这些东西——精神或是灵魂,既不是物质也不是能量,而是些其它的东西——能够在以后重新进入人的身体和其他生物的体内。因此,死亡就不再令人觉得那么痛苦了。另外,我们还有了一个机会——假如招魂者和通灵者的说法是真的——去和已经死去的我们所爱的人们进行联系。
华盛顿州的J·Z·奈特声称同某个叫“拉姆萨”的3.5万年前的人有接触。那人的英语讲得相当不错,他利用奈特的舌头、嘴唇和声带发出了一种在我听来像是印度拉杰地区口音的声音。因为大多数人知道如何说话,而且许多人——从小孩子到专业演员——都具有控制他们声音的技巧,所以最简单的假设就是拉姆萨的谈话全是奈特女士自己装出来的,她从来没有与什么来自于更新世冰期的、不依附于肉体而存在的实体接触过。如果有什么反面的证据,我倒很愿意听一听。要是拉姆萨能够自己讲话而不必借助奈特女士之口,那它显然能够给我们留下更深的印象。否则的话,我们怎么才能检验奈特女士所声称的东西呢?(女演员雪莉·麦克莱娜证实说,拉姆萨是她在大西洲的一个兄弟,但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假设拉姆萨可以在这里回答我们的提问,我们能否确定他是不是他所自称的人呢?他怎么知道他生活在3.5万年前呢,即便是近似地估计?他用的是哪种日历?有谁会跟踪这千万年间所发生的事情? 3.5万年间所发生的事情比我们所知道的多一些还是少一些?3.5万年前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要么拉姆萨真的是3.5万年前的人,那么我们就能知道一些有关那个时期的事;要么他是个骗子,他——或不如说是她——将会露出马脚。
拉姆萨生活在什么地方?(我知道他说带有印度口音的英语,然而,他们在3.5万年前就说这种语言吗?)那时候的气候怎么样?拉姆萨吃什么?(考古学家们对于那个时代的人吃些什么倒是略有了解。)那时的当地语言和社会结构是什么?拉姆萨还同什么人一起生活——妻子、妻子们、子女们,还是孙子孙女们?那时的生活周期是什么样的,婴儿死亡率、人的平均期望寿命都是多少?他们有没有计划生育?他们穿什么样的衣服?那些衣服是如何制造的?那时最可怕的野兽是什么?狩猎和捕鱼的工具和方法是什么?他们使用什么样的武器?当地有没有性别歧视?有没有排外恐怖症或种族中心主义?另外,假如拉姆萨来自于“高度文明”的大西洲,那么那里的语言、技术、历史等等的详情又如何?他们的文字是什么样的?请告诉我们。然而,他们并不告诉我们这一切。他们告诉我们的全都是些陈词滥调。
在此,我再举另一个例子。这儿有一些消息,它们不是来自于一个已经不在人世的古人,而是来自于一个我们未知的在麦地里制造圆圈的非人类的实体。记者吉姆·施纳贝尔作了如下记载:
我们对于这个散布关于我们的谎言的罪恶民族万分焦虑。我们不是通过什么交通工具来到这儿的,我们没有驾驶着什么机器降落在你们的地球上。……我们就像风一样来到这里。我们是生命之力。来自大地的生命之力……来到这里……我们之间只不过是咫尺之遥……咫尺之遥……而不是百万英里以外……生命之力比你们体内的能量更加强大,然而我们是相遇在一个更高的生命层次……我们不需要名字。我们的世界同你们的世界是并行的,我们就在你们的身边……壁垒业已被打破。两个人将从过去,从大熊座,复活?……世界将充满和平。
人们之所以把注意力投向这些幼稚的奇迹,主要是因为他们许下了某些类似于古老宗教的诺言,特别是人死后仍有生命,甚至是永生。
多才多艺的英国科学家J·B·S·霍尔丹,不但在许多其它领域做出了重要贡献,而且是人口遗传学的奠基人之一。霍尔丹曾对如永恒的生命这类问题提出了一个非常与众不同的想法。霍尔丹想象,在遥远的未来,一切星体都已黯淡,宇宙空间被一种又冷又稀薄的气体所充斥。然而,如果我们等待足够长的时间,那么这种气体的密度将会发生统计学上的涨落。经过漫长的时间,这种涨落将大到足以重新组成与我们自己的宇宙相类似的宇宙。霍尔丹指出,假如宇宙是无限古老的,那么就会有无穷多次这样的宇宙重组。
因此,在一个有着无穷多种的星系、恒星、行星和生命的,无限古老的宇宙中,会重现一个完全相同的地球,在那上面,你和所有你爱的人将能够团聚。我将会再次见到我的父母,并可以把他们介绍给他们从未见过面的孙子孙女们。而且,这一切将发生不只一次,而是无穷多次。
然而,不知为何,这并没能提供宗教所能给予人们的那种安慰。如果对于读者们和我所共享的这个时代所发生的一切,我们之中没有人能留下任何记忆,那么,肉体再生的满足感,至少在我听来,是空洞无物的。
但是,在这个想法中,我低估了无限这个词的含义。在霍尔丹提出的图景中,将有很多宇宙——实际上是有无穷多的宇宙。在那里,我们的大脑中将保存着对在那之前的各次轮回中所发生的事情的全部记忆。这种满足感是不言而喻的——虽然这是一种有限的满足,因为我们知道所有那些别的将要来临的宇宙存在的悲剧和恐怖远远超过了当前这一个轮回中我们所经历的一切(我再次强调,不是一次而是无穷多次)。
尽管如此,“霍尔丹的满足感”仍取决于我们生存在一个什么类型的宇宙中,而且可能取决于是否存在足够多的物质来最终逆转宇宙的膨胀,以及真空涨落的特性这类宇宙的秘密。那些深深渴望着死亡之后仍有生命存在的人,看来可能会献身于宇宙学、量子力学、基本粒子物理学和超限数学。
亚历山大的克莱门特,一位早期基督教会的教父,在他的《告诫希腊人》(写于公元190年前后)一书中,驳斥了多神教的信仰。他的话在今天看来也许带有点嘲讽的味道:
耳朵毫无疑问地只是用来让成年人听这类故事的。正如俗话所说,即使当自己的孩子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我们也不能总是用讲神话故事的方法让他们高兴起来。
在我们这个时代,我们没有那么严的规矩。因为某些我们在情感上认为有道理的原因,我们给孩子们讲圣诞老人、复活节兔子和取走你牙齿的仙女(如果晚上把新拔下的牙齿放在枕头下面,仙女就会把它取走,并留下一个钱币)的故事。不过,我们又在他们长大成人之前纠正这些神话传说。为什么要收回我们所说的话呢?因为孩子们要想成为一个正常的成年人,就要知道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对于一个仍然相信真有圣诞老人的成年人,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对他表示担忧。
在教条主义的宗教中,“人们不敢坦诚相告,哪怕是面对着自己的心灵”,哲学家戴维·休谟写道:
对这个问题,他们怀有疑问。他们把毫无保留的宗教信仰当做优点;他们实际上是不虔诚的,但他们通过最郑重的声明和最病态的偏执来自欺欺人。
这种不虔诚性对道德具有很深的影响。正如美国革命家托马斯·潘恩在《理性的时代》中所写道的:
对宗教的不虔诚,既不属于信仰的范畴,也不属于不信仰的范畴;它是一个人宣称信仰他并不信的东西。精神上的不诚实在社会道德中引起的危害,如果我能如此表述的话,是难以估量的。当一个人堕落到到如此地步,以致出卖他的精神节操,以致公然宣称相信他并不信的东西时,他就可能会去干其它任何坏事。
T·H·赫胥黎的陈述是:
道德的基础是……不去假装相信没有证据的东西,不去重复有关那些超出知识可能性之外的事物的无法令人理解的观点。
克莱门特、休谟、潘恩和赫胥黎所谈论的都是宗教信仰问题。但他们所写的大多数东西都具有更广泛的意义——例如,对于无所不在的、同整个世界纠缠在一起的我们的商业文明背景:有一个经典的阿斯匹林电视广告,其中演员们扮成医生,告诉人们说,同他们竞争的产品中只含有那么些医生们竭力推荐的止痛成分——他们不告诉你那种神秘的成分是什么——而他们的产品则令人激动地含有多得多的上述成分(每片药中多含有1.2-2倍)。因此,请买他们的产品。但是,为什么不能吃上两片那种与之竞争的药片呢?或是考虑比竞争对手的“常规”产品更有效的镇痛药。为什么不采用更有竞争力的“超强”产品呢?当然,他们也不会告诉我们,在美国每年因使用阿斯匹林而死亡的人数超过1000人,同样不会告诉我们,每年因使用醋氨酚类药品,主要是泰勒诺,导致大约5000例肾衰竭。又如,我们在吃早餐时完全可以吃上一片维生素药片,谁还会在乎哪种麦片粥含有更多的维生素?同样地,假如钙只是作为一种营养成分而与胃炎毫无关系,一种抗胃酸剂含不含钙又会有什么关系?商业文化中充斥着类似的对消费者的消费行为进行误导的花言巧语。你没有什么好问的。不用想,买就是了。
对产品作出的各项保证,尤其是由真正的或据称是专家的那些人作出的保证,包含着多如牛毛的欺诈。他们显出对他们的顾客的智力的藐视。他们导致了普通人对科学客观性的普遍态度的隐含危险的败坏。如今,在电视广告中,甚至有一些真正的科学家,包括一些相当有名气的科学家,在帮助公司设圈套。它们使人知道科学家们也会为了钱去骗人。正如托马斯·潘恩所警告的那样,我们正渐渐变得对撒谎见怪不怪了,而这会为许许多多其它的罪恶埋下伏笔。
在我写这本书的时候,我面前正摆着每年一度的生活大展览之一“生命大观”——在旧金山举办的新时代展览——的节目说明书。通常情况下,会有数万人去参观这个展览。非常可疑的专家们在吹嘘着非常可疑的产品。这里有一些推销广告:“阻滞的血蛋白是如何引起疼痛的?”“水体,是护身符还是石头?”(我自有我的看法)其它的内容还有:“既然一块晶体可以为收音机和电视机聚集声和光”——这是对收音机和电视机工作原理的一种无知的误解——“因此,它也能够放大经过调谐的人类的精神振荡。”这儿还有一则:“女神的回报——一次产品展示盛典”。另外一则:“同时感应,无与伦比的感知体验”。那玩艺是由“查尔斯兄弟”提供的。还有,在下一页:“你,圣——热尔曼,通过紫色之焰而获得治疗”。铺天盖地,全都是关于各种“机会”的广告——假冒伪劣,无所不有——这就是生活大展览所展示的一切。
心神错乱的癌症患者们踏上了前往菲律宾朝圣的漫漫旅途。那儿有所谓的“超感觉巫医”,他们在手心里藏着一小块鸡肝或是羊心,装做伸入患者的体内取出病变的组织,然后得意地把这块组织亮出来。西方民主政治的领导人在为他们的国家作出某些决策之前,常常求教于占星家和神秘主义者。在公众要求得到结果的压力之下,那些手中有一起未破的谋杀案或是失踪案的警察,就会去请教特异功能感知“专家”。(这些人从未比正常感觉的人猜得更准。可是,那些特异感知者说,警察们照样趋之若鹜。)有人提出,在特异遥视功能方面,我们与敌对国家之间存在差距。在国会的推动下,中央情报局,动用纳税人的钱,去研究能否通过拼命去想深海中的潜水艇而发现它们的位置。一个“超感知者”——在地图上使用一个摆,还在飞机上使用“魔杖”——声称能找到新的矿藏。一个澳大利亚的采矿公司预支给他大笔的钱,说定如果找矿失败,此钱无须偿还;如果成功,在开发的矿藏中还将有他一部分股份。结果,一无所获。耶稣的塑像和圣母玛丽亚的壁画,由于潮气而变得斑斑驳驳,但是,成千上万的善良的人们,却深信他们自己从中看到了奇迹。
上述这些骗人的鬼话,全都是已被证实或可以推断出来的。有时,欺骗行为的发生,是无意而为之的,但是起了助长欺骗的作用;有时则是愤世嫉俗者的预谋。通常情况下,欺诈行为的受害者总是处在一种强烈的情绪中——惊异、恐惧、贪婪或是悲伤。轻信那些鬼话,将让你白白丢钱;这就是P·T·巴努所指出的:“每一分钟都有一个吸血鬼诞生。”然而,情况可能比这还要危险得多。当政府和社会全都失去了判断能力时,结果将是灾难性的——不论我们对那些轻信鬼话的人怀有多么大的同情心。
在科学领域中,我们可以从实验结果、数据、观察、测量和“事实”出发。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会得出许许多多可能的解释,并且可以对每一种解释用事实进行系统的检验。因此,科学家们在他们接受训练的过程中,被用一个鉴别谎言的工具箱武装起来。无论何时,当一个新的想法被提出来以供考虑时,这个工具箱就自然而然地派上了用场。假如那个新的思想可以通过这些工具的检验,我们将会满怀热情地、虽然是暂时地,准备去接受它。如果你对这些有兴趣,如果你即便在那些谎言向你再三保证时也不想使它得逞的话,你可以采取一些防患于未然的措施。这里有一个可靠的、经过了检验的方法。
那个工具箱中装的是什么东西?那里装的是怀疑的思维方法的工具。
所谓怀疑的思维方法,归根结底,是一种建立并且理解一个有说服力的论点的方法。尤为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可以识别谬论和谎言的方法。其关键不在于我们是否喜欢那个经过了一系列推理而得出的结论,而在于从前提和出发点是否能得出这些结论,以及那个前提是否正确。
这个工具箱中所包含的东西有:
■只要可能,“事实”都必须经过独立的验证。
■鼓励见多识广的各种观点的支持者们对已有的证据展开实质性的辩论。
■权威的意见并不重要——“权威们”以往已经犯了不少错误,他们将来仍然会犯错误。说得更确切一点就是,在科学上没有什么权威,最多不过是有一些专家而已。
■构造出不止一种假说。如果想要解释某个东西,要尽可能地考虑各种不同的解释,然后,找出一批检验方法,可以用来系统地证伪每一种可能的其他解释。通过检验的,也就是在多种能够用来解释的假说中经受住了达尔文物种选择式考验的那个假说,相对于那些只不过是在最初的一念之间赢得你的好感的那些想法而言,是正确答案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尽量避免过分执着于一种假设,仅仅因为那个假设是你提出来的。那只是我们在寻求真知的路程中的一站。问问你自己,你为什么喜欢那个想法,公正客观地将之与其他的可能性进行一下比较,看看你是否能找到理由来批驳它。你不这么做,别人也会这么做的。
■定量。如果你要解释的东西,不管它是什么,只要含有某些量度,一些数字量,都会非常有利于将你的假说与其他与之竞争的假说区别开来。模糊的、定性的东西往往招致多种解释。当然,我们不得不面对的许多定性的观点中可以寻找到一些真理。然而找到它们是一种更具有挑战性的工作。
■如果推理是一环套一环的,那么其中的每一环都必须是正确的(包括前提),不能仅仅是大部分正确。
■奥姆的剃刀。这个方便的经验法则告诫我们,当我们面对两个可以将资料解释得同样好的假说时,选择简单的那一个。
■不断地问这个假说是否能够——至少是在理论上——被证伪。不可检验、不可证伪的命题是没有多大价值的。想一想那个宏大的构想,即我们的宇宙以及其中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更大的宇宙中的一个基本粒子——比如说,一个电子。但是,假如我们永远不可能从我们的宇宙之外获取信息的话,那么这个想法难道不是不能被证伪的吗:你必须能够核实这些论断。你必须给予根深蒂固的怀疑主义者一个弄清楚你的推理过程,重复你的实验并看看他们是否有能得到同样结果的机会。
要信赖经过认真设计和控制的实验,这是关键,正如我在前面试图强调的那样。仅仅通过冥想,我们是学不到太多的东西的。我们总是倾向于接纳我们能想到的第一个候选的解释。有一个比没有要好得多。但是如果我们能想出不止一个解释,又会怎么样呢?我们将如何取舍?我们不作决定。我们让实验来作。弗朗西斯·培根给出了经典的理由:
辩论不能满足新发现的需要,因为大自然的精妙比辩论所需要的精妙高明许多倍。
对比实验是必要的。举一个例子来说,假如有人声称一种新药对某种疾病的有效率为百分之二十,那么我们必须确信,有一组对照试验人群,吃下了被告知是新药的糖片后,没有同时出现百分之二十的患者症状减轻的现象。
各影响变量必须是可以分离的。假设你晕船了,同时给你一个针压手镯和50毫克的麦可立嗪。你发现不适感消失了。是什么在起作用——手镯还是药片?只有当你在下一次再晕船时,只采用其中的一种治疗方法,你才能弄明白。现在,假设你并不想为了献身科学而去体验晕船的滋味,那么你就不可能分开上述变量。你将再次同时采用两种治疗手段,因为你达到了你所期望的实际目的;至于更进一步的知识,你会说,不值得为了去获得它而自找苦吃。
通常,实验必须在“双盲”条件下进行,这样,那些期望着某种发现的人,就不会处于一种可能对结果的评价构成潜在危害的状态中。例如,在试验一种新药的时候,你可能希望那些判断哪个患者的症状减轻了的医生,不知道哪些患者采用了新药。因为对这些信息的了解,会影响他们的判断,虽然或许只是无意识地。相反,症状减轻者的名单与那些使用新药的人的名单应是相近的,而且两组名单必须是独立地确定的,然后,你才能判断存在什么样的相关性。又如,当警察处理一批嫌疑犯或是进行相片识别时,负责的官员不应知道谁是犯罪嫌疑人,以免有意或无意地对证人产生影响。
除了教会评价我们提出的要求该如何做之外,任何好的谎言鉴别工具箱还应当教我们不要去做什么。它帮助我们识别最常见的和危险的、逻辑上和修辞上的谬误。在宗教和政治领域中,可以找到许多很好的例子,因为它们的实践者们总是被迫去评判两个相反的命题。这些谬误包括:
■adhominem——“针对人”的拉丁语,指攻击人而不是观点。(例如,牧师史密斯博士是一个有名的圣经原教旨主义者,因此,他对进化论的反对是不值一提的);
■权威的论点。(例如,理查德·尼克松总统应当连任,因为他有一个终止东南亚战争的秘密计划——但是因为那是机密,所以选民们无法去评估它的价值;这种论调等于是说,应当信任他,因为他是总统——而这最终被证明是一个错误);
■因果倒置推理。(例如,上帝一定是在对人们施以惩罚和奖赏,因为假如没有这一切,社会将会毫无法纪,充满危险——甚至可能无法治理。或是:一个引起公众关注的谋杀案的被告一定会被发现是有罪的,否则的话,就会鼓励其他的男人去谋杀他们的妻子);
■求助于无知——声称没有被证明是错误的东西必定是正确的。反之亦然。(例如,因为没有强有力的证据可以证明UFO没有来访问过地球,所以UFO是存在的——因而宇宙中的另一个地方存在着智慧生物。或是:宇宙中可能存在着70种文明的世界,然而我们并不知道其中有哪一个世界具有比地球人类更高的道德水平,因此我们仍然是宇宙的中心。)这种概念不清的浮躁思想可以用一句话来驳斥它:缺乏证据并不是不存在证据。
■特别辩护经常用来挽救那些在修辞上陷入很大困难的观点。(例如:一位仁慈的上帝,怎么可能仅仅因为一个女人违背了他的戒律而引诱一个男人吃了一个苹果就用让未来一代又一代的人们陷入痛苦的煎熬的方法来惩罚他们?特别辩护:你根本不理解有关自由意志的精妙教义。在同一个人的身上,怎么会同时存在着圣父、圣子和圣灵?特别辩护:你不懂上帝三位一体的神圣秘密。上帝怎么能容忍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追随者们——他们被命令以各自的方式遵循有关仁慈与同情的神圣的道德准则——在如此漫长的时间内犯下如此多的野蛮的罪行?特别辩护:你还是不了解自由意志。不管怎么样,上帝的行为都是神秘而不可知的。)
■回避问题,或是想当然地回答问题。(例如,我们必须设立死刑来抑制暴力犯罪。但是,当死刑设立之后,暴力犯罪率是否真的有所下降呢?昨天股市下跌,是因为一次技术性的调整和投资者取走红利——然而是否有独立的证据可以证明“调整”和利润提取所起的作用呢?从这种一厢情愿的解释中,我们能学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吗?)
■观察的选择性,也称做列举有利的条件,或是如哲学家弗朗西斯·培根所形容的,记住成功,忘掉失误。(例如,一个州会大肆吹嘘出了多少总统,却闭口不提成群的杀人犯。)
■对很少的数目进行统计——同观察的选择性非常类似。(例如,“他们说五个人里有一个是中国人。这怎么可能?我认识成百上千的人,可其中没有一个是中国人。你的真诚的。……”或是:“我连续掷了三个七。今晚我不可能输了。”)
■对统计特性的误解。(例如:德怀特·艾森豪威尔总统对发现整整有半数的美国人的智力低于平均水平表示震惊和忧虑。)
■自相矛盾。(例如,谨慎周密地对一个可能存在的军事对手制定出计划,以应付可能出现的最坏的局面,而对有关环境危机的科学项目却置若罔闻,因为这些危机还没有被“证实”。把前苏联人口平均寿命的下降归因为多年之前的社会主义的失败,却从未将美国的高婴儿死亡率(现在是主要工业国家中最高的)归因为资本主义的失败。觉得宇宙将会在未来永远继续存在下去是理所当然的,但却认为宇宙可能拥有无限的过去是荒谬的。)
■non sequitur——拉丁语:“不是必然推论”。(例如:我们的民族必将强盛,因为上帝是伟大的。然而几乎所有的民族都自命不凡地把这当做真理。德国人的说法是“上帝与我们同在”。)通常,那些陷入非必然性推论的谬论,都不过是没有认识到会存在多种可能性。
■post hoc,ergo propter hoc——拉丁语:“它发生在后,故而它是由前者引起的”。(例如,马尼拉大主教,斋米·卡迪诺·辛,说:“我认识…一个26岁的妇女,她因为服用(避孕)药物而显得像60岁一样老。”在妇女获得选举权之前,世界上本没有核武器。)
■无意义的问题。(例如,当一个无法抗拒的力作用于一个无法移动的物体时,会出现什么结果?但是,假如存在不可抗拒的力这种东西的话,就不可能有无法移动的物体。反之亦然。)
■排除中间状态,或是采用错误的二分法——在存在有许多中间可能性的连续统一体中,只考虑两个极端。(例如,“当然,听他的;我丈夫是完美无暇的;我总是错的。”或是:“你不是热爱你的国家,就是仇恨它。”或是:“如果你不是在解决问题,那么你就是在捣乱。”)
■将短期和长期对立——排除中间状态的一个子集,但因为它如此重要,所以我将之单独提出来,以引起特别的注意。(例如,我们无法制定为营养不良的儿童提供食品和对学龄前儿童进行教育的计划。我们迫切面临的是对付发生在街道上的犯罪。在我们面临着如此巨大的预算赤字的时候,为什么要去探索宇宙或是探究基础科学问题?)
■连续递推?——与排除中间态有关。(例如:如果我们允许在怀孕的头几周内堕胎,那么,我们就不可能禁止杀死一个发育完全的婴儿。或是相反:如果政府甚至对九个月的胎儿也不许堕胎的话,那么它马上就会告诉我们,对我们刚怀上的胎儿该怎么办了。)
■混淆相关性和因果性。(例如,一个调查显示,大学毕业生中的同性恋比受教育程度相对较低的人中的同性恋要多,因此,教育使人们变成同性恋者。或是:安第斯山区的地震发生在天王星经过其近地点的时候,因此——不顾对于更近、质量更大的木星缺少这种相关性——后者是前者的起因。
■树靶子——丑化一个观点,使之易受攻击。(例如,科学家们猜测所有有生命的东西只不过是碰巧跑到了一起——这种说法有意地对达尔文主义的主要观点——自然界是通过用进废退的方式而进化的——视而不见。或者——这也是一个短期/长期问题上的谬误——环境学家们对蜗牛、鹈和花袅比对人要关心得多。)
■隐瞒证据,或是蓄意欺骗的半真半假的陈述。(例如,一个准确得不可思议的、被广泛引用的有关里根总统遇刺的“预言”在电视里播出;但是——一个重要的细节——这是在事件发生之前还是在事件发生之后拍摄下来的?这些政府的弊病必须通过革命来根除,即使是要做一个煎蛋卷,你也得打碎几个鸡蛋。是的,但这是否会变成一场比在前一制度统治下还要死多得多的人的革命呢?其他革命给我们提供了什么样的教训?是不是所有反对暴政的革命都是人民所期望的和从人民利益出发的呢?)
■模棱两可的话。(例如,美国宪法规定的权力分离制度,明确规定了美国在没有国会声明的前提下是不能介入一场战争的。另一方面,总统被赋予了外交控制权和发动战争的权力。而这是可以使他们自己得以连任的一个强有力的潜在手段。因此,任何一个政党的总统都可能会策划发动一场战争。他们挥着旗子,把战争叫做——“政治行为”、“武装进入”。“保护性反应打击”、“维持和平”、“保护美国利益”,以及各种各样的行动,如“正义行动”。有关战争的种种委婉的说法,是为了政治的目的而对语言进行再创造的一大类型。塔列郎说:“政治家们的一门重要的艺术,就是为种种行为和制度寻找新的名字,他们的老名字已被公众所深恶痛绝。”)
对于这些逻辑上和修辞上的谬误的了解,使我们的工具箱更加完善。同所有的工具一样,这个鉴别谎言的工具箱也会被误用,被用在其适用范围之外,甚至会取代思考而成了一种死教条。但如果能够明智地应用,它会使这个世界的面貌焕然一新——不仅仅是用于在我们向别人提出自己的论点之前检验一下它们。
美国烟草工业每年赢利500亿美元左右。在吸烟与癌症之间存在着统计相关性,烟草业承认这一点。但他们说,这不是一种因果关系。他们暗示,这里有一个逻辑上的谬误。这可能意味着什么?或许那些有遗传性患癌倾向的人也有遗传性的嗜好麻醉品的倾向——所以癌症和吸烟之间可能会有相关性,但癌症却不是由吸烟引起的。这类牵强附会的关系可能会被不断地发明出来,这正是科学家强调对照实验的原因之一。
假如你在许多老鼠的背上涂上烟焦油,同时观察许多几乎完全一样但却没有被涂上焦油的老鼠的健康情况。如果前者患了癌症而后者没有,你就可以确信这种相关性是有因果联系的。抽烟时将烟吸入,患癌症的几率上升;不吸入,则患癌率保持在背景水平。对于肺气肿、支气管炎和心血管病来说也是如此。
当第一个研究工作在1953年首次被发表在科学文献中,显示将香烟产生的烟中的物质涂在啮齿动物背上会引发恶性肿瘤时,六大主要烟草公司的反应,是发动一场公关运动,指责这项由斯隆·凯特林基金会资助的研究工作。这很类似于杜邦公司在1947年当第一个揭示他们的氟利昂产品破坏具有保护作用的臭氧层的工作发表时受到的同样的责备。还有很多其它例子。
你可能会想,在谴责他们所不欢迎的研究工作之前,几大主要公司应当动用了它们巨大的人力、财力资源,检验了它们计划制造的产品的安全性。但是,如果他们忽视了一些东西,如果独立工作的科学家发现了可能存在的危害,那些公司为什么要不满?难道他们宁愿害死别人也不愿损失他们的利润?如果在一个非确定性的世界中,必须要犯一个错误的话,难道不该倾向于保护消费者和公众吗?附带地,这些例子对于我们这个自由企业体系控制自己的能力说明了什么呢?难道这些多少有些政府强制性色彩的事例,不是在为公众的利益着想吗?
布朗和威廉姆逊烟草公司1971年的一份内部报告将“批驳成百万人头脑中认为吸烟会引起肺癌和其他疾病的错误信念”列为一个总体目标;该报告称:“这种信念是建立在盲目狂热的假设、荒谬的谣言、毫无根据的声明以及哗众取宠的机会主义者们的毫无科学性的陈述和猜测之上的。”他们抱怨针对香烟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史无前例的、恶毒的攻击,构成了自由办企业历史中针对产品进行的最为严重的诽谤和造谣中伤;这种罪行,诽谤牵涉到了如此巨大的范围,以至于人们不禁要问,这样的诽谤运动怎么会得到容忍;宪法怎么能忍受如此的藐视和违法行为。
这种煽动性的言论,只不过是比烟草业没完没了地为鼓动公众消费而喋喋不休的那些话显得稍微激动一点而已。
有许多的香烟上标有低“焦油”的广告(每支香烟少于等于10毫克)。为什么这是一个优点?因为正是在难以治疗的焦油中浓缩着多环芳烃和一些别的致癌物质。这种低焦油含量的广告,不正是烟草公司对香烟确实会致癌的一种心照不宜的默认吗?
增进健康国际是一个盈利性的组织,多年来总共从烟草业接受了数百万美元的资助。它开展有关间接吸烟的研究,为烟草公司作证。在1994年,这个组织的三名技术人员抱怨,其上级主管伪造有关空气中可吸入的香烟颗粒物的数据。每一次,那些编造的或“修正”的数据都使烟草燃烧产生的烟看起来比技术人员的测定所显示的结果要安全得多。合作研究部门或是外部研究承包者可曾发现过一种产物比烟草公司所公开声明的更加危险吗?如果有,他们还能保住自己的饭碗吗?人们会对烟草产生依赖作用。用许多标准来衡量,它比海洛因和可卡因的成瘾性还要大。正如1940年的一则广告所说的,人们情愿“走一英里只为一包骆驼牌香烟”,这不是没有原因的。因吸烟而死亡的人数比整个二战中死去的人数还要多。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报告,世界上每年因吸烟而死亡的人数为300百万。到202年,将上升为每年死亡100万人——部分原因是由于对发展中国家的青年妇女发起了铺天盖地的广告攻势,将吸烟描绘成一种进步与时尚。烟草业之所以能够成功地为这种成瘾性毒品制造出一种品味,其部分原因是鉴别谎言的技术。怀疑的思维方式和科学的方法还远未得到普及。轻信是可以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