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下半叶,有不少日本文人学者到中国旅行或考察、访问,写下了一些访华旅行记,冈千仞的《观光纪游》是其中有较高价值的一种。
1884年6月,上海的《申报》上刊登了一条颇为引人注目的新闻:“日本文豪某,携著书千卷,为中土山水之游。”这位“日本文豪”就是王韬的挚友、日本著名学者冈千仞。王韬访日时曾劝他漫游中国,到1884年,冈千仞终于实现了访华宿愿。由于他来华时随身携带了自己的著作《尊攘纪事》、《法兰西志》、《米利坚志》等一大批书籍,准备分赠拜访之中国官员名士,故《申报》上有“携带千卷”之说。
冈千仞,字振衣,号鹿门,生于1833年。他原是幕末仙台藩士,精通汉学与西学,因主张尊王维新,曾被藩主下狱。明治维新后曾任修史馆编修官、东京府书籍馆干事(即馆长)等职。后因对藩阀专制不满而辞官办学,以教导学生及著述吟咏自娱。其前后有弟子3000人,著述达300余卷。王韬对冈千仞的品格、胆识和文才十分钦佩,两人志趣相投,遂成莫逆之交。
冈千仞于1884年5月29日从横滨乘船出发,6月6日到上海,会晤老友王韬及其他上海名流。然后畅游苏杭,饱览风景名胜,拜访俞樾等江浙名士,访问朱舜水后裔。在慈溪还受到同船回国的旅日华侨王惕斋家族的盛情款待。他本想前往福州,然而当时正值中法战争马尾之役,只得返回上海,再北上津京,游览长城后经保定返沪。最后又南航广州、香港,因病不得已取消了长江之游计划,于1885年4月10日登英国轮船归国。前后在中国历时360日,历程近万里,会见中国官员、文人近200名。冈千仞在访华期间,“有所闻见,必手记。”这些日记总题名为《观光纪游》,其中包括《航沪日记》、《苏杭日记》、《沪上日记》、《燕京日记》、《沪上再记》、《粤南日记》等六卷,约六万字。
冈千仞访华期间,广泛进行日中文化交流活动,会见了许多中国官员和文人学者,仅在其《观光纪游》中提到姓名的就有近200人之多。除了好友王韬等人外,还见过李鸿章、张之洞、盛宣怀等达官贵人,俞樾、李慈铭、汪士铎等名流学者。交往时大多用笔谈问答应酬,有时亦由陪同的王惕斋口译。交流内容广泛,涉及政治、经济、文化、学术等各个方面。冈千仞为人豪爽,往往直言不讳,畅抒其见,甚至有时与对方展开激烈辩论。他对当时中国社会的腐败和各种时弊痛加抨击,表达了希望中国改革和振兴的真诚愿望。
冈千仞游历中国之时,正值中法战争。他非常关心中国的命运,在交谈时,常常劝告中国人士应该适应世界潮流,学习西法,变法自强。他感到中国的知识分子很少了解世界各国的情况,连名噪一时的学者李慈铭也不太知晓日本的历史,因而为中国感到担忧。冈千仞还利用会见中国官员的机会,竭力敦促中国变法图强。他曾两次拜访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李鸿章见到他穿着日本民族传统服装和服,以为他是一位“古貌古心”的遗老。冈千仞赶紧解释自己并非崇古而主张知时务,并劝李鸿章“乘是机建大策运大势,转祸为福,变危为安。”他还向李鸿章的部下介绍日本维新历史,并主张从学习西方文化着手。冈千仞还劝说中国官员实行开放与改革,并向他们介绍欧美各国形势以及日本如何从“锁国一变为开国,致今日中兴之明治”的经验。
《观光纪游》中对中国晚清社会的弊病尤其是鸦片与科举八股的毒害,作了相当深刻的揭露和批判。他向王韬鼓吹“一扫烟毒与六经,振起中土元气”。王韬不仅深表赞成,而且补充说还应加上一个贪毒,即贪污受贿之风。冈千仞还认为中国以八股文取士的科举制度实际是一种愚民之术,应该“废科举,改革文武制度,洗刷千年陋习,振起天下之元气矣”!冈千仞在访华期间曾应邀到浙江慈谿王惕斋的家乡住了一个月。王氏是当地的豪族富商,对他招待很殷勤,可是他却看不惯他们的铺张浪费和陋规旧俗,当面进行尖锐批评。
冈千仞足迹遍及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他一方面赞赏中国的秀丽河山、迷人景色,一方面感叹中国政治腐败、士人不求进取与惨遭外敌蹂躏。他游览北京的圆明园旧址,见其只剩一堆废墟,不由嗟叹不已。他希望“存其迹为励人心鼓义愤之资也”,表达了日本进步人士关注中国命运,切盼中华振兴的友好情谊与高尚胸怀。
访华期间,冈千仞与许多中国文人学者交流思想,切磋学问。他虽然批评科举八股和儒学,但是也很尊重中国传统文化和著名学者。例如他特地到苏州拜访著名经学家、诗人俞樾,称颂其“文章著述为一世之泰斗”。他先后得到中国文人学者赠送的书籍143种,如获至宝,非常高兴。他还在中国各地搜购中国文化典籍,如在上海买到宋、金、元、明诸史以下50余种书籍,立即装成两箱,运回日本。他的愿望是“当世将得金千,重修鹿门精舍,拥万卷”。冈千仞也很重视近代中国人所写的海外游历笔记,他在北京各书店购得近代中国人所著海外游历日记、笔记十几部。他在一个友人家里见到近代中国最早的外交官之一张德彝写的游历和出使欧洲的记录《四述奇》及《西学考略》等书,爱不释手,借回去阅读。而当时一般的中国文人不太看重这类书籍及其作者,认为这类书“无学问见识”。而冈千仞不同意这种观点,并高度评价《四述奇》等书,认为该书与日本岩仓使团的《欧美回览记》一样,对欧美了如指掌,这两书是“东洋人说欧事之嚆〔hao蒿〕矢”。对于中日两国风俗习惯的不同,他听到中国人嘲笑日本人“席地而坐,食无案桌,寝无卧床”。而日本人也讥讽中国的一些旧习。冈千仞则认为不可“以内笑外,以彼非此”。中日两国“同文邻域而犹异其风俗如此”,况欧美人呢?
冈千仞的《观光纪游》从一个日本学者的视角,观察晚清中国社会,痛陈时弊,也反映了当时中日两国知识分子对一些问题认识上的差异。这部书帮助日本人进一步了解中国,促进了两国人民之间的互相理解和感情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