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8年朱元璋建立明朝,建都应天(今南京),1421年明成祖迁都北京。
明朝是我国历史上也是当时世界上统一而又富强的大国。明初统治者一开始就采取偃武修文的政策,十分重视图书的收集和出版,朱元璋曾下令将元代西湖书院所有宋元版片,全部运往南京,存于国子监;朱棣也曾遣使访购古今图书,1408年编成的“网罗无遗”的空前大类书《永乐大典》就是一例。此类书广收各类图书自先秦至明初七八千种之多。同时,明代没有元代图书出版逐级审批的手续,允许“书皆可私刻”,只要有钱人人可任意刻印;还有文房业发达,纸墨生产丰富,因此刻书业甚盛。
明代的官刻部门很多。首先有“内府”,即在皇帝宫廷内刻印书籍,主持内府刻书的机构是司礼监,所刻书籍称做“内府本”。后来司礼监扩大了机构,设立了经厂,经厂如同一个印刷厂,有刻字工、印刷工、折配工、装订工等,总人数上千人。经厂所刻书籍称做“经厂本”。明代内府经厂共刻书约200种左右,这些官刻本,讲究精写精刻,纸墨均用上品,而且版框宽大,行格疏朗,字大如钱,看起来美观大方,舒畅悦目,又多加句读,便于诵读。单从形式上看,不失为艺术精品。但是,因为主持司礼监和经厂的都是学识不高的太监,故校勘不细,错误颇多,学术价值不高。刻印的内容多是作为“标准本”的“四书”、“五经”和明政府的政令政典,如1461年出版的明帝国官方志书《大明一统志》(图11),以及1511年出版的法规汇编《大明会典》等。还刻印了一些宣扬帝王言行著述的《皇明祖训》、《御制文集》;告诫皇亲国戚和群臣的《外戚事鉴》、《历代臣鉴》;教育皇宫中小太监、宫女的启蒙读物,如《百家姓》、《千字文》、《孝经》、《论语》、《孟子》及《女训》、《女诫》等。但是中央刻书最多的机构,还要数南京、北京两个国子监了(简称南监、北监)。两监刻印了不下300种经史、地方志、法帖、类书以及医学、农业、科技书籍等。其中最主要的是“十三经”、“二十一史”,两监都曾一刻再刻,许多经书、史书之所以能广泛流传,两监之功不可没。不过北监所刻书籍无论在数量上和质量上都比不上南监,而南监刻印的史书,多据宋元旧版凑合而成,到了明中期以后,版片漫漶〔huan患〕不清,国子监就惩罚犯了过错的学生出资补刻补修,刻得草率不堪,脱页、缺文、错字百出,印本墨色浓淡不一,被人称之为“大花脸本”。北监又往往根据南监本重刻,又不依据其他善本校勘,以致以讹传讹,谬以袭谬;而且版式凌杂,字体时方时圆,大小不等,印本质量甚差,因而被人讥之为“灾本”。这样的印本,自然不为藏书家所重视,而且引起版本学家的不满,有人不禁责问道:“吾不知当时祭酒(国子监的主管官)、司业(祭酒的副手)诸人亦何尸位素餐至于此也!”此外,两京部院(礼部、工部、兵部、都察院、太医院、钦天监等),也刻了不少书。礼部编印了有关赐谥的书《大礼集义》;兵部刻印了论述北方边防并附有地图说明的《九边图说》;太医院刻印了《铜人针灸图经》,论述针灸和穴位,并绘出铜人人体上的针灸部位。还用黄铜新铸了较真人高大的腧〔shu述〕穴铜人,上面刻有全身穴位,作为学针灸者的模型,今存中国历史博物馆;钦天监(掌管天象历法的官署)垄断了刻印历书《大统历日》的特权,严禁民间私印,违者“依律处斩”;北京都察院还刻印了为广大群众所喜爱的通俗小说《三国志演义》、《水浒传》和关于弈棋、音乐歌曲的书。
图11 明代内府本《大明一统志》,印于公元1461年
官府刻书,除中央机构外,地方上十三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少数运盐使司及各府也都刻书。像扬州府刻书就有75种,杭州各官府刻书达140多种,苏州府刻书多达170多种,为全国各府之冠。在各地官刻本中,值得大书一笔的,是以皇子身份分封到外地的藩王,他们既富有钱财,又有闲散精力,还拥有搜集善本和组织刻印的便利条件。因此藩王府的刻本,以版本最佳、刻印俱优、校勘精当、纸墨上乘著称于世。像1534年秦藩朱惟焯〔zhuo卓〕在封地西安刻的《史记集解索引正义》;1606年郑藩(封地怀庆,今河南沁阳)朱载堉〔yu育〕刻其自著的音乐著作《乐律全书》(图12),都刻印极精,可以说是藩本中的代表作。朱载堉早年学习天文、历算,后来潜心研究乐律,汇集了他所写的15种音乐著作,编成了《乐律全书》,总结并发展了前人的乐律理论,发明了“十二平均律”,这一发明比欧洲早50多年,近代的键盘乐器和竖琴等都依“十二平均律”定弦。所以他堪称是我国著名的音乐家。再有宁藩(封地南昌)朱权刻书最多,达137种。史称朱权“博古好学……凡群书有秘本,莫不刊布。”又说“古今著述之富莫逾献王(朱权)者。”他自己的著述有书名可考的50多种,包括史学、文学、兵书、地理、音乐、医学、戏曲、琴谱、棋谱等。今天还存有他著的杂剧《冲漠子(皇甫寿的号)独步大罗天》、《卓文君私奔相如》两种。他不愧是我国历史上少有的文武兼备、博学多才的大学问家。还有周藩(封地开封)朱橚〔su肃〕于1406年刻了他和别人一起编的医方书《普济方》,该书记载医方61739个,是我国古代最大的方剂学著作,其版式款识〔zhi志〕都具有元人遗风。同时又刻了自著的植物学著作《救荒本草》,该书记载了可供饥荒之年食用的草木野菜400多种,并一一绘图说明,图极精审。藩王府刻本不仅质量高,而且数量大,其总数达430种,比南北监本还多。其中颇多佳刻善本,甚为后世藏书家所珍视。
图12 明刻本《乐律全书》,约刻于1606年
明代官府除刻印上述书籍之外,还刻印了佛教典籍《大藏经》。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由于出身和尚,崇信佛教,他即位后立即敕令校刻《大藏经》,他的后继者明成祖也信佛教,他为了“图荐考妣在天之福”,继续刊印《大藏经》。明代《大藏经》有三个官刻本:最早的是洪武五年(公元1372年)下令在南京刻印的,称《洪武南藏》,约在洪武三十一年(公元1398年)告成,全藏包括1600种佛经,共7000多卷。可惜这部经版在1408年遭火焚毁,因而这部《大藏经》保留至今的唯一印本,一直到1934年才在四川崇庆县上古寺中发现,但是已经略有残缺了,其间还杂有部分补抄本和坊刻本。第二部官刻《大藏经》是明成祖永乐年间(公元1403—1424年),根据《洪武南藏》在南京重刻的,称《永乐南藏》。经版藏在南京大报恩寺,供全国各地寺院请印,平均每年约印刷20部,大航海家郑和就印了10部,所以这部《大藏经》流传的印本较多,但是它的书写和雕刻都不如《洪武南藏》工整。第三部官刻《大藏经》,是1421年在北京开始雕刻,至1440年完成,称《永乐北藏》。它包括1621种佛经,6361卷,分装成636函。这部藏经印成后,分赐给全国各大寺院。后来在1584年,万历皇帝(明神宗)的母亲又续刻各宗著述36种,410卷,称《续入藏经》,并把它并入《永乐北藏》,成为一部相当完备的《大藏经》。今浙江图书馆有藏本。此外,明成祖还派人到西藏取经,并于1410年复刻了西藏文《大藏经》,称为《番藏》,以报答“皇考妣生育之恩”,并使“下界一切众黎,均沾无涯福泽”。
至于《道藏》,明成祖即位之初,就曾下令编修,但是一直到明英宗正统十年(公元1445年)才刻印完毕,名为《正统道藏》,共5305卷,480函,并下令作为御赐分给全国各道观。后来因为《正统道藏》搜访不周,缺漏较多,又于1607年刻印了《续道藏》180卷,32函。此后又合为《正、续道藏》。这部经版传到清代,已缺损了不少。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时,遂全部被毁,其印本流传下来的已经不多了,今上海图书馆、北京图书馆都有藏本。《道藏》对研究我国哲学、医学、文学、史地都极有参考价值。明代皇帝不惜耗费巨资,大肆印刷佛、道经典,为的是想达到“华夏归仁,四夷宾服,邦国巩固,宗社奠安”的目的,但是明朝只统治了270多年,就被明末波澜壮阔的农民战争的洪流淹没了,这说明任何宗教是维护不了封建统治的,历史的车轮将按社会历史的发展规律前进。
明代私家刻书的也不少,特别是嘉靖(公元1522—1566年)以后,更是盛极一时。那时许多士大夫以刻书为荣,有的刻印古籍秘本,有的刻印名家诗文,有的刻印宣扬祖德的家集。像1525年江苏王延哲刻的《史记》,就是依据宋朝黄善夫的刻本,不但刻工精美,而且行款格式几可乱真,是《史记》复宋本的最佳本。1533年和1535年苏州袁褧〔jiong炯〕先后复刻的宋本古代礼仪集《大戴礼记》和古代小说《世说新语》,也都是精美绝伦,为世所称。到了万历年间,刻书业更为繁荣,如安徽歙〔she射〕县的程荣刻印了自己编选的《汉魏丛书》38种,大多是遗闻佚史、小说寓言之类;还有胡维新刻印了自己编选的《两京遗编》12种,其中包括两汉诸子10种和魏刘劭《人物志》、梁刘勰〔xie协〕《文心雕龙》,他认为“两京文尽于此”。这些书大都据宋本摹刻,都是私家所刻的著名善本。而最有名的刻书家与藏书家要数崇祯时候的毛晋了。
毛晋(公元1599—1659年),江苏常熟人,喜欢读书藏书。专门购求宋元刻的珍本书,曾在自己的门口贴了一张广告:
有以宋椠本至者,门内主人计叶酬钱,每叶出二百。有以旧抄本至者,每叶出四十。有以时下善本至者,别家出一千,主人出一千二百。
这样,湖州一带的贩书商人,满载着一船船的古籍,送到毛晋的家门口。当时常熟流行着一句谚语:“三百六十行生意,不如鬻书于毛氏。”毛晋收藏的书达84000册,有“海内藏书第一家”之称。他建造了汲古阁、目耕楼,将书藏在里面,其中多为宋代刻本,这就为他大规模校勘、出版书籍创造了条件。
他大约从30岁起,就开始经营出版业,一直到他去世,40多年先后刻书600多种,书版多达109000多块,为历代私家刻书之冠。他刻的书大多用宋本作底本,每本都有他写的跋语,介绍书的作者和编者,说明过去有哪些版本流传,他用的是什么版本,有什么优点。因此他刻的书很受人欢迎,不但流行大江南北,连云南也远道来采购,当时有“毛氏之书走天下”之说,“一时载籍之盛,近古未有也”。他校刻的“十三经”和“十七史”,开始于1628年,中间经过灾荒战乱,书版被“水火虫鼠,十伤二三”,他不断地“收其放失,补其遗亡”,直到清初1656年才完工,前后历时近30年。在这个过程中,由于资金告竭,他不得不“捐衣削食”,“亟弃负郭田三百亩以充之”;若逢到“兵兴寇发,危如累卵”之时,要把书版分别藏在“湖边、岩畔、茆(茅)蓭草舍”中,真是艰难之极。他还刻印了自己编辑的大部丛书《津逮秘书》共15集,140多种书,该丛书所辑多是宋元人著作,偏重掌故琐记。他还根据北宋本翻刻了《说文解字》,使元明两代一直不曾出版过的几乎失传的书,得以重新流传世间,因而对语言文字学的研究贡献甚大。其他如唐宋人诗词集,也都校勘不苟,雕印精湛。他印刷用的纸张,是江西造纸厂特造的,厚的称“毛边”,薄的称“毛太”,今天我们还沿用着“毛边纸”这个名词。
他不仅刻书,而且每遇到别人没有的世所罕见的宋元善本,必借来请书法高手,用好纸墨影写,名为影宋抄本,后人名为“毛抄”。今故宫博物院有毛氏抄本,非常精致,比起原刻印本有过之而无不及。清代孙庆增著的《藏书纪要》中说:“汲古阁影宋精抄,古今绝作”,由于毛晋首创了影抄法,后人争相仿效,遂使大量的宋元善本得以保留下真实面貌,为研究工作创造了条件。
毛晋苦心经营出版事业,40年如一日,他自己说:“夏不知暑,冬不知寒,昼不知出户,夜不知掩扉。迄今头颅如雪,目睛如雾,尚矻矻〔ku枯〕不休。”因此被人誉为“典籍印刷之忠臣”。许多宋代刻本靠他翻刻得以流传下来,他对于古代文化的保存和传播作出了重大贡献。
不仅如此,他还是个好积德行善的人,家乡的“水道桥梁,多独力成之;岁饥,则连舟载米,分给附近贫家”。因此赢得“行野田夫皆谢赈”的称赞,可见他是个很富于同情心、热心助人的人,这样的为人,在那个时代也算难能可贵了。
明代私家刻书虽不乏精品,但粗制滥造者也不少,“书帕本”就是最突出的例子。
还在南宋时,官场上就盛行送书的风气,地方官吏或幕僚离任时,总要把六朝史书《建康实录》和词总集《花间集》这两种书,作为赠送礼物送上,这已形成了定例,可以说开了明代“书帕本”的先声。
明代官场行贿之风极盛,行贿时,必以新刻书一本和手帕一块作为陪衬。比如京官奉使出差,回京时必刻一书,以一书一帕为馈赠礼品,这样才显得雅致些。新书的序文上堂而皇之地写道,“捐俸绣梓,用广流传”。其实新刻书用的是公款,谈不上“捐俸”;所刻之书,本子狭小,刻工拙劣,校勘粗疏;有的书内容是东抄西袭,胡拼乱凑,又哪里说得上“用广流传”。就是这些书被人称做“书帕本”。书帕本被看作是应酬馈送礼物,刻者不上心,受者不重视,所以无一佳本。
上面所谈官刻、家刻之书,虽然不少,但多是经史典籍和名家诗文,而人民大众所需要的小说、戏曲、识字课本、酬世便览、百科大全之类的民间读物却不多,于是坊刻本弥补了这方面的不足。
明代书坊多集中于南京、建阳、杭州、北京、徽州等地。
南京有书坊90多家,居全国之首。它们刻印了大量的戏曲、小说、传奇和民间应用类书。其中唐对溪的富春堂刻印的戏曲,据说就有百种之多,如《三顾草庐记》、《岳飞破虏东窗记》、《王昭君出塞和戎记》、《管(仲)鲍(叔牙)分金记》、《新刻出像音注花栏南调西厢记》、《新刻出像音注花栏韩信千金记》(写楚汉战争的故事)等,这些书的版框四周有花纹图案,称做“花栏”,打破了宋元以来传统的单边、双边的单调,增加了书籍的美观。陈大来的继志斋也刻有戏曲10多种,如元人作品《黄粱梦记》,明人作品《玉簪记》(写南宋书生潘必正与陈娇莲争取婚姻自由的故事)和《旗亭记》(写北宋末年官吏董国度不愿为金人做官,与其妻子隐娘先后投奔南宋的故事)等。各书坊所刻书籍总数可能有二三百种。各书坊刻印的小说有《三国志演义》、《西厢记》、《警世通言》、《隋炀帝艳吏》等;刻印的应用类书籍有《针灸大成》、《医方选要》、《尺牍大全》和识字课本《四言杂字》等。这些书大部分带有插图,销路很广,对活跃当时人民的文化生活起了一定的作用。
此外,金陵王氏槐荫堂还刻了图谱类的书《三才图会》,这是明代王圻〔qi齐〕和他的儿子王思义汇集诸书图谱编成的,分天文、地理、人物等14门,是图谱学的重要著作。他还刻有明代梅膺祚编的字书《字汇》,该书收字33179字,首次将《说文解字》创立的部首加以简化,并首创同部首的字按笔画多少顺序排列的方法,每字有注音,字义解释也通俗易懂,其编制体例对后世影响颇大。
建阳书坊(均自称“书林”),有堂号姓名可考的约有80多家。许多书坊历史悠久,刻书很多。这些书坊都能根据读者的不同要求,编印出各种类型的书:一是诗文集汇注本。即把各家不同的注解,集编在一起,刻成一部书,使读者使用起来十分方便,不用翻阅很多不同注解的刻本。二是通俗类书。为了使读者得到一部书,就能获得丰富的知识,编印者广采博收,按内容分门别类,大量刻印了日用参考的通俗类书,如《事林广记》、《居家必用》等。三是插图本。为了使读者明了文字内容,引起阅读兴趣,刻印了许多插图本书籍,如《全像三国志演义》、《全像牛郎织女传》、《水浒传》等书都是上图下文;而《新刊图像音释唐诗鼓吹大全》、《出相唐诗》则是上图下诗。这些连环画式的图书,都是深受读者欢迎的畅销书。不过万历以前,所刻书籍多是经史之类;到了万历年间(公元1573—1619年)刻印的民间读物才日渐增多。
建阳开设书坊最多的是余、刘、熊三姓,三姓开设书坊近40家。他们除刻印经、史、文集、医书、类书外,还自己编写、刻印了许多演义小说。如双峰堂的主人余象斗,经他编著和刊行的小说就有《四游记》、《列国志传》、《三国志传评林》、《东西晋演义》、《大宋中兴岳王传》等。忠正堂的主人熊大木,也编著和刊印了《全汉志传》、《唐书志传通俗演义》、《大宋中兴通俗演义》等。乔山堂的主人刘龙田刻印了《千家姓》、《天下难字》、《西厢记》等书22种。刘洪的慎独斋刻印的大部史书、诗文总集、医书、类书较多,如刻了唐代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30卷;南宋朱熹著的《资治通鉴纲目》90卷;南宋吕祖谦编选的《十七史节要》273卷,北宋的诗文总集《宋文鉴》150卷;宋末元初马端临著的典章制度通史《文献通考》384卷;《大明一统志》90卷等,共30多种。如此卷帙浩繁的大书,竟出自一个私人书坊,可见慎独斋规模不小。他刻的书,大多密行小字,别具风格。而且他校勘认真,错误较少,如他刻的《史记大全》,就校正出错讹字245个;校正《文献通考》错讹字多达11221个,可见他刻书非常认真。因此,有人说他刻的“细字书”,“远胜元人旧刻大字巨册”。此外,当时最兴旺的还是建阳的崇化、麻沙两地书坊,那里所刻书籍,风行四方。崇化里的书坊街,这时已有四五千户,据《建阳县志》记载:这里“比屋皆鬻书籍,天下客商,贩者如织,每月以一、六日集”,这就是说它不仅是刻书集中地,而且已发展为买卖书籍的书市了。这种每个月有六天专门出卖书籍的书市,是国内其他地方所没有的,因此它吸引着各地书商络绎不绝地来这里批发书籍。位于建阳城西70里的麻沙镇,也是刻书贩书的集中地。清初学者杭世骏写诗道:“书棚到处贪翻刻,俗本麻沙遍学堂”。因为刻书多,来这里贩卖书籍的书商也多,山东曲阜就曾派人不远千里来买书。据说来这里贩书的江西人最多,自宋以来从未间断,为此镇上还建有一座砖刻精细、门墙高大的江西会馆,以接待来往的江西书商。清初的诗人查〔zha扎〕慎行写诗赞道:
江西估客建阳来,不载兰花与药材。
妆点溪山真不俗,麻沙坊里贩书回。
可见崇化、麻沙两地刻书业之兴旺。总之,建阳书坊之盛与南京不相上下,仅在公元1545年所刻书籍就多达451种,特别是所刻小说、杂书、医书,超过了南京书坊。不过,建本依然存在着只求数量、不重质量、校勘不精的老毛病,以致引起政府出面干涉,下令“五经”、“四书”这类科举考试用书,只准依照“钦颁官本”照式翻刻,不准另刻,否则“拿问重罪,追版铲毁,决不轻贷。”但是瑕不掩瑜,建本对文化的普及是有贡献的。
至于杭州、北京的书坊,数目就少多了。杭州有书坊24家,刻书最多的是胡文焕的文会堂,刻书达450种,其中他自己编写的书就有二三十种:有《诗韵》、《词韵》、《琴谱》、《省身格言》、《格致丛书》等,后者收载古人著述300种,多是考证名物的书,取《大学》“格物致知”命名。杭州还有容与堂书坊,刻印了很多戏曲传奇小说,大都题名“李卓吾评”,如《李卓吾先生评忠义水浒传》等,刻印都很精美。
北京书坊有堂号可考的只有13家,分布在正阳门、宣武门、隆福寺、护国寺等处。其中著名的有永顺堂、汪氏书铺。前者近年发现有11种唱本和南戏剧本《白兔记》,这是现存最早的戏曲刻本;后者刻书最多,从汪家的一张卖书广告中,所列书目就有14种,其中有史书、文选、诗集、医书,还有一部琴学的重要参考书《太古遗音大全》。他所刻的书,多是翻刻宋、元善本,刻印皆工,可惜多已不传。还有座落在正阳门内岳氏书坊,于1498年刻印了《新刊奇妙全像注释西厢记》,内有150个情节配有插图,有的情节一连用了八幅插图,这是现在传世的最早的插图本《西厢记》,今已收入郑振铎主编的戏曲善本大型丛书《古本戏曲丛刊》中。
徽州(治所在今歙县),盛产纸、墨和雕版用的良材,据说徽州书版,即便到了清代,也都完好如初,印出来的书仍然很清晰精致,不像建本书版那样,质软经不起印刷;歙县虬〔qiu求〕村刻工技术高超,有不少人善书工画,精于镂刻,而且父子兄弟相传,世代为业,一直到乾隆、嘉庆时代,历经200多年不衰;同时又崇尚文风,读书人也多,对书籍的需要量日益增加。因此明中期以后,徽州兴起了刻书之风,有书坊不下10家,其中著名的有歙县人吴敏学的师古斋,先后刻印经史子集100多种,刻书之多,在徽州可算是第一人了。关于吴敏学刻书的事,《议庵偶笔》中记载了这样一段故事:
歙县吴敏学,梦为冥司所录,叩头求生。旁有一判官禀曰:“吴生阳寿未尽。”吴连叩头曰:“愿做好事。”冥司曰:“汝作何好事?”吴曰:“吾观医集率多讹舛,当为订正而重梓之。”冥司曰:“刻几何书?”吴曰“尽家私刻之。”冥司曰“汝家私几何?”吴曰“三万。”冥司可而释之。吴梦醒,广刻医书,因而获利,乃搜古今典籍,并为梓之,刻梓费及十万。
这段故事十分荒唐,不足置信,但它反映了吴敏学对待刻书事业尽心尽力的敬业精神。他刻的书确实不少,著名的有医书《河间六书》八种27卷;《古今医统正脉》全书44种204卷;还有宣扬理学的书《性理大全》;有朱熹和吕祖谦编的《近思录》以及经、史、诗集、文选、小说等。流传至今的有“五经”、“四书”、《资治通鉴》、《二十二子》等书。以明代工价纸张之低廉,刻梓费达到10万,可称得上徽州第一书坊了。还有吴继仕的熙春堂摹刻的《六经图》,据说“图象俱精,字纸兼美,一照宋本,校刊无讹”,几乎与宋版书完全一样,以致书商们把书上“吴继仕考校”一行字剜下,冒充宋版,可见刻印之精美。
此外,江苏的苏州、常熟、扬州,江西的抚州,福建的漳州都有书坊,刻书业也相当兴旺。
纵观明代雕版印刷,其地区之广超过了宋元,它已由内地扩大到东北、西北、西南等边远地区,甚至传到台湾。刻印书籍的总数,可能达几万种之多。题材也十分广泛,这些都为宋元所不及。尤其是版画艺术到了明代,大放光彩,无论在数量上或技艺上都超过了前朝,达到了历史上的最高境界。像上述岳家刻的《西厢记》中的插图,构思精丽动人,雕刻细致入微,人物眉目传神,栩栩如生,真是开卷悦目,引人神怡。正像出版者在扉页上说的:“大字魁本,唱与图合,使寓于客邸,行于舟中,闲游坐客,得此一览,始终歌唱,了然爽人心意。”特别需要大书一笔的,是套印技术推陈出新,由元代朱墨两色发展到了朱墨黛紫黄五色套印。我国彩色套印技术的发展,先是采取一版分色套印,既可套印文字书籍,又可套印彩色版画。现在所知明代最早的套印本,是公元1602—1607年刻印的《古今女范》(又名《女范编》或《闺范》),是朱墨套印本,这是由安徽歙县黄尚文编著、程起龙绘画、黄应瑞、黄应泰刻版。书中所载列女,从周秦到明代,每人立一传,绘一图,共200幅插图,现代著名作家郑振铎称赞书中的插图说:“线条细若毛发,柔如绢丝,是徽派版画最佳者。”与此同时,1605年又出版了彩色套印本《程氏墨苑》,这是由歙县制墨家程大约(君房)的滋兰堂绘图刻印的,其中有近50幅是用四色、五色套印的,有一幅《天姥对庭图》,上面有黄色、红色的凤凰和绿色的竹子,就是采用一版分色套印的方法。这时,歙县另一位刻印高手黄一明出版了彩色套印本《风流绝畅图》,图中人物的肤色、目光、窗帏、衣鞋都印得生动逼真、清晰流畅,在技术上已比《墨苑》更成熟更优秀了。稍后,浙江湖州(治所在吴兴)的闵齐伋、凌瀛初两家,雇用徽州刻印工人,运用套印技术,刻印了包括先秦诸子、史书、诗文集、戏曲等书130多种,大多数为朱墨两色,还有三色、四色、五色的,其印本风行全国。他们采用的已是分版分色套印方法了。到了明代末年,又在这个基础上发展为多色迭印的饾〔dou豆〕版水印和与拱花技术相结合的印刷方法。饾版的操作方法是:在雕刻之前,先根据彩色画稿的设色深浅浓淡、阴阳向背的不同,进行分色分版。每色一版,画面大的要多至几十块小版。随后用透明的雁皮纸蒙上画稿勾描下来,反贴在木版上,雕成大大小小的印版。然后逐色由浅入深依次套印或迭印,多的要套印六七十次。印出的画面,不仅色彩艳丽,而且能显示出色调层次和阴阳向背;印出的花卉鸟虫,惟妙惟肖,几乎达到了乱真的地步。因为这种印刷方法是用零碎的木版拼凑堆砌,有如饾饤〔ding订〕,所以明代人称作饾版。只是这种饾版彩印,每次套版时,必须与第一次版完全精密吻合,否则便会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致使画面上各种颜色混淆不清,一塌糊涂。所以套色越多,雕版和印刷就越费事,没有熟练的高度精密准确的技术,是难以从事这种具有民族艺术特色印法的。
饾版印刷始自明末天启六年(公元1626年),吴发祥(号萝轩)在南京刻印的《萝轩变古笺谱》。稍后,寄居南京的胡正言编印了《十竹斋书画谱》和《十竹斋笺谱》,全用饾版印法,刻、画、印俱佳。书中各种花卉动物,色彩逼真,栩栩如生,真是“翠瓣丹柎〔fu甫〕(指花萼),葩分蕊析,花之情,竹之姿与禽虫飞蠕之态,奇石云烟之气,展册淋漓,宛然在目”。因此,二书对以后的彩色版画起了楷模作用。出版后,立即受到大江南北人们的欢迎,初学画的人都奉它为临摹范本,对绘画教育也起了很大的作用。胡正言其人,聪明过人,多才多艺,擅长篆刻绘画,精于书法,喜欢刻书,又能造出优质纸墨,还精通医术,以医为业,人们称他“巧心妙手,超越前代,真千古一人”。他在自己的庭院内种竹10余竿,所以用“十竹斋”名其室,自号“十竹主人”。
上述二人还采用了“拱花”(又名拱版)的印刷方法。“拱花”是将雕版压印在纸上,好像现在使用钢印一样,把白纸压成凸出的花纹;或者把纸放在凸凹版之间,挤出拱起的花纹。用它来衬托画中天空舒卷的行云,河中流水的波纹,花叶的脉纹和鸟类的羽毛。这种无色的印刷,更显出作品的素雅大方,它与彩色的画面相映辉,又显得精彩而富于变化。欧洲的德国第一次采用拱花技术,已经是18世纪中叶以后了,比中国晚了100多年。
饾版和拱花印刷技术的发明,把印刷技术推进到一个新的高峰,在中国印刷史上是一个大的飞跃,在世界印刷史上也开创了一个新纪元。由此可见,明代的雕版印刷已臻于登峰造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