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了解中国古代文人的“风流”境界,还是要看魏晋时期的文人,尤其是竹林七贤的故事。在《庄子注》中,向秀与郭象对于具有超越事物差别之心,“弃彼任我”而生的人,作出了理论的解释。这种人的品格,正是后人所说的“风流”。
《世说新语》记载了许多魏晋时候的清谈,记载了许多著名的清谈家。这些记载,生动地描绘了三、四世纪信奉“风流”思想的人物。所以自《世说》成书之后,它一直是研究“风流”的主要资料。
《世说》中有刘伶的一个故事。故事说:“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昆衣,诸君何为入我昆中!’”刘伶固然追求快乐,但是对于超乎形象者有所感觉,即有超越感。这种超越感是风流品格的本质的东西。
具有这种超越感,并以道家学说养心即具有玄心的人,必然对于快乐具有妙赏能力,要求更高雅的快乐,不要求纯肉感的快乐。《世说》记载了当时“名士”的许多古怪行为。他们纯粹任从冲动而行,但是丝毫没有想到肉感的快乐。比如说,晋人盛赞当时一些名人的体质美和精神美。嵇康“风姿特秀”,人比之为“松下风”,说他“若孤松”、“若玉山”。
阮籍、阮咸是叔侄,都是竹林七贤中的人。“诸阮皆能饮酒。仲容至宗人间共集,不复用常杯斟酌,以大瓮盛酒,围坐,相向大酌。时有群猪来饮,直接上去,便共饮之”。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风流”的境界。
中国的“风流”含义中有“情”的意味。庄子认为圣人无情。《世说》中也记载许多人而无情的故事,最著名的是谢安的故事。
何晏与王弼关于“情”曾经有过一些讨论。王弼认为,圣人有情而无累。这句话的确切意义,王弼没有讲清楚。它的含义,后来的新儒家大为发挥了。由此可见,虽然新道家有许多人是主理派,可是也有许多人是主情派。新道家强调妙赏能力,有了这种能力,再加上前面提到的自我表现的理论,于是毫不奇怪。道家的许多人随地排遣了他们的情感,又随时产生了这些情感。
《世说》记载了王戎的一个故事,故事说:“王戎丧儿,山简往省之。王悲不自胜。简曰:‘孩抱中物,何至于此?’王曰:‘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简服其言,更为之恸。”王戎的这番话,很好地说明了为什么新道家有许多人是主情派。可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的动情,倒不在于某种个人的得失,而在于宇宙人生的某些普遍的方面。
中国的“风流”一词也有“性”的含义,尤其是在后来的用法上。可是,晋代新道家的人对于性的态度,似乎纯粹是审美的,不是肉感的。例如,《世说》有一则说,阮籍喝醉之后经常躺在漂亮女人的身边睡觉,但从来没有其他的举动。他们都是欣赏异性的美,而不含任何性爱。或者可以说,他们只是欣赏美,忘了性的成分。
这些都是晋代新道家“风流”精神的特征。照他们的看法,“风流”来于“自然”,“自然”反对“名教”,“名教”则是儒家的古典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