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器可不像圣诞老人的礼物,它绝不是什么吉祥的东西。越是科技先进的武器,所杀的人就越多,所造成的破坏就越大。从前的剑、戟、戈、矛,一次射杀不过一两人而已;稍后的机枪、大炮,每发炮弹炸死的也不过百十人罢了;可如今的导弹、氢弹、原子弹,动辄杀人上万乃至千百万。现在美国和俄罗斯武库中的核武器,足以将我们居住的地球毁灭几十次,人类好像要给自己制造末日似的,想来真叫人不寒而栗。对杀人的魔王谁都憎恨,对杀人的武器大概也没有人喜欢。有“道”者对它们避之唯恐不及,当然不会轻易去使用它们。美国当年第一颗原子弹试爆成功以后,原子弹的制造者们对此深感不安。苏联原子弹之父札哈罗夫,最后成了销毁原子弹的积极倡导者和支持者,并因此而荣获诺贝尔和平奖。
古代人们认为左为阳右为阴,阳主生育而阴主杀戮,所以风俗贵左而贱右。君子和平时期以左方为上,用兵打仗时则以右方为上,这主要是表明对武器和战争的厌恶之情,以示和为贵而战为卑。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有“道”者谁愿意诉诸战争来解决争端呢?
当大军压境或敌国入侵,眼看就要失去和平、尊严、生命、亲人和祖国的危难之际,我们当然要义无反顾地走上战场与敌人兵戎相见;当需要用武力来统一祖国之时,我们也会扛起刀枪去抛头颅洒热血;两军狭路相逢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将士当然要一往无前奋勇杀敌。不过也要考虑到,即使是在这种场合杀得敌人血流成河,我军已经大获全胜也没有什么值得洋洋得意的。因杀人多而洋洋得意就是嗜杀成性,嗜杀成性的人怎么可能得天下呢?
后世许多广为人们传诵的边塞诗中,一味地赞美自己军威的豪迈雄壮,一味地讴歌将士的英武勇敢,如王昌龄的《出塞》和岑参的《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
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
城头铁鼓声犹振,匣里金刀血未干。
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行。
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
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
不用说,这些作品洋溢着强烈的爱国主义激情,同时也弥漫着阴森的杀伐之气,一方面叫人热血沸腾,另一方面又令人心惊胆战。从某种角度来讲,我们倒是更注重李颀的《古从军行》这一类诗中所抒写的情怀: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
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古时吉庆的事情以左方为上,凶丧的事情以右方为上。偏将军居于左边,主将军居于右边,就是说打仗要依照凶丧的仪式处理;把敌人杀得片甲不留的时候,应以哀痛的心情面对满地的死尸。
《三国演义》写到孔明为了蜀汉的后方安定,于建兴三年(225)兴兵南征孟获,作者说他此举是“为国平蛮统大兵,心存正道合神明”。在“驱巨兽六破蛮兵,烧藤甲七擒孟获”这一回中,孔明用地雷和烈火将孟获的主将“兀突骨并三万藤甲军,烧得互相拥抱,死于盘蛇谷中。孔明在山上往下看时,只见蛮兵被火烧得伸拳舒腿,大半被铁炮打得头脸粉碎,皆死于谷中,臭不可闻。孔明垂泪而叹曰:‘吾虽有功于社稷,必损寿矣。’左右将士,无不感叹。”孔明到底不愧为孔明,他不仅对自己的国家非常热爱与忠诚,对人类的苦难也有深切的怜悯与同情,也有对杀戮同类的深切愧疚与自责,所以面对满谷敌人的尸体,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勒铭燕然” 庆功邀赏,而是痛苦感叹唏嘘流泪,以凶丧的仪式处理胜利,难怪被征服的南方兄弟也尊称他为“慈父”了。
当然,从无为守弱的原则来看,以丧礼处胜利毕竟是求其次,上策是尽可能地避免战争。与其悲之于后不如避之于前,与其以凶丧居功不如以吉庆无为,“不战而胜”才是真正的“善战”,才是真正的“大胜”。
(参见原第3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