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崇与王恺争豪,并穷绮丽以饰舆服。武帝,恺之甥也,每助恺。尝以一珊瑚树高二尺许赐恺,枝柯扶疏,世罕其比。恺以示崇;崇视讫,以铁如意击之,应手而碎。恺既惋惜,又以为疾己之宝,声色甚厉。崇曰:“不足恨,今还卿。”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树,有三尺、四尺,条干绝世,光彩溢目者六七枚,如恺许比甚众。恺惘然自失。
——《世说新语·汰侈》
石崇与王恺是一对生死冤家,前者是开国元勋之后,后者是当朝皇帝之舅,一个出身奇好,一个背景极硬。傻子也能想象他们是何等富有,可就像一山难容二虎一样,他们都想分出谁是当代首富,所以这两个宝贝常在一起斗富。
这篇小品就是其中一次斗富场面。
朋友,先不看上面的小品,你能猜出谁将是这场斗富的赢家吗?估计许多读者会和我当初的判断一样,更倾向于王恺会取胜——斗富谁还斗得过当朝国舅呢?
这场斗富的结果却让观众大跌眼镜——
仅从《世说新语·汰侈》的记载来看,石崇与王恺的这三次斗富中,王恺前二次与石崇勉强打了平手,最后一次石崇完胜王恺。
第一次是比两家饮食和装潢的奢华。“王君夫以饴糒澳釜,石季伦用蜡烛作炊。君夫作紫丝布步障碧绫裹四十里,石崇作锦步障五十里以敌之。石以椒为泥,王以赤石脂泥壁。”文中“君夫”是王恺的字,“季伦”是石崇的字。王恺用饴糖拌干饭来擦锅,石崇则用蜡烛当柴火做饭。王恺以紫色丝绸为面,以绿色薄绫衬里,做成长达四十里的步障;石崇便用锦缎做成长达五十里的步障来和他争高下。石崇用花椒和泥来涂墙壁,王君夫便用赤石脂来刷墙。可见,石崇与王恺两人处处较劲,对于王、石的资财来说,炊饮、步障、涂墙这三样都属小儿科,所以这次难分胜负。
第二次是比赛两家煮豆粥和驾牛车的速度。“石崇为客作豆粥,咄嗟便办。恒冬天得韭萍虀。又牛形状气力不胜王恺牛,而与恺出游,极晚发,争入洛城,崇牛数十步后,迅若飞禽,恺牛绝走不能及。每以此三事为扼腕。乃密货崇帐下都督及御车人,问所以。都督曰:‘豆至难煮,唯豫作熟末,客至,作白粥以投之。韭萍虀是捣韭根,杂以麦苗尔。’复问驭人牛所以驶。驭人云:‘牛本不迟,由将车人不及制之尔。急时听偏辕,则驶矣。’恺悉从之,遂争长。石崇后闻,皆杀告者。” 韭萍虀是用韭菜和萍捣碎后醃制的调味咸菜。古代没有今天这种高压锅,煮豆粥要花很长时间,可石崇煮豆粥顷刻便好。那时更没有现在的反季节蔬菜,可石崇冬天还有细碎的韭萍调味咸菜。石崇家的牛从形体到气力看上去都比不上王恺家的,而他们一起出去游玩时,数十步之后石崇的牛就像飞禽一样,把王恺的牛远远甩在后面。这三样可不是钱所能办成的,王恺一直感到纳闷和憋气,于是便暗暗收买石崇家的总管和车夫,总管和车夫全都出卖了东家的秘密。王恺照着石崇的法子做,竟然还能后来居上,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石崇得知个中原委后,把泄密的人全都杀了。石崇先以机巧逞能,后来王恺又以谋略争胜。这次所争属于“雕虫小技”,各人的财富倒还在其次。
第三次才是真正的财富较量。话说石崇与王恺比阔斗富,他们都用尽华丽的东西来装饰车马章服。晋武帝司马炎是王恺外甥,常常明里暗里帮助王恺,曾把一株二尺来高的珊瑚树赏赐给王恺,这棵珊瑚树枝条繁茂,世上很少有和它相比的。王恺得意地给石崇看,哪知石崇看过后拿铁如意把它砸得粉碎。王恺不仅深为惋惜,还认为这是石崇嫉妒自己的宝贝,言语之间辞色都很难看。石崇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不值得遗憾,我现在就还给你。”于是,命令身边的人把珊瑚树都拿出来,有六七株都高三四尺,枝杆繁茂光彩夺目为世所罕见,像王恺那样的珊瑚就更多了。王恺一下看傻了眼,露出怅惘若失的神情。
从这篇小品,我们可以看到石崇是如何富有,也可以见识石崇是如何张狂。珊瑚树那时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皇帝赐给王恺的珊瑚树高达二尺,更是“世罕其比”。而石崇家的珊瑚树竟然高过三四尺,相比之下,王恺那样的珊瑚树不值一谈,石崇真个“富可敌国”,难怪王恺“惘然自失”了。胆敢把皇帝的御赐击碎,石崇真个是狗胆包天!
从这篇小品,我们还可以看到当时奢靡的士风,以及皇帝对奢靡之风的推波助澜。舅舅与石崇斗富,晋武帝不仅没有制止,反而时常出面力挺舅子,石崇这才敢打碎皇帝的御赐——君既不君,臣也不臣。